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闲来无事，久违水哥，周日特驱摩前往，一探近况。所谓水哥，风生水起意气勃发，事业初成却不见华发。乍见之欢，相叙多言。席间，水哥侃侃而谈，鄙人兴趣盎然，深觉生趣，特秉笔直录，以飨读者。 草民者，城固某镇草村村民。96时年，高考不第，小明与发小小东相约南下打工，临行誓言不混出一番成就，绝不回来！ 首站直奔南宁，因有亲友相邀此处工地钱多好挣工作甚好。及至南宁，方知陷身传销。两位小伙伴还未及恐慌，传销头目询知二人皆来自陕西城固，二话不说坚决逐出，连顿饭也没落下。才知，去前几日，此处殴斗，有城固人者用力过猛，致人性命，影响恶劣，故绝不招留。 远来吃瘪，何去何从？茫然中联系故旧，有小伙伴东莞打工者，伸手招揽。在电话并不普及，BP机大行其道的年代，几番联络交流，话费靡废无数，及至抵达广州，出火车站，已是囊中羞涩，只余三十多块，不够东莞车费……咋整？ 别说先前有约不混出一番成就绝不回家，就算肯回家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呵呵，只要肯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虽然没钱，但是小伙伴们年轻啊。怎么说也是跋山涉水来到了这里，虽然坐不了车，我们不还有脚么？感觉也不是多远，走路过去便是。于是两个伙伴，先用18元买了那3毛钱一饼的散装方便面，装了半蛇皮口袋。又去垃圾桶找来两个5升装的塑料食用油油桶。然后用找来的塑料袋拧成绳，把两个油桶连接绑起来，就跟旧社会的搭链一样挂在肩上，一个油桶在前一个在后，里边装满自来水。由于两桶水比半蛇皮袋方便面重，所以一路上两个人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换着背。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往东莞赶。 那时不比现在，没有手机，没有地图，凭着感觉，遇到人了可以问下遇不到就闷着头沿着路走。走了好几天，突然抬头看到路牌才发现，卧槽，怎么跑到深圳来了？！然后，掉头往回，边走边问，耗费几日终于抵达了东莞地界。途中，两位小伙伴曾遇到一个卖菠萝的小摊贩。一元三个，甚是便宜，但是小东祭出了侃价神功，愣是一元买来了五个小菠萝，满心欢喜。多少年后，偏爱菠萝的小东还深情滴对水总回忆道，菠萝是个好东西啊，既能解渴，还能解饿…… 到了东莞，得先安顿。正值改革开放珠三角发展爆发期，基建热潮席卷各地，高楼鳞次节比，工地星罗棋布。两个小伙伴并不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几个大的水泥管，下水道用的那种。选中其中一根，找来稻草两端遮掩，买来蚊香前后各点一盘。一番布置倒也是个靠谱的临时栖身之所。白日出去联络找工作，晚上回来夜宿水泥管中。如此过了一两日，一晚，忽然近处传来声音，貌似汉中老家口音。循声而往，在不远处的水泥管中找到了两个女孩，是洋县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想来一路的艰辛劳顿，那种乡情亲切，难以言表。小东激动地说道，老乡，我请你吃东西。返身拿出来一个菠萝，送给女孩。女孩们跟他们情况差不多，也是到达东莞身无常物，工作却一时紧找不到，流落至此。大家乡音而见，都感觉亲切激动的不行。 在后来的某一天，其中一个女孩找到他们，说实在过不下去了，请求借给她们点钱维持生活以继续寻找工作。两个小伙伴倒也慷慨，直言工作刚已找到，但是工资未到，就找工友先筹了点，借给女孩了200元钱。此后，进厂务工，断了音信。 萍水相逢，他乡故知，小明与小东也没把借钱的事放在心上，未做惦记。但是后来女孩找到工作有了工资，愣是到处打探找到了他们，还了这200元钱，此又是后话。 两个伙计先是在东升木艺，后又去振兴家具干。后来离开振兴家具后，小明又去了另一家木材产品加工厂，而小东则找到一家外贸公司打工。由于是在外贸公司，英语至关重要，而小东亦深感英语功力匮乏之缺，于是报名了一个商务英语培训学校。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莆一进入培训学校，才发现高人云集，很多进来参训的都是英语六级八级的高等人才。外国人做事较真，商务合同一字千金，稍有差池后果不堪。所以，大家都非常重视这一块，纵然是高级英语人才，也不敢说就能精通商务英语。潜心用功，时不我待。 而小明在台商家具厂也努力地干着。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期间，小明结婚生子又离婚，依旧异乡漂泊打拼。时年到了2010年左右，大陆人工成本高企，台商老板在越南兴建新厂，在大陆厂里选任新厂管理人员，小明名在其列。为此，小明犹豫不决，咨询水哥，该当如何？水哥循循善诱尊尊教诲，越南久经战乱，全民皆兵，小心你正吃着饭的时候，突然丢过来一个手雷，你就报销了。小明恐慌不已，于是坚辞不去。后来过了一阵，老板又去安哥拉发展生意，招揽人手，许以重酬，年薪几万美元计。