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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教育面临的四个问题(上)

 王大根 2018-08-09

2018年6月15日,由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主办的教学主题研讨活动“当代世界中的艺术家教育”在清华大学举行。本次研讨在清华美院绘画系的师生与世界著名的教育学院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Teacher’s Collage, Columbia University)的教授、博士生间展开。上午,双方讨论围绕“艺术家教育面临的挑战”、“材料和技能对艺术家的影响”、“看待艺术品的视角发生变化”及“如何开展对话式教学“方面展开了研讨。本次研讨会由李睦老师作主题演讲,封帆老师主持,清华美院绘画系诸位师生与哥大的来宾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下午,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梅西讲席教授朱迪斯·伯顿(Judith M. Burton)博士举办了公共讲座。现将演讲全文刊布如下,以飨读者。

大家下午好。在这篇简短的发言中,我想集中讨论学生在艺术院校中的第一年,即“基础”经验的问题。我将提出与之相关的四个问题,在分享我的一些思考后与大家展开讨论。


学生不再一样了吗? 

在今天发言的一开始,我想必须认识到一个现实,我们生活的世界正在发生着快速的变化,与之相随的就是我们的学生和过去的学生是很不一样的。今天的学生相比五年之前,在很多方面已经大相径庭了。现在走到艺术院校的很多学生都经过高中的学习,但在高中时他们的学习方式往往是老师给出标准答案,他们学会的就是别人提出问题,记住老师告诉他们的所谓正确的答案。他们会参加考试,考试的目的是来测验别人告诉他们的这些正确答案他们记住了多少:如果记住的多分就高,如果记住的少分就低。换言之,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所谓的学习,考察的只不过是一个记录、复述事实的能力,没有涉及到学生对世界进行反思,进行个人解读的任何能力。当然,这种教育对学生的好处是肯定存在的:它帮助学生记住了很多很多的事实,但我们也都知道,人的记忆是会衰退的。

    在经过多年的应试教育之后,学生走入了大学的校园。因为他们的思维定式,他们这时候与别人的评比以及对自我的认识,往往停留在“谁记住的答案更多”,或“对于一个问题我有没有记住所谓正确的答案”上。但在大学的生活当中,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在很多的问题上并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而且对于很多问题的解读也不是只有唯一、固定的视角。在大学的教育过程当中,很多的学生们都会听到老师告诉他们:“你们要学会去询问,去创新,去创造,要有想象力,要有思辨的能力,无论是从个人的角度还是从哲学的角度,要进行深入的反思”。但这些技能是孩子们在高中的时候根本就不具备的。所以,上了大学之后,他们就会觉得非常得不适应,因为过去他们的学习轨迹一切都是有定数可言的,但现在他们面前所面对的是未知和不确定性。

因此,有不少学生上了大学之后,因为不适应出现精神崩溃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而且我们现在越来越多地注意到,在美国,或许在中国,一些孩子因为这些不适应,不知道自己在学术上,艺术上的个人身份应该如何进行界定,这就出现了我们所说的“身份危机”。因为出现了危机,他们会变得比较迷茫。所以,我们就会发现,在美国的院校现中心理辅导师数量越来越多。这就让我提出了今天想跟大家探讨的第一个问题。




问题1:艺术院校的教师要如何了解一年级学生的身份转变和发展困境。鉴于此,要使用什么样的教学策略,来促进和改变学生从高中进入到艺术院校的发展轨迹?


我们的思维方式改变了吗? 

  

 我们都了解,学生的思维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高中阶段所受教育方式的局限。但是现在神经生物学的研究,让我们能够更好地来了解和认识一个人的思维过程。我们就已经知道,大脑是由神经元所构成的,神经元就相当于一个个节点,它们连到了一起,通过各种交织互动方式形成了记忆,并且能够生成很多元化的记忆。同时,我们也都知道,构建思想的过程,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会受到我们对外界所见所闻所感以及身体所发生各种动作的影响。基于上述的认识,我认为,要帮助站在艺术人生起点的这些大学艺术新生完成艺术阶段的华丽转身,就一定要先思考两个问题:

