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长河中有这样一些大师,他们在业界赫赫有名而当今的普罗大众并不广泛知晓;他们的成就令人高山仰止,成为后来者必须面对的高度和标准。作为“947人物”栏目的开篇,今天介绍的美国小提琴家David Nadien(戴维·内迪恩,1926-2014)就是其中的一位。 · 他延续了克莱斯勒和海菲茨的风格和艺术传统,被誉为“小提琴黄金年代最后的代表人物”; · 他在茱莉亚学院是名师杜纳斯、贝蒂、布什与加拉米安(Demetrius C. Dounis, Adolfo Betti,Adolf Busch,Ivan Galamian)的弟子; · 14岁时首次与纽约爱乐乐团合作又首次举办独奏会; · 1946年20岁时获得著名的列文垂奖(Leventritt Award),之后获奖者包括小提琴家施坦恩哈特(瓜乃利四重奏一提)、帕尔曼、郑京和、祖克曼、钢琴家格拉夫曼、魏森伯格与克莱本; · 他获奖由托斯卡尼尼拍板决定,另一位评委、指挥大师布鲁诺·瓦尔特为他写了推荐信; · 1966年他被伯恩斯坦选为纽约爱乐乐团首席前几乎没有乐队经验,而当选后却无人异议; · 他的大部分职业生涯在录音室里度过,他在乐团任职四年后又重回录音室; · 他在纽约曼尼斯音乐学院任教,有点石成金的本领,能把铃木教学法练习曲演绎得熠熠生辉。 ▲ David Nadien14岁在纽约市政厅独奏会节目单封面,作者藏品 经典947此次发表上海四重奏蒋逸文先生的回忆文章,与David Nadien这位传奇大师交往令他感到三生有幸。 David Nadien真有那么神奇吗?在阅读正文前,请先观看下面的视频,伯恩斯坦指挥《天鹅湖》第一幕选段,开始30秒后是David Nadien的独奏,听完您就明白什么叫出神入化、余音绕梁! 我能有幸结识黄金时代最后一位小提琴名家戴维·内迪恩(David Nadien),是通过一位具有共同情趣的好友芭芭拉·桑德(Barbara Sand)介绍的。芭芭拉是一位音乐评论家、作家、业余大提琴爱好者,那时她经常为弦乐杂志“The Strad”和其他音乐月刊写文章。在我加入上海四重奏之后,我们组合第一次登上了“The Strad”封面时,那篇文章就是她写的。虽然那篇采访我没说几句话,但之后我们却成了知心朋友。 ▲ 青年时代的David Nadien 有一次我和芭芭拉聊天时她无意中问起我,世上有哪些提琴家是我心中的偶像。虽然我最喜爱的小提琴家不下十位,但在那一刹那我说出了戴维的名字。她立时表现出惊讶的表情,问我是怎么知道他的。其实我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听到了戴维·内迪恩的琴声,那时我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上学,从一位同学那里借到一盘原声带,那是一款令我动心的小品集,包括《圣母颂》、《爱的致意》、《引子与塔兰泰拉》等十二首。也许是当时我岁数还小,听过的音像制品也不多,加上那个年代接触到的较多的都是苏联名家的演奏,突然间听到这样的声音和音乐处理我的内心顿时像被针刺了一样。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和接受,但他独特的音色和个性却深深刻入我的记忆中。 ▲ David Nadien在市政厅首次独奏会的节目单(作者藏品),他的代理者就是今天的哥伦比亚经纪公司CAMI ▲ David Nadien演奏舒曼:《梦幻曲》 和芭芭拉交谈几天后她突然打来电话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她请我到卡内基音乐厅旁边的家中吃饭。那天我迫不及待按响了门铃,芭芭拉把我引进客厅,我就看到一位面带微笑的老人坐在沙发上,个子不高,身穿一件七八十年代的暗黄色羊绒西装,脖子上围了一条丝巾。这时主人给我们彼此作了引见:“这是戴维,这是逸文”。说真的,我当时的心情就是想前去和他拥抱,甚至给他跪下!对我来说,能见到心中盼望已久的偶像,这可不是一般的惊喜! ▲ David Nadien演奏福莱《摇篮曲》 ▲David Nadien演奏克莱斯勒:《美丽的罗斯玛琳》 其实真正拉琴人都懂得的这些演奏技术是最难的。在那些名家中,大概除了舒姆斯基再没有比戴维·内迪恩更爱克莱斯勒了。他听过很多次克莱斯勒的现场音乐会,仔细地观察和研究了他的所有指法、滑音和揉弦技术。难怪我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习时听到他演奏的小品,感到是那么精致而有品位。第二位对他影响深远的老师是意大利小提琴家、室内音乐家、教师阿道夫·拜蒂(Adolfo Betti)教授,除了独奏之外,他也经常拉重奏,是二十世纪初美国最重要的两个弦乐四重奏之一弗伦萨莱(Flonzaley)四重奏的一提琴。拜蒂对戴维的教育从技术上和音乐上都更高深一层,强调乐句的走向与处理,要求像说话一样有呼吸、有层次、有语气。同时他还重视对滑音和指法的运用,使之适应音乐的需求。