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译自《醒世恒言》 相对于古人 我们现在爱看的狗血剧太low了 人家天桥底下随便一个说书的 对着一只鸟 就能说上三天三夜的故事 而且还跌宕起伏 环环相扣 最后还教化人心 实在是跪了 下面请看正文 01 北宋宣和三年，海宁郡武林门外北新桥下有一机户（专门从事纺织业的人户），名叫沈昱，算得上小康之家。 沈昱娶亲严氏，有个独子名叫沈秀，年已十八，但未娶妻，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风流闲耍，父母也管不了他。 沈秀特别喜欢养画眉鸟，街坊邻居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沈鸟儿”，他则经常五更起床，提了他的鸟儿，去城中柳林与人斗鸟。 沈秀这只鸟可不一般，基本上没有对手，经常为他赢钱，一次赢个百十贯不成问题，他也就十分爱惜，如性命一般。 春末夏初的一天，天气不冷不热，沈秀提着鸟儿，又来到柳林，没想到这次却迟到了，其他经常来斗鸟的都散了，柳林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把画眉挂在树上，逗它叫了一会，还是不见人来，便自觉没趣，从树上取下笼子，打算回家。 刚取下笼子，就感觉小肚子一阵剧痛，痛得他一下子蹲在地上。 原来他得了一种怪病，叫做“主心馄饨”，又叫“小肠疝气”，一发作就要小死一回。 这发作比之前更厉害，痛得他倒在柳树边，两个时辰不省人事。 大概因为没见到赌友，心里不爽，所以病情更重。 02 有个叫张公的箍桶匠，这天挑着担子从柳林经过，到褚家堂去干活。 来到柳林，张公远远地看到树边倒着一个人，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人身边，放下担子。 只见那人脸色蜡黄，昏迷不醒，身边并无财物，只有一个画眉笼子，那只画眉则在不停地叫。 见了张公，画眉叫得更欢，张公听它叫得好听，心想这畜生叫声好听，长相也不错，怎么也能值二三两银子，便把笼子提在手里。 沈秀正好醒来，见有人要拿走他的笼子，想爬起来却浑身发软，嘴里骂道：“你这个老王八，把我的画眉拿到哪里去？” 张公被骂老王八，顿时怒火中烧，这小狗日的，嘴巴也太恶毒了，心想我若把笼子拿走，他要是爬起追来，我年纪大打不过他，肯定要吃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这样想着，他就去桶里取来削桶刀，一只手把沈秀按住，用刀在他脖子上猛力一勒，沈秀的脑袋就滚到一边去了。 毕竟杀人不是小事，张公有点慌，站起来东张西望，怕人看见。 一抬头，发现一棵空心杨柳树，连忙把头提起，丢在树中。 然后他挑了胆子，也不去褚家堂干活了，一溜烟地往前走，穿街过巷，径直走向武林门。 他曾在那里的客店见到一个人，那人经常买鸟儿、蛐蛐之类，他打算把画眉卖给他。 03 来到武林门，正好碰到三个客人加两个后生，一共五人，正在收拾货物，打算回去。 那些客人，都是从汴梁来的，里面有个叫李吉的，贩卖生药为生，平时也喜欢养画眉。 李吉见了张公箍桶担上的画眉，便叫给他看看，张公放下担子，李吉问他卖不卖，张公巴不得脱了这祸害，便问他出多少钱。 李吉出一两银子，张公叫他再加二钱，我这画眉，世上难找哦，你是识货的，用不着我多说。 李吉见那鸟叫声好听，生得也极好，甚是喜欢，便取出三块银子称了称，刚好一两二钱，递给张公。 交易完成，张公别了便走，也不去干活了，直接回了家。 他家住在涌金门城脚下，家里只有他和老伴，无儿无女。 老伴见他这么早就回来了，很是奇怪，请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公不理她，把担子放了，关了大门，这才对老伴说，老婆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刚才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弄了这一两二钱银子，拿去花呗。 这要干多久的活才能挣这么多啊，老婆子把钱捧在手里，喜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04 接近中午，才又有人从柳林经过。 是两个挑粪的庄稼汉，他们见了挡在路上的无头尸首，吃了一惊，一齐声张起来，把街坊邻居都惊动了，居委会干部马上报告到县里，县里又报告到府里。 第二天，官府派官吏和仵作来到柳林，经检验，发现死者身上无丝毫伤痕，只是没了头，又无苦主。 官吏报告了本府，本府马上派人缉捕凶手，搞得满城风雨。 再说沈家。 天快黑了儿子仍不回家，沈家才叫人到处去找，自然没有找到，第二天天一亮，又请人到城里去找。 当沈秀他娘听到有人议论柳林里有个无头尸首，心里一惊：我儿昨天去城里斗鸟，至今未归，莫非是他？ 