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首发于简书】 “11:30到达，11:40返回，十分钟，只有十分钟！” 刘一兵心里默念着，从宿舍的下铺一下子坐了起来，使劲地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晕厥的脑袋清醒下来。 月光透过窗台照进幽暗的室内，使桌子上两个不锈钢饭盒和饭盒上面的勺子泛出一缕银白。屋子里其他七个人都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上铺的“呼噜娃”阿晨正在有节奏地表演打呼噜绝技，对面下铺的老大照旧在梦里磨牙，睡在靠近门口那张床上的晓峰忽然翻了个身，还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梦话…… 刘一兵轻轻地穿好鞋子，在自己的那张狭窄的桌子上小心地摸索着。他首先找到一叠稿纸，借着月光看到上面自己工整的笔迹，那是一篇现代文学评论的草稿，即将作为学年论文交给张教授。他又摸到一张硬硬的塑料卡片，那是宿舍八个同学上星期的合影，寝室长老大专门跑到文印室掏钱给每个人都过了塑。这时，刘一兵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又伸手在阿晨的桌上摸索。终于，他找到了那本台历，全宿舍唯一的一本精美台历！他终于看清了台历上的数字：1998年6月！ 刘一兵蹑手蹑脚地披上校服，打开宿舍门紧走几步进了盥洗室。在昏黄的灯光下，刘一兵对着洗手池上那块缺了一角的镜子仔细地审视自己。满是水渍的镜子中，映现出一张年轻的脸，白皙的面孔，黑发蓬松，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廉价的黑框眼镜，配上19岁的刘一兵有些木讷和倔强的表情。 看到盥洗室正面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了11:32，刘一兵快步走进洗手间。他一个一个地检查隔断的弹簧门，确定没有人后，用手在窗台的外沿轻轻摸索着。“卡啦”一声，刘一兵的手触到了那两块已经松动的瓷砖！冰凉、光滑，也让他的心里陡然一震！他稳稳心神，轻轻地把松开滑动的瓷片又推回到原位，转身回到盥洗室。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石英钟指向了11:33。走廊尽头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一连串轻微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嬉笑和窃窃私语越来越近！刘一兵扶着水池，背对着门口，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急促！
脚步声在盥洗室门口戛然而止！刘一兵慢慢地回头，本能地对门口站着的三个人微笑了一下。为首的那个，是院学生会主席、院足球队队长，邱阳。他身材高大，相貌俊朗，一头精心烫过并且每天修饰的黑发更显出他的潇洒和不羁。邱阳身后的两个人分别是身材同样高大的阿俊和瘦小的阿坚，他们是邱阳坚定的追随者。看到盥洗室里的刘一兵，邱阳面无表情，而阿俊和阿坚则不由地一愣。阿坚看看脸色阴沉的邱阳，小声地嗔怪刘一兵：“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吓我们一跳！你小子梦游啊？！” 刘一兵没有理会阿坚，而是笑盈盈地仰视着邱阳。身高将近一米九的邱阳足以让大多数人仰视。“老邱，你们也没睡啊？” “嗯。”邱阳从嗓子眼儿里回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一招手，就打算带着两个跟班进入洗手间。 “老邱，你们仨关系这么好！连上厕所都要组团吗？”刘一兵依旧是一副轻松诙谐的口吻。 “你管得着吗？！少废话！”率先发怒的是阿俊。他正要上前伸手抓刘一兵的校服衣领，反倒是邱阳拦住了他！高大的邱阳走到刘一兵的面前，抱着肩膀冷冷地扫视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将近十五公分的同学，用同样冷冷的语气低声说：“大半夜的，你还是回去睡觉吧。别东拉西扯地伤了同学情谊。虽然我非常不喜欢你，但咱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说到这儿，邱阳用手指重重地点了一下刘一兵的肩膀！“别犯浑！懂吗？！” 