首先,我们要探寻物质材料是如何影响一个艺术家思维的。作为艺术家,在运用一项材料时,具体运用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所折射出的是由一系列高度复杂的神经网络所呈现给我们的想法和感觉。另一方面,艺术家使用的不同材料的过程当中,材料也会反过来作用于艺术家的大脑。通过对于大脑沟回壑所进行的作用力,让我们在无形当中有所发现,对过去所没有想到的问题又进行反思,它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举例,一个艺术家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你让这个艺术家描述自己想到了什么,这个描述往往是非常宽泛、天马行空的。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思维过程,是因为一方面他眼睛所看、手上所感觉到的这个材料,在一定程度上指导着他艺术创作和探寻的过程;在另外一方面,这个艺术家本人所具备的基本功和艺术技能,又使得他在运用这些材料的时候,能够赋予这个材料自己所特有的声音。简言之,艺术创作的过程,好像给艺术家提供了一个平台,或者进行创意思维构建的实验场,在这个实验场地上,艺术家的身体、心灵和材料进行着相互作用的对话。与之相关的第二个问题,涉及到我们如何来看待知识,技能在呈现艺术知识的过程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在这里,知识可以是艺术家的一种个人经历。在创作的过程当中,艺术家会调度这种个人的经历,它可能是已经经历过了的,也有可能是创作的过程当中一些新的发现、接触材料过程当中的新的感悟。在很多艺术院校当中,很多老师都会担心孩子在高中阶段接触到的关于艺术方面的思维太少,接触到相对狭义的学科太少,但老师往往不太会关注到除了学科相关之外,但又和学科相关的人文学科对学生会带来的影响。这里就涉及到哲学、社会、道德、美学。如果在这方面关注不足的话,意味着学生在大学阶段进行学习,以艺术课堂作为艺术创作实验场,能够享受到或能接触到的面是非常非常有限的。如果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只是关注他们对狭义学科的接触,而不涉及到大的背景,极大地会影响到老师的授课方式,以及学生以此作为起点,今后学习体验的过程。

要解答上述这个问题,今天早上我们对于什么是技艺、技能,以及技艺对于我们形成艺术知识可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进行了很多的探讨,而且我们已经意识到,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当中,技能与技术往往指一些基于规则、甚至是一些公式化的能力和技巧。在学习之后,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而构建的方式也往往是基于历史的经验,或者是经过过去实践认可的。这是我们过去对于技术的一个界定。但现在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新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新媒体的应用也越来越多,新成长起来的这些艺术家对于过去公式化的技能也提出了不同的见解,提出了自己的挑战。在他们看来,现在这些技能应该是更加多维度的,更加丰富的;现在构成他们技能储备中,很多是我们几年前可能没有想象到的一些技能,现行的发展也越来越多的地渗透到艺术院校当中。其实,在中国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突出,随着新技术不断发展和运用这些新技术的方式,学生们越来越带地对开始既有的确定性提出的挑战,而且对新时代、新体验的呈现方式又开始了更多自己的探索。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看待技能的视角也得跟着发生一些变化,我们看待技能的时候,不能再简单地将技能区分为是某些个技术学科:如水彩、素描、石膏、雕塑等等。而应该认为这种技能是更加广泛的,一个人的技能不应该被某个特定的学科所固化。随着人的不断成长,我们的技能不仅会提高,而且技能的范围也会在不断地扩大。在我看来,作为成年人,我们具备技能是有着多层次网络的。我们学到一个新的技能,好像就在我们的技术储备库里搭建起一个新的图层或建立起一个新的层次,但这个层次之间并不是致密叠加在一起的,而应该是松散的,有一些空洞。即,我们学习一些技能,与现有技能学成之后又留有接受新技术和接受新技能融合创新的空间。这并不意味纵向深度的学习不重要,对于做艺术的人来说,只有你基于这样的基本功到位,有了这种纵深方向,艺术才会有自己的深度,而不会只是专注某一项技能。所以,在这里,我们看待这个技能的时候不应该总是专注于艺术需要什么样的技能,而应该看到这些技能反映出的是人怎样的一种经历,人怎样的一种体验。只有这样,我们自己的技能储备才会越来越大。至此,我不禁想跟大家探讨第二个问题。

    



问题2:如何用新知识、新方法、新材料,有深度和有创意的方式,去引导学生们构建和形成富有想象力的思维表达模式,让学生们能够将材料转换成与思维息息相关的多样性作品?


我们如何看待过去?


