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返滇的前几天晚上

 

   这个城市似乎不再属于我，尽管这里有我的住房、朋友和学生；也可能历史上这个城市就没有让我亲近过：高楼林立、面孔陌生，高大上的外表下，裹挟的是更多人的冷漠与僵硬。我从学校里走过一遍，从东门到西门，再从西门到东门。去年的核桃树挂了今年的核桃，去夏的博士帽戴在了学弟学妹头上。老校长的铜塑手指又磨亮了许多，有去遵义工作的博士同学回校参加他老师的葬礼，相约行走在校园。走到我们共同住过的红一楼，楼梯口加了一道门，楼梯改成了坡道，宿管阿姨陌生地看着我俩，我俩却感到她陌生中透着熟悉。这个校园就像一个家，曾经暂时安顿过我们的身体与灵魂。而我感觉，我的灵魂一直漂泊在路上。

那天夜里，参加了一个盛大的聚会。曾经的好友中的富商，酒桌上洒满叹息，也许过度的逍遥让他已经对这个世界丧失了记忆；诗人兄弟的诗，童尿一样闪过酒桌，人们看到了一个儿童的玩笑，却没有闻到更多的味道。酒，味道十足的酒，从一个嘴唇滑落到另一个嘴唇。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们总是这样歌舞升平。而西南方的小城，不用我牵挂，就有人询问，询问使我变成祥林嫂一样的机械人：自然之美、人文之美、历史之美、边贸之美。我一遍遍介绍，一遍遍完善着对一个小城的描摹。我迎合着北京城里的人，对边疆小城的探寻，而我的心已离他们很远很远，他们生活在城市，我生活在乡间，我把自己想象成在山林里游走的野人。

友人摸着我的脸说，你真黑了，黑成了铁块；我答曰：脸黑心不黑。有人打圆场，他原本就黑。不仅黑了，也的确瘦了，瘦成了一个青年时代的我。那时头发黑，现在头发一点点白了，是到了瑞丽才开始白的，一天一根，还是一天数根，我无法数的清楚。

我计划在北京的时间，一半用来工作，一半用来休息处理家事。遗憾的是，几乎每天都在忙于工作，为着那个蹁跹小城，我越来越与北京形成了讨价还价的关系。昔日各个部委的朋友们，今天成为我为这个城市呐喊的倾听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并不发达的小城，落后于内陆的小城，甚至偶有战火的小城。而小城的小吃尽管丰富，但有时会驱赶一个异地人的胃口。在北京的几天，我连吃几天九转大肠、红烧猪蹄、大葱蘸酱之类的大菜弥补在瑞丽的亏空，一边向北京人介绍瑞丽的撒撇等美食。作家朋友、同学和同事，请我小酌，像富豪怜悯农人一样，给我点一些我爱吃的菜。虽然短期内不可能让我瘦下去的身体膨胀起来，但足以让他们自慰。我在众人贪婪的目光中张开贪婪之嘴，不知道是品味远去的时光，还是品尝久违的味觉。

而怡人送的白衬衣足以让我感动，她说：你一天换一件白衬衣，别给北京人丢份；这样的好兄弟，在北京过去的时光里，给我语言的琉璃闪光，也让我在这样的时光里感受家乡的温暖。一位乡党，喜欢吃狗肉，他的家乡沛县盛产狗肉，每逢冬天，这位哥哥就要弄些家乡的狗肉，兄弟们一起打牙祭。我回北京的这几天，他几乎每天打电话约我，后来都有些着急了。对不起这位老哥，在北京的每一天，几乎像兔子一样忙，为着远方的小城尽快实现他的梦想，我只能选择忙碌。山东的一位作家兄弟去世了，因为与有关部门研讨中缅通道的事宜，我没能去德州参加他的葬礼，请这位好兄弟原谅我吧！说好回故乡临沂，看望接连失去两位亲人的妹妹，也因一次招商活动而泡汤，感觉心里对不住妹妹；就是原单位，我也没顾得回去看一眼。我似乎成了大忙人，而时间分配给我的只有这些。我感觉自己每日就在城市与乡间奔跑。

昨晚，终于与恩师同餐，恩师谆谆告诫我，一个人在外，要学会把握自己；而同吃狗肉的老乡，则让我处处注意安全，特别要躲着点炮弹；鲁院的老师则希望我多吃点肉，说我瘦了不好看，他的口气，就像我同学，我同学和他说的正相反，胖的像猪，人就废了。

今日，就要离京返滇了，我像一只迁徙的鸟儿，自由中藏着悲悯。从北京到瑞丽我感受到清新；从瑞丽到北京，我找回我的胃，好像失去了灵魂。而今，我又要从北京飞往瑞丽了，事实上，我是一只永远飞翔在空中的鸟，不会归属于任何一个城市，但任何一个城市都会成为我心中的风景！

（2018年6月3日星期日8:30于光大花园家中即将飞离北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