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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摩崖石刻《河峪颂》文化价值初探

 家有学子 2018-08-08




河峪颂摩崖石刻遗址外景

甘肃书法艺术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其丰富的汉代摩崖石刻资源,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现存甘肃省张家川回族自治县、镌刻于东汉和平元年(150)的《河峪颂》摩崖石刻,为目前陇右发现的最早官方典型摩崖石刻。东汉是中国书法实用兼抒情“两栖”发展的关键阶段,也是隶书和别体共融,完成隶书审美艺术转换的重要时期。《河峪颂》摩崖石刻,是汉字演进由篆而隶、由隶而楷嬗变发展中不可多得的实物佐证,具有承前启后的历史作用。在关陇道和陇蜀道上,《河峪颂》还与辞赋家、《非草书》作者赵壹,《西狭颂》等摩崖石刻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同时,在中国书法艺术史和甘肃古代艺术史中有着特殊的文化意义。

刊石壮关陇 古道照颜色

——关陇道东汉摩崖石刻《河峪颂》文化价值初探

杨清汀 窦永锋

甘肃东部之汉代摩崖石刻,《西狭颂》早已为人熟知,然早于该颂21年的《河峪颂》,至今藏于深山人未识。本文就《河峪颂》的内容、书法、作者以及与关陇道、陇蜀道相关摩崖石刻的关系作一初探,以就教于方家。

1
弁言

河峪关位于今甘肃省天水市张家川回族自治县恭门镇,扼控陕甘交通孔道,两汉之际为防卫诸羌要地。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朝廷为确保关陇故道畅通,在恭门镇河峪关设置驿马,史称“河峪关驿”。为抗击羌人与匈奴对汉朝西境的侵扰,东汉汉阳郡太守刘福(字伯寿)下令屯兵恭门镇河峪关。同时,率领民众整修关陇古道,为朝廷度陇西征提供交通便利。东汉桓帝和平元年(150),为纪念故太守刘福的历史功勋,由汉阳郡郡吏赵億奉命负责,经吏民通力合作,在恭门镇河峪关东北山麓建造并镌刻该摩崖,将刘福善政亲民的君子之德和施惠于民的显著政绩昭告后世。

《河峪颂》摩崖石刻距今一千八百六十七年,历代金石著述均无记载。民国方志、金石学家张维(字鸿汀)的《陇右金石录》虽收载甚夥,亦不见著录。直至20世纪80年代初,方被有识者发现,以颂之主人名之,被称为《东汉故汉阳太守刘福功德颂》。因摩崖石刻地处恭门镇河峪关,又依地而名之《河峪关颂》,简称《河峪颂》。该摩崖石刻1987年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6月1日,经甘肃省政府核定公布为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河峪颂》依摩崖既凿又锉,刀法干练,劲健质朴,古意盎然,浑脱无拘,虽经两千年风雨而笔意尤在,魅力无穷。

经笔者初步研究,《河峪颂》摩崖石刻传递的文化信息十分丰富,有几个显著特点:(1)该摩崖为德政颂辞,古隶书体,是当时通行的摩崖体,亦是由古隶向八分过渡不可多得的实物佐证,其自身书风特色鲜明。(2)建造者郡人赵億,或与陇右著名辞赋家、《非草书》作者赵壹有诸多拟似的关联点(详见下考)。(3)该摩崖与陇蜀道邻郡的《西狭颂》等摩崖遥相呼应,而《西狭颂》《郙阁颂》的颂主李翕恰巧是汉阳阿阳人,也就是说《河峪颂》在李翕的老家,诸摩崖石刻间有互动关系,等等,不一而足。《河峪颂》更多的迷雾,因文化视野的拓展,其研究视阈将不断扩展,价值会愈来愈得以彰显。

