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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遨游小孩儿 | 越读越有味的《秦汉儿童的世界》

 花间一酒壶 2018-08-12

炎炎盛夏,蝉鸣高树,又值学童暑假,窗外时有孩童嬉戏之声。不觉忆起儿时游戏之时,或丢沙包,或跳房子,男孩子喜欢在胡同里玩打仗或警察捉小偷,而女孩子则在树荫下,叽叽喳喳地跳皮筋,又或拾石子,真是各有其趣,不亦乐乎。


儿童的游戏,有些是当下时代所创造的新游戏,也有古代即已存之的传统游戏。比如用树叶的叶梗互相拉动,便是古已有之的斗草,传承至今,仍觉有趣。神游百代,思接千古,古代的儿童又在玩些什么游戏呢?会不会有不同于今日的乐趣呢?

宋太祖争“掩雀”、陈思王赋“捕蝉”


掩雀,就是捉鸟玩,延伸开去,也包括掏鸟窝、捉鸟蛋。季羡林先生九十多岁的回忆录里,曾经很认真地写下:他一生最自豪的一件事,是幼时小伙伴们纷纷掏鸟窝捉鸟蛋,而他从未做过这种伤害小生命的游戏。无独有偶,东汉哲学家王充,在他的《论衡·自纪》中也曾很骄傲地回顾道:


建武三年,充生。为小儿,与侪伦遨戏,不好狎侮。侪伦好掩雀、捕蝉、戏钱、林熙,充独不肯……六岁教书,恭愿仁顺,礼敬具备,矜庄寂寥,有巨人之志。


这段文字翻译过来,便与季羡林先生的回忆如出一辙:我生在建武三年,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玩,他们捉鸟、捕蝉、戏钱、爬树,我从来不干……以娱乐和嬉戏为目的“狎侮”生灵,而非爱护地相处,显然有损善性。所以王、季这两位大人物自小不肯为之。不过也有例外,《宋史》里记载,太祖(赵匡胤)曾经和韩令坤在土屋里赌博,看见两只麻雀在外面打斗,于是两个人争着去外面捉麻雀,结果他们刚出去,土屋就塌了。——一时的游戏心,救了大宋开国皇帝。如果不是这两只打架的小鸟,中国历史恐怕都要被改写了。



“掩雀”游戏,起源不明,大约自从有人类之始,与飞翔类生物发生关联,小孩儿便开始玩了。这游戏简单直接,几乎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只要求身手灵活,乐趣多在追逐的过程中小伙伴们的争先恐后和嬉笑欢闹,是否能捉住鸟,以及捉住后如何对待小鸟,全看各个孩子的不同身手和品性了。


而另一种和小动物有关的游戏,却必须借助工具了,这就是“捕蝉”。《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琳琳满目的儿童玩具里,就有“粘竿”,这便是捕蝉的重要工具。魏陈思王曹子建有一篇韵律优美的《蝉赋》:“有翩翩之狡童兮,步容与于园圃。体离朱之聪视兮,姿才捷于狝猿。条罔叶而不挽兮,树无干而不缘。翳轻躯而奋进兮,跪侧足以自闲。恐余身之惊骇兮,精曾睨而目连。持柔竿之冉冉兮,运微粘而我缠。欲翻飞而逾滞兮,知性命之长捐。委厥体于膳夫。归炎炭而就燔。……”狡童,是《诗经》至汉魏年代,对未成年男孩的称呼。这篇华丽的赋,写的是狡童粘蝉烤炙而食的过程。捕蝉(也包括蝉的幼虫)而食,也算是中国夏日饮食文化的一个传统了。


《观鸟捕蝉女侍》,陕西省乾县唐章怀太子墓壁画


有一种比捕蝉需要更高级工具的游戏,是挽满。挽满,就是习射游戏。文字记载射猎活动,最古老的中国诗歌是来自《吴越春秋》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这首歌相传是黄帝时代的作品,用朴素简单的两字四句,写出了原始人最简单的劳动工具:弹弓,它的制作和使用的过程。农耕文明开始之前,原始人以狩猎为生,练习射艺,应该是小孩子非常普遍的游戏。小孩玩的弹弓、小箭便应运而生了。《史记》里记载以牧猎为生活方式的匈奴小孩,自幼便“引弓射鸟鼠”。如此看来,挽满游戏的源头,又可以追溯到人类文明更早时期。