出乎邱阳的意料，刘一兵并没有像上午在操场上那样的大喊大叫，虽然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委屈和伤感，但刘一兵还是笑容可掬地小声说：“我没打算乱来，真的。我只是想劝你一句，还是别去了。好吗？” 邱阳不禁一愣，他看看刘一兵，再侧耳倾听了一下洗手间里面潺潺的流水声，忽然明白了过来！虽然声音依旧低沉，但语气明显严厉了很多。“你小子想干嘛？！你以为，你知道了这点儿小破事儿我就怕你了？这算什么？简直是笑话！” 话音未落，阿俊冲过来把刘一兵按在了盥洗室的墙壁上！隔着单薄的校服，刘一兵能感觉到瓷片的一丝凉意，在这个初夏的晚上，竟有些许的舒适和惬意感。“啪啪”！阿俊抬手在刘一兵的脸颊上重重拍了两下。“小赤佬！侬头脑拎拎清爽！别在这儿搞东搞西的！你以为我们老邱是吃素的？！把你开除出球队是给你个警告，让你滚出学生会是给你个提醒！再不识相就给你好看！” 虽然周身的血液好像全都涌到了头顶，虽然脸涨得通红，但刘一兵依旧没有反抗，任凭阿俊的胳膊肘把自己的锁骨压得生疼！他抬头看了一眼，11:35，时间不多了！他努力地向毫无表情的邱阳微笑了一下，“老邱，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能单独和你说两句话吗？”
“呦！我明白了，外地小赤佬打算下跪求饶了！”这阴阳怪气的嗓音属于瘦小的阿坚。“其实我们邱哥最宽宏大量了！也就怪你个外地人太没眼色，你以为从你们那个穷山沟出来的人都是包青天啊？一个个的死心眼儿！” 听到这句话，刘一兵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但依旧还是一副坦然微笑的表情，“你们真的是误会了，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们的，就是想告诉……” “专门？”没等刘一兵把话说完，邱阳的眉头已经凝成了一团！“姓刘的，看来你是记吃不记打，想跟我作对？”他上前一步，凑近刘一兵的耳朵小声说：“不要以为你死读几年书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就多了不起！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想办法取消你的学籍，最少也能让你背个处分，你以为你就洁白无瑕了？现在这年头讲究的是不塌台不伤面子，你得罪了本少爷就是自绝后路！” 看邱阳已经生气了，阿俊的胳膊肘更加用力了！“你个不识相的外地小赤佬！你以为就你球踢得好？队长让你放水你敢不听？！你还敢向老师举报老邱花钱请客买选票当学生会主席？你们那种穷地方把一块钱当成月亮那么大，你爸你妈一个月能挣几个钱？你是眼馋还是你脑子拎不清啊！”说到兴头上，阿俊狠狠地抽了刘一兵一个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刘一兵看到钟表指向了11:36，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用力地一脚跺在阿俊的脚面上，趁着阿俊愣神的空当推开了一直压着自己的那只胳膊肘。“够了没有？！邱阳！我是要跟你说正事的！”刘一兵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午夜的盥洗室里。 邱阳懒洋洋地看着刘一兵激动的面孔，他身后的阿坚已经拿起地上的一个皮搋子，递给了疼得呲牙咧嘴的阿俊。这时，吱吱呀呀，320寝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正打算看个究竟。“没你的事！回去睡觉！”随着阿坚一声断喝，门随即又关上了。 “刘一兵，你看到了？在咱们学院这一亩三分地上，谁不知道老邱是邱院长的公子，谁会不开眼地惹老邱？你不就是知道哥几个这会儿要翻墙出去看世界杯吗？这也用得着去打小报告？”阿坚依旧阴阳怪气地说。 “好了！别跟他啰嗦！”邱阳不耐烦地朝身后挥挥手，他恶狠狠地盯着刘一兵：“小赤佬！老实告诉你，老子无非就是要出去看个球，你少给我搞事！老子就是不想麻烦别人才翻墙出去！我现在就是把宿管叫起来给我开门，他难道还敢不答应吗？！” “那你就叫宿管开门吧。好吗？”刘一兵的回答更加激怒了邱阳。邱阳高大的身躯颤抖着，伸出大手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
