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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以后,套用一句课本常用语“社会的主要矛盾”，就是中央和各地藩镇之间的矛盾,特别是朝廷与独立性很强的河朔三镇之间的矛盾,反映在地理格局上就是关中和河北之间的各种冲突和博弈。 百余年的发展,经历过黄巢之乱,这种矛盾逐渐发生了明显变化,宣武军节度使所在的汴(州)宋(州)地区与河东节度使所在的河东地区,开始成为历史舞台上的主角,并且愈演愈烈，主导了此后数十年的历史转折进程,也将是我们此后讲述的重点。 但是这么说,并不意味着关中和河北的地位就迅速黯然失色销声匿迹,相反参与到这个历史大舞台演出的各方人物与势力更加多元化更加势均力敌。我们后人读历史,都是事后诸葛亮,身处其中的当事者,从一开始谁能料得到最后谁胜谁负、谁王谁寇。 从晚唐到五代,对于整个中国历史行程来说,有一处重大的转折之处,应该受到格外重视,那就是统一王朝的首都开始从关中迁出,向东部做历史性的转移,政治中心东移就发生在这个时代。 在此之前,凡是具备统一性的王朝,其政治中心往往在长安与洛阳一线做东西向移动,大多选择位居关中平原的长安,其中原因汉初娄敬和张良两位谋士就给刘邦分析得非常透彻了。 而在后梁朱温定都汴梁(今河南开封)开始,全国性的政治中心就再也没有回归关中,相反却是在北京和南京(短暂杭州)之间南北向做选择,以华北平原北端的北京为主要选项。 这其中既是抵抗外族的国防需要所致,也有内部经济格局的制约,总之,在五代以前可以说是一个长安为都城的时代,此后就演变为一个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称之为“近海时期”的新时代。汴梁是这个时代的起点。 中和三年(883年)三月,朝廷任命朱温为宣武节度使,“俟克复长安,令赴镇”。四月长安光复,朱温率领队伍离开关中前往宣武节度使所辖地区汴州和宋州(今河南商丘)履新。 朱温本人就是宋州砀山人,当年离开的时候不过是赤贫的无名之辈,十余年的打拼,现在以一方军事首领回到家乡,自然可谓成功人士,但远远还没到风光的程度,朝廷之所以调任朱温到宣武,重要的目的肯定不是让他衣锦还乡,而是要布重兵于此,负责围剿黄巢残部,绝不使起义军再次死灰复燃。 从当时朱温的实力以及此后惨烈的陈州拉锯战可以看出,此时朱温肩头的担子可不轻松,既要消灭困兽犹斗的黄巢势力又得提防四周如狼似虎的其他各路节度使。毛主席曾评价“朱温处四战之地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正是凭恃着过人的狡猾,朱温不但在凶险的丛林之中生存下来,而且让汴州从此成为新的权力中心。 尽管朱温有狡猾的优势,尽管汴州有四战的劣势,却也不应该忽视在当时的地缘政治格局中,汴州区位的独特性。安史乱后,随着河朔藩镇的崛起,不再向中央缴纳贡赋,朝廷就失去了传统上山东(河北)这个重要的财富来源,但是也正是华北战乱引发北方人口南迁,再度推动原已颇具规模的长江流域经济,特别是长江下游地区,走上了新的发展阶段,不但成为北方政治中心赖以支撑下去的支点,而且成为全国的经济重心。 在9世纪初,韩愈就指出“当今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韩愈讲话往往比较夸张要打个折扣,但是没有百分之九十,七八十总是不成问题的。杜牧也进一步肯定了这种现实“今天下以江淮为国命”,宰相李吉甫更加明确“每岁赋税倚办,惟在浙东、西等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帝国的经济命脉已经从华北转向江淮。 财赋中心转移,那么整个交通运输系统也必将随之而发生改变,唐代人最喜欢批判的隋炀帝所开凿的运河此时就成为了大唐帝国得以运转下去的经济动脉,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通济渠段。 开凿于605年的通济渠,由洛阳西苑引谷、洛水入黄河,又由板渚(今河南荥阳)分黄河水入淮,主要流经河南荥阳、中牟、开封、杞县、睢县、宁陵、商丘、夏邑、永城、安徽宿县、灵璧、泗县,于江苏盱眙北流入淮河,这一河段主要就是古代的汴水和泗水系统,所以白居易有诗“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而汴州和宋州正处在这段经济生命线最为关键的中段地区,在经济和交通上有着无可取代的区位优势。等到北宋在隋唐运河基础之上重新整顿河运系统之后,开封就成为了整个中国的交通核心枢纽,这也是虽然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但是北宋统治者仍然选择开封作为政治中心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这是后话。当上了宣武节度使的朱温,占据了汴州、宋州,在区位上、在经济上就悄无声息地领先群雄一步。 在朱温前往关东的时候,他仍旧是众多节度使中的普通一员,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相反克黄巢复长安功第一的李克用,却可谓是风头出尽傲视诸侯。与朱温出镇宣武的同时,七月,李克用“自长安引兵还雁门,寻有诏,以克用为河东节度使”,不久又任命李克用之父李国昌为代北节度使,镇代州(今山西忻州),从此整个河东今山西大部就成为了沙陀李家的势力范围。 