关陇道张家川段路线示意图

2《河峪颂》释辨

《河峪颂》摩崖石刻,依崖面因势镌刻而成,距地面约2.5米,总体略呈梯形,无界栏,残高2.5米,宽1.1米左右。因该地石质肌理驳杂,崖面裸露,尤其经过近两千年的风吹雨淋,自然浸蚀严重,崖面显得非常粗糙,中下部脱落严重。行文依照常规自上而下、自右而左刊刻,字体为阴刻古隶体,造书者为赵億。以单独古隶“汉”字为碑额,字径约25厘米。碑文字径约6厘米左右,计15行,行约18字,共270余字。因残损泐蚀严重,字迹多漫漶不清,现存不到130字,可辨者仅114字。清冯云鹏《金石索》曰:“就其山而凿之,曰摩崖。”故《河峪颂》可归于摩崖之属。《甘肃古代石刻艺术》和《张家川县志》《张家川史话》等均有收录,皆以《河峪关驿颂德碑》称之,但其释文脱误、臆增多达十余处,今依拓本辨之。其释文曰:

和平元年[一]岁庚寅□□□□□德

故汉阳[二]太守[三]刘君讳福字伯寿赵□□□□也

其先汉景帝少子[四]封昂毕野君□□□□浮□

令幽州[五]刺史[六]部在者济民之□□□□□宽仁

有虑深远之羌卓尔难迨□□□□□□遵萌

忿瑕荒之不柔数郡怨命□□□□□□众修

乃睠西顾命君守之与是□□□□□□□□

帝怀远人岁丰积而有□□□□□□□其后

吏民追思渥惠□□□□□□□□□□□□

伊君德深绝旅卷□□□□□□□执以怀远

合功实纪往古勒铭□□□□□□□□□进

□唯□□□□□□□□□□□□□□主子

□□□□□□□□□□□□□□公素俭约

□□□□□□□□□□□□□□财费因邽[七]

□□□□□□□□□□□□□陇[八]赵億建造[九]

河峪颂摩崖石刻原石

释注:

[一]和平元年:即公元150年。“和平”是东汉桓帝(132—167)的第二个年号,此年号仅用一年。《后汉书·桓帝纪》载:“和平元年春正月甲子,大赦天下,改元和平。”

[二]汉阳:郡县名,即东汉时汉阳郡。汉阳在西汉水以北,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置天水郡,治平襄(今甘肃省通渭县境)。东汉明帝永平十七年(74),由天水郡改置,治冀县(今甘肃省甘谷县境),属凉州辖境。即今甘肃省定西、陇西、礼县等市县以东,静宁、庄浪等县以西,黄河以南,嶓冢山以北地区。清宣统《甘肃新通志》载:“汉阳治冀,即今伏羌县地。三国魏时,复改为天水郡。辖冀县、西县、望垣、上邽、陇县、略阳、显亲、獂道、成纪、阿阳、平襄、勇士等十三县。其辖县大部分为西汉旧置,未有变化,但亦有新置。”其中“上邽、西县原属陇西郡,东汉改辖汉阳郡;灵帝中平五年(188),分汉阳郡獂道置南安郡;建武八年(32),在汉阳郡新置显亲县,中平五年(188)又置新兴县。”

[三]太守:《河峪关颂》之“汉阳太守”,即汉阳郡守。战国之际,列国在边境冲突地区设立郡之建制,作为综合行使军政权力的特别政区,长官称守、郡守。秦并六国,在全国设立三十六郡,以郡守为长官,由皇帝直接任免。西汉改郡守为太守,秩二千石,入为公卿,三公、九卿罢政,亦多出为太守。东汉设州牧后,太守遂为州牧或刺史下一级行政官。东汉调整郡官设置,裁撤都尉,职责并于太守。从此,太守成为统管军、政宰官,秩仍二千石。下设长史一人,助掌郡事。其太守职责,《后汉书·百官志》记载:“掌治民,进贤劝功,决讼检奸。常以春行所主县,劝民农桑,赈救乏绝;秋冬谴无害吏案讯诸囚,平其罪法,论课殿最;岁尽谴吏上计。并举孝廉,郡口二十万举一人。典兵禁,备盗贼。”“汉阳郡太守、长史下设诸掾吏,其中太守下设主记室史主管文书,功曹史主选署功劳,监察诸县则为督邮,还有五官掾、门亭长,诸曹各有书佐若干。”