如果说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极大地影响到了我们的思维方式、运用技能的方式和运用材料的方式与选择的话,我们如何看待艺术品的视角可能也得发生变化。很多人在这种思维影响之下,对过去历史的价值观提出了质疑,对于历史和过去之间的关系重新开始进行反思。过去很多年当中,至少西方院校当中的课程设置里,认为历史或至少艺术史是从过去到现在,对于传统技艺的传承问题。在艺术史的过程中,我们往往会强调的是基于古物、古代,或者某一历史时期的艺术品进行的思考和重新的演绎。二十世纪出现了现成品艺术,近些年的艺术中的新技术、新媒体应用也越来越多,这就给我们当代艺术家形成了思想的断层。过去我们特别强调艺术史,现在有些人觉得有了这么多新的技术或现成品,他们自己和历史之间的联系就不再那么得紧密了,或者他们就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历史的束缚。这种影响之下,至少在西方,无论是艺术家还是艺术院校的一些学生,往往都觉得现在这个年代自己有了很大的自由度有了很大的灵活性,可以有创意,可以天马行空发挥自己的想法,不要去管过去。老师也会鼓励学生追求自由,保持思想的开放。

但是今天的西方教育界也对于上述现象进行了修正。因为无论从艺术家实践的角度、还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越来越多的证据开示让人们不反思:彻底断开我们和历史的连续性是否正确?已经有不少人认识到,没有所谓真正的心灵白板或者所谓完全不受历史束缚、没有历史牵绊、不受过去历史影响的绝对原创。在这样的认识指导之下,很多人也开始对历史进行了重新的反思,从认识论的角度和实践的角度询问保持与历史间连续性的意义,以及如何通过历史指导现在的实践。我现在在中国的艺术院校和中国年轻艺术家身上也都越来越多地看到了这种探寻,看到这些艺术家如何通过挖掘历史,思考历史来指导现在的艺术实践。

和上述质询的过程同期发生的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过去我们看待艺术品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所谓权威解读,如策展人往往会把自己的理解呈现给各位观众。现在,无论是在美术馆中,观众对艺术解读的作用变得越来越突出,这样渐行渐进过程当中,我们听到了越来越多来自于不同背景的声音,也听到了更多代表女性的声音。这个过程是一个追本溯源的过程,也让我们能够听到过去的制度之下听不到的声音。我们现在越来越多地听到了世界各地不同地方文化的声音,不同性别的视角。这都挑战了我们过去既有的固化的观点,我们对于历史的视角也变得更加得丰富。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们对于过去的历史进行了后现代的重新再定义。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把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历史更好地联系在了一起。这种联系并不像过去历史以时间作为线索的线性演进,更多是形成了经纬交织的网络,每一个观点就代表这个网络上一个节点,每一个观点又通过这张网络联系在了一起,让我们能在过去和现实之间进行对话。刚才我说到的所有这些都会极大地影响到我们对于一年级的学生艺术史的讲授方法。现在我们要问的第三个问题是:





问题3: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学生在学习艺术史的时候能够看到艺术并不是线性的,而是多维度的范围,交织着人类各种经历和体验,能对学生的艺术实践,在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都产生重要的指导意义呢?

朱迪斯·伯顿(Judith M. Burton)教授是美国著名艺术教育家,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教育学梅西讲席教授,艺术与艺术教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原系主任,艺术与人文学部原主任。此前她亦曾担任波士顿大学艺术教育系主任,并曾任教于麻省艺术学院。她出生于英国伦敦,1980 年获美国哈佛大学教育学博士学位。她的主要研究领域涉及:儿童、青少年和成人的艺术与美学发展,及其对教学和文化的意义;艺术学习与转化;艺术教学法;艺术家的教育角色;艺术教育的文化经验;艺术博物馆教育等。1995 年,她创建了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艺术教育研究中心。1996 年,她在纽约哈林区创立艺术特色示范高中——传承学校(Heritage School)。伯顿教授的主要著述包括《艺术对话:教学语录》《视觉艺术教学》《跨文化对话》等。她曾获得美国Manuel Barkan 优秀研究写作奖、美国国家艺术教育协会Lowenfeld 艺术教育终身成就奖、国际艺术教育协会Ziegfeld 国际艺术教育服务成就奖等。2015 年,美国国家艺术教育协会授予其Eisner 终身成就荣誉获得者,表彰其对美国及全球艺术教育领域的贡献。2016 年,她的论文《交叉与置换:艺术家和教师正在重织未来》 收录于美国教育研究学会《研究和教学手册》。伯顿教授是英国皇家艺术学会院士、美国国家艺术教育协会资深专家、美国马里兰艺术学院董事会成员、中国中央美术学院资深访问教授、中国美术馆公共教育专家委员会委员等。


 翻译整理:封帆

 编辑:王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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