不知此次小明是如何与水哥沟通的，不但自己，还拉上了小东一起去非洲淘金。 去安哥拉先要到北京，北京到迪拜，迪拜转机到安哥拉。国内都好说，但是到了迪拜问题来了。务工团中，川人很多，而川人细密，自带香烟泡菜无数，以备自用，节省资费。但是迪拜海关以涉嫌走私为由香烟每人准留两条，其余没收，并处罚金五千美元。至于坛装泡菜，阿拉伯人不知何物，查看化验折腾了许久。外国海关规定如此，接不接受由不得你。那许多被罚款的川籍民工，只能由公司垫支罚金，然后到安哥拉后再从工资里扣。川人苦楚，无需尽言。 到了安哥拉才逐渐了解到，原来老板勾连军阀，以几百万的成本包下一大片原始森林，每日采伐巨木，去冠刨根，运回国内，一根良木可值六十万元人民币。小明所在主要是看管已经伐好尚未运出的原木。每一根都做好标记，日日清点，谨防漏失。 安哥拉是非洲比较贫穷的一个国家，治安情况也相应非常严峻。在国内，大家都开门做生意，那边却是闭门营商。小商店里，你有需要就敲门，辩清来人开门引入，买卖完毕即刻送客闭门。那片地方福建帮横行无忌，专抢华人。黑人兄弟也当仁不让，遇见华人当街阻拦，手上做出点钱的姿势，华人就得乖乖地把钞票奉上，否则后果自想。（如此情形，不知那些虽远必诛的键盘党们怎么看？）老板自然也不吃素，找来黑人兄弟，配上AK47，镇守木材场。虽然家什年神久远锈迹斑斑，但杀人毙命倒也还算得力。晚上时有黑人前来偷盗汽油，守卫兄弟全然不念同胞袍泽，举枪便射。动辄击毙几人，翌日警察到来，拖走尸首，一切如故，无人细究。 环境虽然恶劣，生活倒也过得去。这主要得益于老板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自来之前，便组织安排妥当，招来川人，开辟农场养猪种菜，公司开伙，大家吃得欢实安心。工作中小明带了两个黑人兄弟，却不能来公司食堂吃饭。每每央求小明，多打一些，分给他们。小明自是通情达理多多照应。每次打饭总是多打许多。然后两个黑人兄弟各带回家中，放入大盆，浇上汤汁搅拌匀称，一家七八口围成一圈，手抓享用。 农场里生产的多的食物，消费不完也会卖于当地黑人。虽然贫困，但也有富人。此外还有一些华人就做黑人的餐饮生意。蜥蜴炒饭五美元一份，其余烤老鼠，烤蜘蛛也是中华烧烤各有其价。 看似红红火火一片大好，奈何远隔重洋思念郁积，加上世道混乱，稍有动荡朝不保夕。一年多时，当初国内招来的工人陆陆续续的逐渐离去，小东在苦撑了一年半左右，实在是扛不住回国了。当初签好的合同，年薪计酬一年一结。忍着不要半年工资了，也不愿在多待一天。还是小明坚忍，直到两年终了，终于拿到了全部薪酬才踏上归途。其时，当年一起招来安哥拉的130位工人，就只剩下小明一人。 回国之路先到香港，由香港入关，再行北上。身揣十几万美元，踌躇满志满心欢喜，在关口却被告知，美元入境受限，须兑换人民币方可通行。其时外汇牌价6.7，但关口只按6来兑。此时情势一如当初迪拜。无可奈何，忍痛兑换，入关再说。据说之前小东就比较聪明，在香港提前兑换成人民币才行入关，损失轻微。只能说江湖人生处处是坑，每一步人生经验都不是毫无代价唾手可得的。经验宝贵，自有因由。 回国之后的岁月倒也波澜不惊。小东在一家外贸公司重操旧业，而小明辗转去了一家装修公司，专门负责放样工作，全国各地到处奔走。孤身漂泊的同时家乡孩子年岁十二，仍有如何续娶，孩子怎么照看的人生难题。 过去的老东家深情召唤，安哥拉的工作涨至年薪12万美元，但是小明却是不堪回首，再也无力消受了。 至此，传奇故事基本收尾。座中水哥自讲得绘声绘色，我自听得津津有味。剧终言罢，我却意犹未尽，感怀深深。这就是我们城固人，普通的城固小民的日常经历。我相信，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南下打工生涯中，有着这么曲折跌宕人生的不止小明和小东两个，一定还有更多感人肺腑激荡人心的平凡人生曾经存在着。我相信也只有城固人在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会产生由衷的共鸣和深深的感佩。 城固人，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很自然的想起2000年夏，在从西安回城固的绿皮车上，我和对面的一个安康女孩攀谈，她问我是哪里人，我直言相告。她有点困惑地说道：城固？经常听人说，不知道城固有什么特点呢？我有点意外，愣了下，旁边的一个男人插话道，城固人比较聪明，脑子灵！女孩若有所思滴说道，就是！比如你，我就感觉挺聪明的。我自满口谦虚应对，但心底里却不免自矜了一番。是的，总感觉城固人在汉中是个特殊的存在，我们聪明，我们能干，我们不艳羡周边任何一个县区，独自过自己的生活。我们走遍大江南北，对汉中有着自己的独见。我们机灵务实，我们坚忍肯干，我们受制于这深深的盆地闭塞的环境，渴望着外边的世界，却同时对家乡抱有最深沉的依恋！我们是汉中人，我们是城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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