看着刘一兵的脸色因为窒息而憋得通红，阿坚有些慌了，轻轻拽拽邱阳的胳膊，小声说：“老大老大，算了吧，估计他就是在这儿恶心咱们！时间都快到了，啊？走吧！” 刘一兵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邱阳、阿俊和阿坚三个人甩开了他，进了洗手间。 11:39！ 刘一兵冲进了洗手间。他看到邱阳一手扒着窗框，一手扶着窗台，整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窗外。他赶过去劝阻：“当心啊，当心瓷……”，还没说完，他的肚子就重重地挨了阿俊一脚！阿俊跟上一脚踩在刘一兵的腿上，挥舞着拳头说：“你还有完没完了？我们半夜出去看场球你至于大呼小……” 话音未落，窗外的邱阳一声惊叫，摔下了三楼！刘一兵能够清晰地听到那声沉闷的撞击声，还有瓷砖坠落炸裂的声音，那声音很清脆，大珠小珠落玉盘！ 11:40！
刘一兵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撕扯着，进入了一个奇幻斑斓的隧道！他觉得头痛欲裂，他感到怅然若失，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董事长？爸爸？你感觉怎么样？”刘一兵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身着白大褂的张博士和自己的女婿紧张地看着自己。自己的头部已经被拔掉了传感器，正躺在一张操作台上。 “董事长，我很抱歉，十分钟的时间回溯看来是太短了，您没能救下邱阳。我们一定改进。”张博士一个劲儿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爸爸，我觉得您已经尽力了！真的！要怪，也只能怪那三个人太冷酷太高傲太看不起人！”文质彬彬的女婿轻轻地搀扶起刘一兵。女婿为了不使刘一兵太过失望，故意转换了话题。他问张博士：“这种时间回溯不会改变历史进程吗？不是有个，什么效应来着？” “蝴蝶效应？”张博士款款对答。“不会的。按照以往观念，时间线性不可逆。但时间回溯不仅实现了爱因斯坦的能量公式，更是开创性地使用了支路模式。也就是说，我们在时间这条主干道旁建了一条辅路。没有产生改变，则支路完全无效。如果有了改变，我们的500亿兆次计算机会迅速计算重置时间线。一旦受访IP，也就是邱阳，他后来的命运会影响到别人，他的时间线就会立刻重置！”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邱阳听从了我爸的劝告，没有因为脑部重创成为植物人，他也会在别的时间段出事？”女婿看着正站在穿衣镜前审视自己苍老面容的刘一兵，对张博士的话大惑不解。“如果回溯技术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那已经投入的上亿科研经费岂不是等于只研发了一款电脑游戏？只是让人获得一点点安慰？不是吗？” 刘一兵听出了女婿的不满，走过去用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科技是手段，科技是工具，能让人们觉得幸福，能让文明更发达，但科技和使用科技的人类都不能奢望成为神！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只是凭着谁的力量强大谁就主宰别人命运的话，那科技不就成了更可怕的独裁者？所以我投资张博士的研究，根本目的是要通过科技，让曾经走错路走岔路错失良机的人能找到幸福和安慰。” “嗯，爸爸我明白了。那您怎么评价您今天的回溯体验呢？是不是您当年为了报复邱阳利用权势欺负打压您，就故意撬松了那两块瓷砖，您多年来一直很内疚，所以这次回溯就是为了弥补您的过失感呢？”女婿看到刘一兵有些愠怒的眼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其实，我们都看到您的表现了，您已经尽力了！邱阳是真正的咎由自取！” “孩子啊！四十年前那个晚上我根本就不在场！我是第二天早晨才知道邱阳因为瓷砖脱落摔下了楼！我回去提醒他，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因为当初正是这个邱阳，慷慨地帮助我争取到了第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虽然后来他因为嫉恨我举报他贿选学生会主席，不追随他在校级联赛打假球而处处打击我，但人到了这把年纪，往往会忘掉纷争，想起对方的好处。我想，这才是人类得以进步的幸福根源吧。” 女婿听了刘一兵的解释，若有所思，抬头凝望着实验室中庭那个高大的，取名为《幸福回望》的雕塑……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