[四]汉景帝少子:指西汉孝景帝刘启第十四子刘舜(前152—前113)。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受封常山王,在位32年。汉武帝元鼎四年(前113)去世,谥号献。史载此人德行卑劣,为人所耻。由此可知,《河峪关颂》摩崖石刻所颂太守当为刘氏后裔,故《河峪关颂》摩崖石刻载:“君讳福”,即刘福。刘福先后出任“浮□令”(或为“浮阳令”,东汉属冀州渤海郡),又曾在幽州刺史部任职,其施政宽仁,以德为尚。刘福任汉阳太守应在150年之前,吏民刊刻此碑当在其去任后不久。然“刘福”其人,史书缺载。查考史料所载东汉顺帝、桓帝时期汉阳太守;《后汉书》中名“福”而时代相近者,据汉顺帝永和六年(141)《西羌传》载:“罕种羌千余寇北地,北地太守贾福与赵冲击之,不利。”时任北地太守的贾福其下距和平元年仅九年,由北地迁汉阳,地亦相近,且汉阳当时乃防卫诸羌之要地,以太守之职平调的可能性大。但无他据,仅供参考。汉安二年(143)“夏四月庚戌,胡羌校尉赵冲与汉阳太守张贡击烧(当)、(何)羌于参县。”故时为张贡任职。《后汉书·种暠传》冲帝(144)(种暠)时任(汉阳太守),能安抚羌人,行以教化,禁其侵略。《甘谷汉简》所载:“延熹二年(159)四月庚午朔十三日壬午,汉阳太守济(刘济)、长史億。”唯公元145年至158年间汉阳太守史书乏载,故刘福领汉阳太守之事或在此时。公元128年至143年,汉阳郡地震不断,余震频仍,使城池毁坏,疫病蔓延,郡内百姓四处逃难,导致人口数量大减。汉阳郡又地处东汉王朝与西北少数民族对抗的军事前沿,战火连年。145年以后,战争最为激烈,此时汉阳郡或被西北羌酋军事势力占领并统治。以致这一历史时期,相关事件史书缺载。

河峪颂摩崖石刻复制品

[五]幽州:古九州及汉十三刺史部之一。据《周礼·职方》载,“东北曰幽州”。其范围大致包括今河北北部及辽宁一带。周武王平殷,封召公于幽州故地,号燕。汉武帝设幽州刺史部,部刺燕地诸郡国。武帝开边,置玄菟、乐浪等郡,亦属幽州。东汉时,地方建制和行政区划大体沿袭西汉旧制。据《后汉书·郡国志》记载顺帝永和五年(140年)政区情况,幽州刺史部统辖郡、国十一,县、邑、侯国九十所。幽州治所在蓟县,辖境相当于今北京市、河北北部、辽宁南部及朝鲜西北部。

[六]刺史:职官。“刺”,检核问事之意。秦每郡设御史,任监察之职,称监察院御史(监察御史)。汉初省,旋复置。文帝以御史多失职,命丞相另派人员出刺各地,不常置。武帝元封初,废诸郡监察御史。继之,分中国为十三部(州),各部置刺史一人,后通称刺史。刺史制度在西汉中后期得到进一步发展,对维护皇权,澄清吏治,促使昭宣中兴局面的形成起着积极的作用。

[七]邽:秦置邽县,汉因之,置上邽县,初属陇西郡,后属天水郡,故址在今甘肃天水市,即史称秦州治地。邽与上邽名有沿革,地有变迁。汉取“上邽”者,一是以渭水为限,故邽县在清水,远离渭水,移至秦州(今天水市)则在渭水之滨,而渭水这一段是整个水系的上游。其次,“上邽”又是与陕西渭南之“下邽”相对而言的。古人以西为上,以高为上,以右为上,今天水市处长安之西,地势又高于关中,处陇右,故以“上”为冠。