忙叫丈夫去城里打听，沈昱慌忙来到柳林，根据衣服认出尸首正是儿子，大哭起来，然后到府衙报案，官府说他们已经知道了，要求各处巡捕官十日之内抓到凶手。 沈昱买了棺材，盛了儿子尸首，放在柳林里，回家告诉妻子说，那无头尸首，正是我们的儿子。 严氏哭昏过去，众人灌了一阵热水，她才苏醒过来。 勉强过了半月，还是没有进一步消息。 两口子商议道，官府迟迟破不了案，但我们的儿子，不能没有全尸啊，不如我们自己写个告示，把儿子的头找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两人商议已定，沈昱便写了几张帖子，到城里去张贴，上写：“告知四方君子，如有寻获得沈秀头者，情愿赏钱一千贯；捉得凶身者，愿赏钱二千贯。” 告知本府后，本府也出了个告示：“如有人寻得沈秀头者，官给赏钱五百贯；如捉获凶身者，赏钱一千贯。” 告示一出，又是满城轰动，人们议论纷纷。 05 这些议论，传到了一个瞎子的耳朵里。 这个瞎子是个老头，诨名叫做黄老狗，老来双目失明，家中赤贫，生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大保，小的叫小保，两人的脑子，都有点不够用。 父子三人的日子，那叫一个惨，基本上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 黄老狗眼睛不好使，耳朵却特灵，听到议论后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我听人说什么财主沈秀被人杀了，脑袋没找到，在出赏钱找脑袋，若有人找到脑袋，他们家赏钱一千贯，官府赏钱五百贯。 我把你们叫来，也没有别的话说，如今我反正老了，不中用了，眼睛又看不见，活着也没意思，白吃干饭，你们不如今晚把我的头割了，埋在西湖水边，几天后面目全非，就把我的头拿去领赏。 黄老狗咳了一声，继续说：“那可是一千五百贯啊，够你们哥俩生活几年了。事不宜迟，若别人先把我做了，我的命就白丢了。” 若是别人听了这话，只当老头子在开玩笑，没想到那两个智商欠费的小子听了，竟然开始一本正经地商议。 小保认为：此计大妙，便是将军元帅，也想不出这么好的计策，只是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父亲了。 大保说：主意是老头子自己出的，又不是我们逼他出的，他反正早晚都得死，不如照他说的，杀了他，在山下挖个坑埋了，神不知鬼不觉，哪个查得出来？ 小保说，好倒是好，但要等老头子睡熟了，才好动手。 06 两人主意已定，便去赊来两瓶酒，把老头子灌醉，三更时分起来一看，老头子仍在呼呼大睡。 大保去灶前拿来菜刀，一刀把老头子的头割了，用破衣包了放在床边，然后去山脚下挖了个坑，把老头子的尸首扛去埋了，又赶在天亮之前，将头去南屏山藕花居湖边浅水处理了。 耐心等了半个月，两人来到城里，看了告示，到沈昱家说：“我们两人昨天捉鱼虾的时候，在藕花居边看到一个人头，估计是你儿子的。” 沈昱忙说，若真是，一千贯赏金，一分不少。 安排酒饭吃了，才同他两人来到湖边，只见浅土中隐隐露出一个头，提起来一看，由于水浸多日，头已膨胀，难以分辨。 但如果不是，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冒出一个人头呢？ 虽然不辨真假，但沈昱认为，这头多半就是儿子的，便用手帕包了，和兄弟俩来到府衙报告。 知府再三审问，兄弟俩一口咬定是捉鱼虾时看见的，知府就信了，给了五百贯赏金。 兄弟俩领了，和沈昱来到柳林，打开棺木，把头安在尸首上，又与沈昱来到沈家，严氏听说儿子的头找到了，心中欢喜，安排酒饭，把一千贯赏金给了。 兄弟俩回家后，便开始造房子买农具，打算勤力耕种，今后过上好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官府也不提了。 07 作为东京机户，沈昱需要把其他机户的缎匹集中到一起，定期上交到东京。 数月后，沈昱押解缎匹来到东京，交纳完毕后心想，听说京师的景致与别处不同，何不趁机到处看一看？ 游完几处风景名胜，沈昱偶然从御用监禽鸟房门前经过，便花了点钱买通看门的，进去看看。 他也喜欢虫虫鸟鸟。 也是巧了，他一进去，就听见一只画眉叫得好听，仔细一看，认出是儿子那只。 那画眉见了沈昱，觉得眼熟，对着他又叫又跳，还数次对他点头，沈昱想起儿子，顿时泪如雨下，失声叫道：“竟然有这种事！” 他的失态，遭到掌管禽鸟的校尉呵斥，还把他扭送到大理寺，大理寺官员质问他是哪里人，竟然敢到御用禽鸟房来捣乱。 直到他讲了那只画眉的来历，大理寺官才呆了，然后说：“这只鸟是京民李吉进贡来的，没想到竟然牵涉到人命！” 差人火速捉来李吉，当即审问，问他为什么要杀人，然后用死者的画眉来进贡。 李吉连叫冤枉，他说我可没杀人，这只鸟是在海宁武林门跟一个箍桶匠买的，因为见它是只难得的好鸟，不敢自用，所以才拿来进贡。 官员不信：“你想赖在别人头上，没门！这只鸟就是证据，我看你还是招了罢！” “小的冤枉啊，小的委实跟一个箍桶匠买的，没有杀人，难以屈招。” 