大山大河环抱的山西高原自成一独立的地理单元,从东、南、西三面居高临下俯视华北、中原和关中,又在北面与塞外民族有着频繁联系,得精兵悍将与战马之利,这种地缘特点在一个稳定的统一王朝时期并不显著,但是一旦时局混乱天下纷争,河东往往就显示出了进可攻退可守有利于割据一方的优势,拓跋北魏和隋末李渊晋阳起兵都可谓是成功的历史经验。 朱全忠狡猾,李克用勇猛,又都有了雄厚坚实的根据地基础,因此从残唐到五代之初,后梁与后唐之争就自然成为了这个历史阶段的主旋律。 黄巢退出关中之后,在陈州(今河南淮阳)与唐军激战,宣武军节度使朱温、感义军节度使时溥和忠武军节度使周岌三路大军试图解陈州之围,但仍然不能对黄巢余部取得决定性胜利,直到中和四年(884年)共求救于河东李克用。 二月李克用率部出太行山天井关,正准备直趋陈州战场,但是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却以辖境内黄河渡桥没有修好为理由拒绝了李克用借道。无奈李克用又掉头西去,在陕州、河中一带渡过黄河,再奔赴前线。 李克用的到来,很快就扭转了局势,黄巢撤陈州之围,在王满渡渡口过汴河之时,遭李克用重创损兵折将,大将尚让投降时溥,李谠、葛从周等投降朱温。李克用穷追不舍,率数百轻骑兵一路将黄巢赶至山东境内。 五月底,人马疲乏粮草食尽的李克用回到汴州城外休整。驻守城中的朱温盛情邀请李克用进城。没有任何戒心、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大家必须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李克用带着三百余人马就住进了汴州城内的上源驿,准备大吃大喝他朱温几日几夜。 热情款待好酒好肉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一场惊天阴谋却已经悄然而至。据史书记载是酒席间骄傲的李克用“乘酒使气,语颇侵之”激怒了朱温,副将杨彦洪劝朱温趁醉酒一举将烂醉的李克用干掉以除后患,朱温接受了这个建议。 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克用被手下抬回上源驿休息,朱温却下令忠武军战士将上源驿团团包围,为防止河东兵纵马而去,杨彦洪还建议在驿站周围所有交通路口都设置路障,城内凡有骑马者杀无赦,李克用想必已是插翅难飞。 夜深人静汴州城万籁俱寂,一种诡异的安静,却让李克用的亲兵薛志勤和史敬思等人,以职业军人的敏感感受到了一丝大难临头的气息,透过窗户的缝隙,守卫将士们惊觉四周密布的宣武军和已经熊熊燃起的火光。 薛志勤、史敬思奋力防御房门,郭景铢抱起酣睡的李克用躲于床下,瞬间飞箭就已经插满了刚才的床铺,而男主角李克用仍旧沉睡浑然不觉,郭景铢一盆冷水浇在李克用脸上。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警醒过来的李克用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无耻的朱温置于死地,如同被捕杀之前的猛兽一样,李克用本能地“张目援弓”进行绝地反击。 天不灭李克用,一道闪电救命般地划亮漆黑夜空,倾盆而来的大雨熄灭了四处燃烧的火焰。杀,只有拼尽全力的博杀才能突出重围。酒醒的李克用率领着自己的子弟兵以一当十当百,在“大雨震电,天地晦冥”之中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数刻之前还死一般沉静的汴州城,此刻已经电闪雷鸣混杂着杀声震天,雨水冲洗血水,阴谋反衬求生。 在绝望中,李克用终于到达汴州的尉氏门,翻过城墙就是再获新生,然后追兵已至异常紧急,白袍大将史敬思站出断后,把生存的最后机会留给了自己的主公,义子李嗣源保护着李克用缒城而出,三百将士却丧身于汴州城的血雨腥风之中。 眼看到手的李克用就要插翅飞去逃出生天,杨彦洪纵身上马疾驰欲追,却不料他自己的“凡骑马者格杀勿论”的指示,让来自己方主帅朱温的一箭要了性命。朱温默默目睹着这一幕,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城外己方军营,满身伤痕又痛失骁将的李克用仍然不能平息冲天怒火,狗日的朱三我跟你没完。妻子刘氏“多智略”,知道自己丈夫如今的危险处境,绝不是可以意气用事之时,无论天大的耻辱委屈都必须隐忍,打落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 刘氏“神色不动”劝丈夫“今汴人不道,乃谋害公,自当诉之朝廷,若擅举兵相攻,则天下孰能辨其曲直”,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已经粮草食尽人困马乏又居于他人屋檐之下的李克用,又如何能跟地头蛇决一死战,万万不是使气之时。 冷静下来的李克用去信向朱温问罪,朱温回复“前夕之变,仆不之知,朝廷自遣使者与杨彦洪为谋,彦洪既伏其辜,惟公谅察”,这事弄成这样子,主要是朝廷上的人和杨彦洪私自谋划,我也不是很清楚,杨彦洪我已经杀了,下次老弟再来,我老朱罚酒三杯给兄弟谢罪赔不是。 领教了人心之险恶,李克用又向许州周岌借粮,周岌推脱“辞以粮乏”,李克用在帮了大家一个大忙之后,只能悻悻回兵河东。 上源驿的血雨腥风,拉开了朱温与李克用数十年的世仇,奠定五代残杀争斗之格局。但事情真相可能绝不像纸面上那样简单,狡猾朱温不是冲动之人,彼时除掉李克用对其也没有任何明显好处,更非燃眉之急，或许其中的确有背后朝廷宦官指使之背景,只是一切阴谋早都已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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