[八]陇:古地名,今甘肃东部。又指绵延于陕西、甘肃交界的“陇山”。《说文》注:“天水大阪也。”《前汉·地理志》:“天水郡有陇县,陇县有大阪名陇坻。”《前汉·地理志》陇西郡。《注》应劭曰:有陇坻,在其西也。师古曰:陇坻,谓陇阪,即今之陇山也。此郡在陇之西,故曰陇西。

[九]造: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造,就也。又注:造,成也。汉碑款尾多书“造”字,此其证矣。如西汉始建国四年(12)《苏马湾界域刻石》有“始建国四年四月朔乙卯,以使者徐州牧治所书造”。《耿勋表》中为“熹平三年四月廿日壬戌,西部道桥掾下辨李祗造”。综合考察,其“造”字有撰文、书丹之意,或有监造之意,或兼而有之。

河峪颂摩崖石刻拓片

河峪颂摩崖石刻拓片(局部)

3、关陇古道与《河峪颂》

关陇古道和丝绸之路的形成基本同步。春秋之际,秦国势力逐渐扩展。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秦国攻取西戎,开地千里,使陇山(今关山)至陇西一线成为交通要道。自周秦至汉唐直至明代海运开通前,在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岁月中,关陇古道一直是中国连接亚洲、非洲和欧洲的陆上纽带,对丝绸之路的开通和中西方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影响重大。

关陇古道起于长安,包括关中、陇右,止于黄河沿岸。汉代至魏晋南北朝,是关陇古道真正形成的时代。汉武帝时,为了打通西域商路,派人两次探险,翻越陇坂,通过对沿途地理和北边敌情的了解,最后选定关陇故道为西进首选路线。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在平襄县(今通渭)设天水郡时,古道被再次整修,沿线“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建立了严密、完善的驿置体系和军事防御通讯系统。隋唐之际,此道成为军事、交通重地。继隋唐之后直至有清一代,关陇古道逐渐从繁盛走向衰落。其间,既有全国经济重心南移的原因,也与关陇战火频仍不无关系。

关山首伏宁夏,尾落甘陕,东望汉中、西控陇右,自古为长安通陇西的要隘。历代史籍称陇坂、陇坻、陇头、陇山。关山东麓陡峭险峻,西麓沟谷纵横。历代根据经济状况的不同而开凿了几条道路,但这些路均以岭高谷深、艰险难行著称。张家川回族自治县位于甘肃省天水市东北部,文化历史悠久,是秦人发祥地之一和关中进入陇上的第一重镇。关陇道之张家川段,隶属关陇古道南道,为周秦时开通,纵跨陕西省陇县与甘肃省张家川回族自治县恭门镇,长约100公里,道宽3米,海拔2000米左右,其道路艰险,栈阁连云,是丝调之路南线从关中进入陇上的交通要道。因途经陇坂(今关山),初名陇坂道。西汉建陇关后,改称陇关道。又因途经汧阳、陇州,亦名汧陇故道、陇州故道。其道沿长安渭水北侧西去,循汧水过陇州(今陕西陇县)、固关镇,翻越陇坂到达分水驿(位于今张家川县马鹿镇东北10公里的老爷岭),进入张家川县境,其道又一分为二,然恭门镇河峪关是其无法逾越的交汇点。《河峪颂》摩崖石刻,即刊刻于这条要道的山崖上非常合理,可见古人对此摩崖的选址十分重视。