李吉表示很无辜。 08 李吉不招，官员就打，打得皮开肉绽，李吉受不了，只得屈招：“因见画眉生得好巧，一时杀了沈秀，将头抛弃。” 这一屈招，便再无伸冤机会，大理寺官上奏朝廷后，圣旨很快就到：李吉委的杀死沈秀，画眉见存，依律处斩。 那只画眉，则给还了沈昱。 沈昱带着画眉，满怀悲伤回到家中，从头到尾跟妻子说了一遍，严氏又是一场大哭。 然后报告知府，知府说，既然真凶已经伏法，棺木可以火化了。 沈昱便叫人烧了棺木，撒了儿子的骨灰，不在话下。 再说李吉被斩后，当时和他一起到海宁做买卖的客人蒙了：“怎么会这样？那只画眉明明是他买的，他没杀人啊，当时我们在场啊。我们，是不是应该替他伸冤？” 那两个客人，一个姓贺，一个姓朱，正好要到海宁做药材买卖，他们来到海宁，做完买卖后，就去打听那个箍桶匠，找了一天也没结果，闷闷不乐回到旅店。 第二天，他们又来到城里，看到一个箍桶的担子，把那人叫住问道：“请问大哥，这里有一个箍桶的老头，这般这般模样，不知他姓甚名谁，大哥你可认得？” 那人回到说，咱们这里箍桶的老头儿只有两个，一个姓李，住在石榴园巷内，一个姓张，住在西城脚下，不知你们找哪一个？ 两人道了谢，来到石榴园，虽然找到了姓李的箍桶匠，却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 又来到西城脚下，打听到张公住处，敲门问张公在不在，张婆回答说不在，出去干活去了。 两人也不答话，往回便走，走了不到半里，远远地看见一个箍桶担子走来… 09 那人正是张公。 张公不认识两人，两人却认识他，当初李吉跟他买画眉，他们都在场。 两人把他拦住，问他高姓，回答说姓张，又问是不是住在西城脚下，回答说正是，问他们有何贵干。 两人说他们店里有活，想找个老成点的去做，张公听说有活干，当然很高兴，请两人到家喝茶，两人说今天晚了，咱们明天再来，张公说好好好，明天我哪里也不去，专等二位。 两人告辞后，径直来到府衙首告。 府官听说李吉是被冤杀，顿时目瞪口呆：“沈秀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怎么又冒出这些情节？” 两人说，这是大理寺官员糊涂，以为有了画眉就是证据，而不查明来历，导致李吉被冤杀，小人路见不平，特来为李吉伸冤，若不属实，我们怎敢来告？ 知府见二人言之凿凿，当即派捕快连夜去捉拿张公。 众公人立即来到西城脚下，把张公绑了，押到府衙，关进大牢。 10 第二天升堂，知府要张公交代罪行，老家伙骨头还挺硬，死活不说，直到打得皮开肉绽，那两个客人又出来作证，知府又要动刑，他才慌了，只得将如何盗取画眉，如何杀死沈秀等情节，一一招供。 知府又问他头在那里，老家伙回答说：“小人一时心慌，见侧边一棵空心柳树，把头丢在中间了，然后提了画眉，来到武林门外，卖给了一个客人。所供是实，再无半句假话。” 知府令张公画了押，又派人去拘沈昱，然后一同押到柳林寻头。 锯倒那棵柳树，果然发现里面有个脑袋，沈昱仔细一看，认出正是儿子的头，哭昏在地，半晌方醒。 公差把头用帕子包了，把张公押到府衙，知府命人取大枷枷了，戴上脚镣手铐，关在死囚牢里。 然后问沈昱，当时黄大保黄二保用来请赏的头，又是哪里来的？ 沈昱当然不知道，知府便派人去拿黄大保兄弟二人。 拿到一问，两人却不回答，知府大怒，喝令吊起来拷打，还是不招，又用烧红的烙铁来烫，二人昏死过去，用冷水喷醒，这才口吐实情。 知府没想到竟有这种畜生，呆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你父亲尸骸埋在何处？” “南高峰脚下。” 公差押到南高峰脚下，掘开一看，果然有具尸骸！ 再把二人押回府衙，知府大怒：“世上竟然有这种事，竟然有这种恶人！不打死你们，怎消得我心头之恨！” 喝令手下痛打，不计其数，只管乱打，打得昏死过去，弄醒后接着打，反复数次，再用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 … 这个因一只鸟引发的离奇命案，最后的判决结果是： 一，张公谋财故杀，屈害平人，依律处斩，加罪凌迟，剐割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 二，黄大保、黄小保贪财杀父，不分首从，俱各凌迟处死，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枭首示众。 三，奉圣旨，着刑部及都察院将原问李吉大理寺官好生勘问，随贬为庶人，发岭南安置。 四，李吉平人屈死，情实可矜，着官给赏钱一千贯，除子孙差役。 … 行刑那天，张婆来到市曹，想见老伴儿最后一面，结果侩子手刚动手割她老伴儿身上的肉，她就吓得跌了一跤，回家后就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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