周朝以后,虽然华夏进入农耕文明时代,但是射猎,无论是作为小孩的游戏、还是大人的习俗,都很完整地保存下来,《诗经》中有多首作品,涉及到周王、诸侯会猎的场景,即是证明。以“猎”为游戏,则是儿童普遍的玩耍方式。神仙也不例外。《艺文类聚》卷九引《列仙传》:“苏耽与众儿俱戏猎,常骑鹿。鹿形如常。鹿遇险绝之处,皆能超越。众儿问曰:何得此鹿。骑而异常鹿耶?答曰:龙也。”骑龙遨游戏猎,复有小儿群同,真是神仙生涯。挽弓引强,实在是神仙、大人、小孩,古人今人同好之游戏。

 

一只蹴鞠小小,滚过千古人脚


关于球戏,历史最为悠久流传最为广泛的,便是“蹴鞠”了。《史记》里记载,纵横家苏秦到齐国临淄去,见到其都城富裕殷实,居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踏鞫”。(《史记》卷六十九《苏秦列传》)可见,战国时期,蹴鞠便已经在繁华的城市中流行起来了。古人又说,蹴鞠是黄帝时期便已经有的一项运动,是以嬉戏的方式,操练武士。汉代的画像砖资料中,便有蹴鞠游戏的形式,河西汉代遗址也出土过“鞫”。唐明皇、宋太祖、宋徽宗,都是蹴鞠爱好者,从操练士兵,变成上层社会喜好的游戏形式,进而妇女儿童也参与其中,蹴鞠的魅力可见一斑。宋人陆游写“少年骑马入咸阳,鹘似身轻蝶似狂。蹴鞠场边万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明人钱福写“几回蹴罢娇无力,恨杀长安美少年”,都是仕女与少年投入蹴鞠运动的生动写照。同样是苏汉臣所绘的《长春百子图卷》中,也有女子和儿童蹴鞠的画面。


蹴鞠,从“小”踢到“大”


河西汉代遗址出土过蹴鞠实物,这只穿越了一千多年的小球,内里填充物是丝绵,外用细麻绳和白绢搓成的绳捆扎成球形。直径5.5厘米。据今人研究,此件或为随军子女的玩具。蹴鞠既是一种军事体育运动,在上层和民间也曾经是非常流行的娱乐运动。无怪乎那么多史料都有蹴鞠的记载,而考古发掘又给蹴鞠曾经风行古代,提供了实物佐证。尤其到了宋代,从皇宫内院到平民家庭,俱以蹴鞠为乐。元代钱选所绘《宋太祖蹴鞠图》,便是描绘宋太祖赵匡胤与赵炅、赵普等人踢球的场面。又赌博,又掩雀,又玩蹴鞠,这些童年的游戏,太祖当了皇上依然玩心不减,兴趣盎然。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宋代出现了专业的蹴鞠队伍和蹴鞠艺人,所以高俅以蹴鞠小能手的特长,位列高官,也就不足为奇了。


宋元之后,直到明清,蹴鞠依旧非常流行。直到近世西方足球传入,蹴鞠渐渐式微,才成为历史遗存。而相继蹴鞠诞生的另一个小孩子玩具,是毽子!这个小玩具,则是现代小孩们最熟悉不过的童年记忆了,而它,作为蹴鞠之遗事(宋高承《事物纪原》),在中华大地的街头巷尾,依然辗转飞舞在孩子们的脚下。岂不妙哉!

 

爸爸我想玩鸠车,不想睡觉!


唐人韦庄有一首《与小女》的绝句:“见人初解语呕哑, 不肯归眠恋小车。一夜娇啼缘底事, 为嫌衣少缕金华。” 不肯睡觉,想继续玩她的小车,这小车,便是中国小孩第一车:鸠车。


南阳汉画像石上小孩玩鸠车形象

鸠车


《锦绣万花谷》卷十六引晋张华《博物志》:“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 宋王黼等《博古图》卷二七:“汉鸠车、六朝鸠车,二器状鳲鸠形,置两轮间,轮行则鸠从之……为儿童戏。” 唐人潘炎《童谣赋》:“萤惑之星兮列天文,降为童谣兮告圣君。发自鸠车之岁,称为竹马之群。……”明代唐寅《岁朝》诗:“鸠车竹马儿童市,椒酒辛盘姊妹筵。” 清代孙枝蔚有《忆昔篇寄示燕榖仪三子》诗:“忆昔为童子,神清嗜好寡,亦未戏鸠车,亦未乘竹马。”可知鸠车之戏,曾经是古代儿童普遍的游戏,直到今天的儿童,其玩具无论是材质还是品种都异常的丰富,但偶尔还是能见到手推鸟首塑料鸠车的小孩,奔跑于乡野城市公园。鸠车之所以能千古不衰,恰说明这种游戏方式,非常地适合三岁到五岁小孩的心智和体力发育。