恭门镇地处关山西麓,距张家川县城十余公里,自古以来是关陇古道过境张家川之南北两道(秦家源道和陇关道)的交汇之处和古丝绸之路重镇。恭门镇河峪关襟山带河,凭险坚守,雄踞陇山东侧要隘,扼控陕甘交通孔道,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和关陇古道重要据点。秦昭王十四年(前293),为阻止西部羌戎等少数民族东进,秦将白起率兵翻越关山,度陇西征,臣服诸羌后屯兵弓门卧虎山。是年,为防御邽戎联合其他羌戎再次进犯,秦昭王命白起始筑“弓门寨”。汉光武帝时,弓门寨地属上邽东城所辖。东汉建武八年(32)春,光武帝刘秀派遣中郎将来歙率兵越关山,过河峪关,奇袭略阳郡(今天水市秦安县陇城镇),在龙山镇击败隗嚣。唐代关陇道南线,元代奉元南路,明、清秦陇驿道均经此镇。宋代之后,弓门寨曾多次修复,民国初年,移“弓门”二字为“恭门”。

当然,关陇古道还是一条文化古道。从《诗经》中的秦风篇什,汉乐府民歌《陇头歌》,到历代诗人赵壹、秦嘉、庾信、顾野王、王勃、骆宾王、卢照邻、王维、高适、李白、杜甫、岑参、权德舆、王仁裕、陆游、何景明、胡缵宗、宋琬、王铎、于右任等,都在这条古道留下了行吟的身影,以超时空的形态,共同谱成了苍茫之旅的文化乐章。也就是说,与《河峪颂》极可能有关系的赵壹以及大批历代文化名人,经此地歌之咏之,兴发感怀,为这条古道赋予了厚重的文化色彩。


4赵壹与《河峪颂》

《河峪关颂》落款署曰:“陇赵億建造”,我们认为,此“赵億”与汉末著名辞赋家、《非草书》作者、天水人赵壹有许多拟似关联点。今从以下几方面进行探讨。

第一,从壹、懿、億等字看。赵壹本名懿,因《后汉书》作者范晔是晋朝人,为避司马懿名讳,故作“壹”。本传当以“赵懿”为正。《后汉书》载:“赵壹,字元淑。”他书中多作“元叔”。“淑”为清善之义,正是对“懿”的解释,这是其时通行的取名用字法。而“叔”在古人表字中常见用以表排行。“懿”字《尔雅》曰:“懿,美也。”《诗·大雅·庶民》注:“好是懿德。”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卷十》载:“专壹而后可久。可久而后美。小尔雅及楚辞注。懿、深也小雅……抑此皇父。笺云、抑之言噫。古懿抑同用。懿抑壹三字同音。可证。古音读如一。十二部。今乙冀切。”其中“懿”的异体字中就有“意”“億”“噫”“譩”“䪰”“□”“□”“欬”等几种写法,故《河峪颂》摩崖署“赵億”之“億”字者,或为异体字,或为通“懿”之汉碑别字。

第二,从赵壹郡吏生涯看。赵壹“生于汉顺帝永建(126—131)前后,卒于汉灵帝中平(184—188)前后”。据《后汉书·赵壹传》载,他曾任过“汉阳郡计吏”等职,是一位才高自负、文辞过人的地方名士。赵壹于汉灵帝时期的建宁元年(168)、光和元年(178)两次赴京上计簿(报告郡内全年的人口、钱粮、盗贼、狱治等情况),均受到了当朝要人的激赏与推举,名动京师,但平生“仕不过郡吏”(时大司徒袁滂语)。赵壹早年虽“恃才倨傲,为乡党所摒”,甚至还“亦屡获罪,几致于死”,但他一直在本郡任职,是一位德行、辞赋、书法俱超乎时俗的干才。《河峪颂》摩崖石刻建造于东汉桓帝和平元年,即公元150年。如此推断,《河峪颂》建造之时赵壹年当25—30岁之谱,以其德望,为善政亲民的前太守承担营造《河峪颂》的任务,并非没有可能。

