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会烧出北方大地的一片烟尘，又一片烟尘；缺水的北方，烟尘过后，雨儿像旱地的蝗虫，打着滚儿积聚，常旱且有雨季的大涝，演绎北方常有的夏天故事。而在瑞丽，雨儿像狗舌一样，舔舐着大地，纵使大地是无肉的骨头，也被狗舌温润着。瑞丽之雨，不紧不慢，不大不小，不分层次，不讲时段，说下就下，说来就来，像瑞丽翡翠市场上的赌石者，常来常往。

享雨，怕是最好的慰心项目。手可敷在腹上，可想象当年东床上王羲之的张狂，一只耳朵听着雨声，一只耳朵听着矿泉水被加热，感觉只要万物动起来，就有乐趣，就有值得欣赏的韵味。雨在北方，似乎从天上就被贼人密谋，飘下来，总会溅污衣衫；而在瑞丽，你可以仰脸接雨，唇齿间，一品雨的甜意。瑞丽之雨，携着花香，藏着水果的味道啊！不愿意奉献果香的，雨儿就柔它一刀，将其果实洒落在地上——像莲雾等果，躺在大地上叙说着雨儿的脾气，再柔顺的东西也是有脾气的。而瑞丽的雨不只是柔顺，它把自己的性格揉进江水里，江水变得浑浊、咆哮；贴在树上，树叶还你夜醒后的新绿。

我在芒岗村，沿着青砖铺就的小径而行，风哭成了雨，吻别着一颗百香果，百香果在由青转紫的的回眸里，活像一位打工者的回到家中面对亲人的脸。而我，埋在雨水里，看这个异地搬来的村庄，错落在山傍上。整个村庄，在烟雨中延伸开一条下山的路。路和雨水一样都向下流着，一直流到城市里，像乡下人的眼光，永远面对的是城市，而背对的是生养他们的大山。

风息了，太阳就出来了。我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下午，沿着阳光的路径，再一次走进芒岗村，走过几家贫困户家庭。有两家贫困户，援建后的住房，高大而宽敞，比我住在城里的房屋阔绰数倍；而另有几家贫困户，还住在土砖素瓦的房子里。阳光挤晒出未曾感受过的热，我行走在村中硬化道上，很希望此刻有雨下来。瑞丽不缺雨，但此刻我想得到一场透雨，得到一丝润满肺的清凉。

我狐疑于一个居住着勤劳村民的村庄，竟也有年富力强者，每日眼中竟能容忍龌龊的粪便流淌在自己院落里，这类人怎么会富裕起来？致贫者，除了天灾人祸之外，懒散而缺少羞耻感，进而形成的不争气，不在少数。其实，这样的致贫者，我真想给他们下一场北方的雨，暴风骤雨。瑞丽之雨，让他们麻木了吗？瑞丽之雨，让他们熟视无睹了吗？

听闻一位贫困户的女儿考上大学，对这家因学致贫的家庭，我充满敬佩和同情。他有两个女儿，一个今年考入大学，另一位女儿在读高二，成绩很不错。我说，以后女儿大学毕业了，你是不是要随女儿到城里？他闪烁着参差不齐的牙齿回答我：城里不是我待的地方，我要在芒岗村过一辈子。村主任介绍说，这位父亲很能干，全村贫苦户都像他一样自觉，扶贫工作就好做了。

瑞丽之夜常冷，我住三楼，夜里，清凉会顺着楼梯爬上来，钻满整个屋子；落雨之夜，更会如此。昨夜，正在屋里享受着清凉，忽闻敲门声，原来是两位保安兄弟送来一盘洗好的菠萝蜜，入口即是芳香，顿觉全身温暖。在北方的此刻，倘若不开空调，一定是在热汗淋漓中才能享受美食。而我，在瑞丽清凉之夜里，感受这最细心而又纯洁的温暖果品。两位保安兄弟，一位家在弄岛，一位家在户育，都属边疆村寨。日常，他们习惯了观看菠萝蜜的形态。而今晚，他们端来的这一盘，让我想起他们的村庄。这些原住民们，是否也有芒岗村那类贫困户？在这个雨夜，边民是以怎样的心境，听着雨敲大地的声音？

风住了，雨没停。我吃着菠萝蜜，想着长满菠萝蜜的村庄。此刻，属于边疆村庄的夜，是寂静的，还是骚动的？边疆村庄的黎明，总让人期待。在听雨声中，我对瑞丽之雨又多了额外的感情。而心情之复杂，让我彻夜难眠。

（2018年7月17日星期二于市委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