他要求在演奏中揉音必须不间断,即使在十六分音符快速行进时也不能停止手指的揉音。戴维在拜蒂的严格训练下掌握了无懈可击的演奏技巧,同时也逐渐形成和保持着自己的独特演奏风格。他在演奏上完美的音准和绚丽的弦音,以及他那惊人的视奏能力使他在演奏家中处于无与伦比的地位,受到人们普遍的尊重。然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在酷爱克莱斯勒和海菲兹而甘愿接受他们影响的同时,还能发掘和铸造出自己音乐上的DNA,奇迹! ▲ Nadien演奏舒伯特:《小夜曲》 ▲ David Nadien使用的1744年瓜乃利·吉尔·德苏名琴 那天晚上芭芭拉看出了我是多么崇拜和敬仰这位伟大的提琴大师。所以没过多久,她又在家中举办了一次私人的晚宴。这次聚会我们的谈论更亲密,更扩展了,包括对当今音乐界、艺术界、文化发展的总体趋向和一些八卦笑话,我庆幸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在能够结识这些历史上最伟大的提琴家们的同时,我也逐渐在问自己一个想了很久的且非常特殊的问题,为什么人们喜欢的某些伟大提琴家们,他们的的艺术生涯都没能达到艺术世界的巅峰?我想也许是各种各样的政治动乱、流派争斗、性格不和、情趣不同,而导致了不少艺术天才在绚丽光辉的闪烁中过早地黯然失色。这似乎已成为艺术世界一种令人遗憾的普遍现象。出于对芭芭拉友情的感激,我把自己收藏的那张珍贵的戴维演奏的小品集从黑胶唱片复录下来,在电脑上经过软件处理后刻了一张CD送给她,对她来说这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 David Nadien演奏希腊作曲家Mikis Theodorakis作曲的电影《冲突》(Serpico)原声音乐(1973)。该片导演西德尼·美吕特2005年获奥斯卡终身成就奖。David Nadien在很多电影中都留下了温润的琴声 第三次见到戴维是极为痛苦的一天。芭芭拉患脑瘤在短短的几周内就离开了我们。上海四重奏在她的葬礼上为她演奏了贝多芬弦乐四重奏作品130中的Cavatina。这也许是我在舞台上最受煎熬的时刻,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流,面前的琴谱已模糊不清。葬礼结束,离开教堂前,在门口看到了戴维,我们彼此问候了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两双眼睛分明都浸透了泪水。没过多久,芭芭拉最好的闺蜜,美国著名音乐评论家和编辑舍莉-弗莱明(Shirley Fleming)也随之而去。 2009年11月,上海交响乐团请原波士顿交响乐团首席希尔维斯坦(Joseph Silverstein,1932-2015)做客席指挥,那次上海四重奏应邀担任乐团弦乐声部首席,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与他合作。在沪期间我们聊起了戴维,他说这是他最尊敬又略感惧怕的同行。他认为这世间上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比戴维更热爱小提琴了!谈起那张小品唱片,他告诉我说戴维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把十二首作品全部录完了,而且没有剪接。希尔维斯坦还说多年来总有一件事让他感到不安:在1960年的纳姆博格(Walter W.Naumburg)比赛上他赢得了第一名,但他心里明白真正的第一应该属于戴维。因此后来在戴维葬礼的留言中,他对那次比赛胜于戴维再次表示遗憾。 2014年5月,就在戴维去世的前两个星期,我还在电话里跟他商量关于请他到中国来做比赛评委的可能。那时他已经88岁了,说自己感觉到力不从心,但感谢对我一直对他关注和景仰。最后我请求他等我从中国返美后一起聚餐,他幽默地回答:“评委我是做不动了,但请我吃饭我永远是毫不犹豫会来的。”可谁能想到我们在中国巡演时接到了我学生传来的噩耗,老人家因患肺炎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了。足足有好几个月我都没从伤感的情绪中缓过来,小提琴的黄金时代真的到此结束了! ▲晚年的David Nadien ▲ 收录有David Nadien演奏12首小品的专辑,其音频可以在这个帖子里收听到,请勿错过! 庆幸的是,戴维为我们留下了很多珍贵的音像资料,这些都是他卓越成就的见证。在小提琴历史长河中他就像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虽然短暂却十分耀眼,他的人格魅力和美妙的弦音必将永驻人间! ▲ David Nadien演奏德尔德拉:《纪念》 end 撰文 | 蒋逸文 编辑 | 郑超 设计 | 丁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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