第三,从《甘谷汉简》旁测看。1971年12月,甘肃省天水市甘谷县新兴镇刘家屲汉墓中出土《甘谷汉简》共二十三枚。末简记曰:“延熹二年(159)四月庚午朔十三日壬午,汉阳太守济、长史億,下冀中西部督邮曹掾术亮、史叙、属县令长。承书从事下当用者如诏书,各实所部,正处。书到言,如诏书律令。”《甘谷汉简》相去《河峪颂》时仅八年。简文中之“长史億”与《河峪关颂》建造者“陇赵億”若为同一人,则《河峪颂》的建造当在其郡吏职责之内。当然,历史上的赵壹,是否任过“长史”,因笔者史料阙如,只是联想推测,有待进一步详考。



河峪颂摩崖石刻(局部)

第四,从“陇赵億建造”署款信息看。赵壹不仅是广义上的“陇人”,而且是狭义上的“陇人”,即地道的本地人。史书有关“陇”域之界定,有广义与狭义两种概念,《河峪颂》摩崖石刻处关陇交接之地,故“陇赵億建造”中,此“陇”是为划定关中与陇右界域,即为“陇右”广义之说,而非具体区域。但赵壹籍贯、生活、任职与《河峪颂》摩崖石刻所在地皆为东汉汉阳郡。华峤《后汉书》载:“赵壹,字元淑。汉阳郡西县(今甘肃天水市西南)人,嬴姓,赵氏。”“汉阳”,顾名思义,在西汉水以北。西汉水源于今天水市秦州区,在陇南市经礼县、西和县、成县、康县流入陕西。历史上西和、礼县一直为天水之属。东汉汉阳西县治地在今甘肃礼县东部、西和县北部两水交汇之处。其范围应包括今陇南礼县东部、西和县北部、天水市秦州区西南之地。今西和县城沿公路南行二十余里,“此地合坝镇赵家河村多赵氏人家,族谱流传已久,一九四九年以后据传此地曾有《赵壹墓碑》出土”,今不知下落。总之,作为本地名士和郡吏,以赵壹之综合能力情况,其造《河峪颂》的可能性非常大。

第五,从《河峪颂》摩崖石刻书法风格看。《河峪颂》属摩崖体古隶,书风敦厚沉稳,庄严浑穆。将其与东汉同期中原地区(表一)诸如《乙瑛碑》《李孟初碑》《孔德让碑》《孔君墓碑》《礼器碑》《郑固碑》《张景碑》等碑刻相较,《河峪颂》则一反常态,涵纳篆书结体遗意,而非波磔分明的典型八分书体,恰与赵壹《非草书》尊崇书写正道的书法风尚相吻合,更与蔡邕《篆势》意志相呼应,颇能体现赵壹对正统学术的忠实维护与坚守。

表一 《河峪颂》摩崖石刻与东汉同期中原碑刻书风比较

名称

形制

刊刻时间

现存地点

书体

书法风格

《河峪颂》

摩崖石刻

150

甘肃天水

古隶

方整古朴

《乙瑛碑》

碑刻

153

山东曲阜

八分

清秀俊雅

《李孟初神祠碑》

碑刻

154

河南南阳

八分

浑朴圆劲

《孔德让碑》

碑刻

154

山东曲阜

八分

浑厚淳古

《孔君墓碑》

碑刻

155

山东曲阜

八分

圆浑刚劲

《礼器碑》

碑刻

156

山东曲阜

八分

雄健俊逸

《郑固碑》

碑刻

158

山东济宁

八分

古健雅洁

《张景碑》

碑刻

159

河南南阳

八分

峻利秀劲

第六,从赵壹的艺术观念看。据元末明初陶宗仪《书史会要》卷二记载:“赵壹,字元叔,汉阳西县人,作草书。”赵壹的草书虽不传,亦可知他是善书的,故《非草书》当是知者之言,能击中要害。又从他著名的《刺世疾邪赋》《穷鸟赋》等辞赋来看,汉末桓帝、灵帝之际,党锢之狱大兴,宦官、外戚、世族争权夺利,朝政黑暗、纲纪颓败、民不聊生,正统的经学已为人们抛弃,社会道德已至崩溃的边缘。他的痛心疾首,虽难济于世,但对本郡一些人的草书“余惧其背经而趋俗,此非所以弘道兴世也”(《非草书》)的忧患意识,的确是先知者的心声。以此来观之,《河峪颂》书风朴茂雄强,古劲方整而兼浑穆虚和的风格,与其政教德化的尚用文艺观是相合的,具有对儒家文化与古典美学的尊崇倾向。