河南南阳李相公庄汉墓出土的许阿瞿墓志画像,小墓主许阿瞿端坐榻上,画面右方阿瞿的两名小僮儿正在表演鸠车之戏,一儿牵木鸠在前,后一儿执鞭赶鸠。这是贵族儿童鸠车之戏的写照,小僮表演,阿瞿只负责观看,与韦庄小女自玩自乐不同。古代的鸠车实物,在出土的汉代文物众可以看到遗存。1955年发掘的洛阳涧西区小型汉墓中,出土了一件陶制鸠车,发掘报告记录:体为鸟形,实腹,两翼成车轮状,中有一轴,可拉动,质地属夹砂红陶。此外,还出土了一件铜鸠车。这两件小鸠车,都是小墓主的随葬品,系他生前的珍爱之物。对于小孩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喜爱的玩具更珍重的物品呢?从史料中我们可以看到,汉代鸠车、六朝鸠车、唐鸠车……每个时期的鸠车兴之略有不同,但功能和原理几乎一致,也几乎都是三五岁的小孩的心爱之物,韦庄女儿一般的小女孩喜欢,小男孩亦然。


东汉铜鸠车,河南南阳宗康墓出土,现藏于河南博物院



永远的竹马,永远的童年


有什么玩具是从汉到清、从城市到乡间、从春到夏再到秋,男孩子最喜爱的?——答案当然是竹马。“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佳句传诵了一千多年,竹马虽然从竹子变成了木头、金属材质,然而出于纵马奔腾、健力飞驰的儿童本真所需,竹马以及它的后代演变——“木马”,依然是童子最喜爱的玩具和游戏。



大量关于竹马的题咏,保存在唐诗宋词和古代绘画里,保存在几乎每一个古代男儿的童年记忆里。而最著名的那场“竹马群欢”则发生在遥远的汉代。《后汉书》卷三一《郭伋传》里,史学家范晔用生动简洁的史家笔法,记载了一个流传千古的竹马故事:汉光武帝建武年间,并州牧郭伋官廉正,素结恩德,以致民得安业。据说“所到县邑,老幼相携,逢迎道路”。他有一回到治下的西河郡美稷县(故城在今内蒙古准格尔旗之北)巡查,刚到县城边,便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道次迎拜”。郭问:“尔曹何自远来?“孩子们齐声欢呼:”闻使君到,喜,故来奉迎。”郭伋非常感谢,等到他巡查后又出城时,孩子们又来送他出城,并问他:“使君何时回来。”郭伋告诉别驾从事史,算好日子告诉他们。巡察后返回,却比预计日期提前了一天,郭伋不想失信于孩子,于是在野外亭中留宿,等到了约定日期到了才进城。——“安边治郡蔼仁风,竹马欢呼迎送中。恺悌真为民父母,怀恩何处不儿童。”宋代诗人徐钧感念郭伋的清正仁义和不违信于小儿,写下了这首诗。




自汉代到清代,不知多少儿童骑着青青竹马,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而当年迎送郭伋的那数百竹马,是最振奋人心的历史场面。竹马换了一代又一代,从汉代的简单数百竹竿夹道欢送,到长干里弄青梅的两小无猜,再到明清婴戏图中,逼真的马首装饰,骑竹马的小孩变成了大人,变成了古人。


《秦汉儿童的世界》


本文的主体内容,大都参考自王子今先生新著《秦汉的儿童世界》之《儿戏:游艺生活》,部分后世内容除外。


《秦汉儿童的世界》是秦汉史专家王子今先生关于秦汉儿童生活的一部专著。这是一部史料翔实、考据扎实、内容全面的历史学术专著,又是一部生动有趣、内容丰富、隐含众多历史故事和细节的秦汉社会传奇书。它以追本溯源的方式,以客观和详尽的史料,厘清和呈现了许多至今还在延续和影响中国儿童的传统文化内涵。既吸引人阅读的乐趣,又会激发人深层的思考。


它异常丰富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如下方面:儿童的出生与宗法社会传统、民间祈祀;秦汉巫鬼文化生态下的求子风习;婴幼儿健康和基本生存环境;小儿医和孤儿救助;儿童的遨戏、战争儿戏、智力游戏生活;童蒙教育生活;神童、圣童和奇童;儿童的劳动生活;上层儿童生活考察;少年郎与少年吏的起源;恶少年与游侠风;童男女的神性地位等等。作者以大量的人物故事、史学专著,对秦汉社会(也回溯和延伸至秦汉前和后世)中,各个阶层、各个区域、各个年龄段的儿童生活,做了涵盖广阔而具体入微的学术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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