整体审视,透过《河峪颂》外疏内密,敦厚稳重,外刚内柔的章法和书风,体现出阳刚之力与阴柔之气的和谐统一。无论是简练朴素的语言文辞,还是对汉隶体格的传承、个体风格的趣味追求及石刻整体的安排经营等,都严格遵循、体现着儒家的文教观和“文质彬彬”的审美理念。同时,作为记述贤达经世善政而书刻的《河峪颂》,也符合整体文化背景下的时代要求和审美规范。总此,我们抛砖引玉,在诸方家的努力下,若此颂果与赵壹的关系由拟似到进一步明晰,将对重新认识赵壹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有重要作用。

李孟初神祠碑拓片  选自河南美术出版社《汉碑全集三》

5《河峪颂》与《西狭颂》诸摩崖石刻

关陇道和陇蜀道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朝廷的政治、经济、交通命脉,文化历史悠久深厚。东汉时期,朝廷和地方曾经组织民众大规模地整修关陇道和陇蜀道。从关陇道之《河峪颂》残存文字、陇蜀道相关摩崖、碑记中完全可以看出当年修道建关的交通史实。同时,汉朝重视经学,推崇儒学,讲究伦理纲常和仁孝礼仪,而这一地区又不乏典籍有传的文化名人和历史英雄,这种社会思潮和客观历史条件,又影响了两道(关陇道、陇蜀道)“颂政”刻石风尚的盛行,遂使风格流派纷呈,并形成蔚为大观的局面。其实,位于关陇道的《河峪颂》和陇蜀道的《西狭颂》诸摩崖石刻,很可能都和一个人物有关,即李翕。从建造时间上说,《河峪颂》皆早于他处,作为汉阳人李翕,把《河峪颂》的影响带到他为政的地方,应该是有可能的,也具备其传播的因果关系。

东汉建宁三年(170),汉阳郡阿阳(今甘肃静宁、张川一带)人李翕(字伯都),出任武都郡太守,率众开通西狭栈道。之后由仇靖(字汉德)撰文并书丹,是为《西狭颂》。建宁四年(171)李翕又主持重修陕西略阳析里大桥和郙阁栈道。次年,仇靖撰文,仇绋(字子长)书丹作《郙阁颂》以记。两颂具以陈述武都太守李翕为民造福之德政。汉阳、武都两郡紧密相邻,关陇、陇蜀两道相接,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互动,老家的诸多方面,包括《河峪颂》的情形,不能不在李翕的任职地产生影响。李翕天姿聪敏,自幼入朝,深受儒家礼仪教化濡染,为官勤政务实。应该说,刘福宽仁济民的为政之道同样影响着李翕的吏治追求,他早已深知《河峪颂》之艺文寓教作用。明代文学家、书法家,并以德政闻名的天水人胡缵宗有言:“伯都历三郡,考之渑邑、成郡之碑,乃汉之良吏也。”他们在人生追求上都有见贤思齐的同感。

西狭颂拓片  选自河南美术出版社《汉碑全集四》

“东汉道家思想盛行,情感在文人意识中逐渐成为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内容,书法亦逐渐成为表现人的精神品格和情感的方式之一。”东汉晚期,隶书高度成熟,处于正统地位,成为朝廷文告和纪功颂德、文书抄录、铭文记事的主流书体。同时,庙堂体、摩崖体、简帛体、铜铭体功用各异,各具其妙,并且固定为基本的书写模式。此时,尤其是摩崖体,“隶书特有的波磔笔画在凿刻过程中并不被强调,从而使汉代刻石中的隶书表现出更多的篆书结构与笔意特征,总体上也更具有朴茂生拙、雄强大度的气象。”《河峪颂》与《西狭颂》诸石刻,皆为记述交通改造、歌功颂德之作,形制类似,书法风格有相近者,有各异其趣者。《河峪颂》对《西狭颂》《天井道记》《郙阁颂》《耿勋表》诸石刻的影响,我们可以从表二得其端倪:

从表二可以看出,除《天井道记》已佚待考外,其他摩崖虽有不同程度的残泐,但仍可辨识其风格互动的情况,自然,《天井道记》从整体环境来看,风格抑或大同小异,不出其范围。而早于《西狭颂》诸摩崖二十来年的《河峪颂》,则独为古隶,稍兼分隶、甚至楷书的笔画,从时间和地域联系上看,影响其他摩崖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我们再把目光延伸到陇蜀道的汉中来看,镌刻于永平九年(66)或稍后的《大开通》,建和二年(148)的《石门颂》,前者为摩崖古隶体,后者则已变化为古隶、简书、八分的结合体,这说明在武都郡西狭未开通的汉中,八十来年的艺术观念变化是非常大的,并且是不同于陇上,相对独立的文化圈。而晚于《大开通》约八十来年和《石门颂》两年《河峪颂》,其书体还在古隶阶段,至于《西狭颂》诸摩崖,在这个相邻的、较为传统和保守的文化圈内,书风呈渐变趋势。

表二 关陇道、陇蜀道相关石刻表

名称

《河峪关颂》

《西狭颂》

《郙阁颂》

《天井道记》

《耿勋表》

时间

150

171

172

172

174

地点

张家川县恭门河峪

成县西狭

陕西略阳

成县西狭

成县西狭

撰文者

赵億

仇靖

仇靖

待考

待考

书丹者

赵億

仇靖

仇绋

待考

待考

书体

摩崖体古隶

摩崖体古隶向分隶过渡体

摩崖体古隶兼有分隶笔意

已佚、待考

摩崖体古隶兼有分隶笔意

风格

外疏内密、古劲方整

静穆严整、宽博遒古

朴茂雄强、雍容大度

待考

敦厚虚静、浑穆冲和

现状

残泐严重

略有残泐

残泐严重

已佚

残泐严重

赵壹、李翕为同郡、同时代人,而赵壹是李翕的长辈。建宁三年即170年,李翕为武都太守(时郡治在下辨道,今甘肃成县),年仅二十来岁。赵壹的老家西县毗邻仇池、武都郡治和《西狭颂》所处的下辨(仇池在今甘肃西和县,县南洛峪曾一度为武都郡治,至今接壤成县之西狭),据史载,赵壹晚年终老于家。如此一种犬牙交错的文化带,不难想象,以赵壹其时在天下的名望,不仅会影响李翕,而且自然当影响下辨仇氏之书法家。又《汉书·地理志第八下》记载:“武都近天水,俗颇近也”。尽管这只是一种假设,如果综合多种契合的因素,再结合以上诸石刻的比照,《河峪颂》对《西狭颂》《天井道记》《郙阁颂》《耿勋表》的影响应该来说是显而易见的。

总之,《河峪颂》摩崖石刻不是一个孤立的文化现象。作为东汉隶书书风逐渐走向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品,自然忠实地记录和展现了中国汉字演进历史中汉字由篆而隶、由隶而楷嬗变发展的全过程,为研究东汉书法艺术和文字发展提供了实物佐证,在中国书法艺术史和甘肃古代艺术史中有着特殊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当代审美知识范型及博古观念的转变,《河峪颂》的历史、文化和艺术价值定会实现由“发现”到“再发现”的历史转变。

在古道上,一块摩崖以一种“正道”的力量穿透历史时空,让我们震撼、回味、沉思,这不仅仅是因为书法了。(作者单位:甘肃省天水市文联)

郙阁颂摩崖石刻拓片  选自河南美术出版社《汉碑全集四》

来源:网络。本文版权归原创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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