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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文记】陆贾: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下)

 真友书屋 2018-08-19

到了上世纪二十年代,有不少学者都开始研究古籍的真伪,《新语》也在研究之列。而罗根泽、余嘉锡等人不赞同四库馆臣的观点,胡适也认为《新语》一书确实是陆贾的作品:“《新语》一书,很有见地,其思想近于荀卿、韩非,其《道基篇》叙文化的演变尤有独到的见解……我从前也曾怀疑此书,去年得唐晏先生校刊本,重校读一遍,颇信此书是楚汉之间之书,非后人所能依托,故为检《司马迁传》,正《四库提要》之误,以释后来读者之疑。”(《陆贾〈新语〉考》)


胡适认为《新语》一书中所表现出的陆贾思想,接近于荀子和韩非子,这样的说法其实是从陆贾整体思想而言。相比较来说,陆贾的思想来源较为多样,比如《新语》中专有《无为》一篇,陆在此篇说:


夫道莫大于无为,行莫大于谨敬。何以言之?昔舜治天下也,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寂若无治国之意,漠若无忧天下之心,然而天下大治。周公制作礼乐,郊天地,望山川,师旅不设,刑格法悬,而四海之内,奉供来臻,越裳之君,重译来朝。故无为者,乃有为也。


这种说法显然是本自老子的观念。而老子乃是出世的态度,这样的无为思想怎能管理国家呢?但陆贾却认为没问题,他在《至德篇》中说:


君子之为治也,块然若无事,寂然若无声,官府若无吏,亭落若无民,闾里不讼于巷,老幼不愁于庭,近者无所议,远者无所听,邮无夜行之卒,乡无夜召之征,犬不夜吠,鸡不夜鸣,耆老甘味于堂,丁男耕耘于野,在朝者忠于君,在家者孝于亲;于是赏善罚恶而润色之,兴辟雍庠序而教诲之,然后贤愚异议,廉鄙异科,长幼异节,上下有差,强弱相扶,大小相怀,尊卑相承,雁行相随,不言而信,不怒而威。


对于这段话,胡兴华在其论文中评价道:“这完全是一幅田园牧歌式的理想治世蓝图,虽然受道家黄老思想影响,显示出一些道家色彩,但与老庄‘小国寡民’‘至德之世’式的无为而治有截然的区别。有的论者认为,陆贾的无为治世与老子的‘小国寡民’同属一个模式,其实不然。陆贾所描绘的这个至德之世是实行儒家礼义之治的。”


既然《新语》一书涉及到了汉初的方方面面,同样也会谈到相应的文艺理论,比如《道基篇》中说:


礼义不行,纲纪不立,后世衰废;于是后圣乃定五经,明六艺,承天统地,穷事察微,原情立本,以绪人伦;宗诸天地,纂修篇章,垂诸来世,被诸鸟兽,以匡衰乱;天人合策,原道悉备,智者达其心,百工穷其巧,乃调之以管弦丝竹之音,设钟鼓歌舞之乐,以节奢侈,正风俗,通文雅。


对于文章的风格,陆贾反对太多的雕琢,他在《本行篇》中说:


璧玉珠玑,不御于上,则玩好之物弃于下;雕琢刻画之类,不纳于君,则淫伎曲巧绝于下。夫释农桑之事,入山海,采珠玑,捕豹翠,消筋力,散布泉,以极耳目之好,快淫侈之心,岂不谬哉?


虽然如此,但陆贾在《新语》一书中所表现出的骈偶文风却受到了后世的关注,姜书阁在《骈文史论》中说:“由今存《新语》十二篇来看,陆贾文章,概具赋体,而与荀卿之赋颇为近似,但其辞气则不免有辩士之遗风,故《汉志》特列其赋为屈原、荀况两家以外之单独一类,而为骋词之赋,今于其《新语》可见。”


陆贾撰《楚汉春秋》清道光间梅瑞轩刻本


姜书阁提到了《汉书·艺文志》中把陆贾所作之赋单列一类,这也是后世研究的问题之一。《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将赋体之文分为“赋”与“杂赋”两大类,而其中的“赋”又分为屈原赋、陆贾赋、荀卿赋,这三种赋不是单指这三人,比如陆贾赋后面就附有二十一家,可见,陆贾赋乃是被作为一个门类来看待,这也足以说明陆贾赋有着何等的代表性。可惜,陆贾所作之赋后来都失传了。


为什么《汉书·艺文志》把赋体分为三个体系?既然有这个分法,也就说明这三种体系各有特色。而陆贾所作之赋究竟有着怎样的特别之处,到今天也只能从《新语》一书中间接地来品评了,比如《新语·道基篇》中有这样一个段落:


张日月,列星辰,序四时,调阴阳,布气治性,次置五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阳生雷电,阴成雪霜,养育群生,一茂一亡,润之以风雨,曝之以日光,温之以节气,降之以殒霜,位之以众星,制之以斗衡,苞之以六合,罗之以纪纲,改之以灾异,告之以祯祥,动之以生杀,悟之以文章。故在天者可见,在地者可量,在物者可纪,在人者可相。


对于这段话,周振甫在《中国文章学史》中称:“既是骈对,又是押韵,跟后来的赋体有相似处,不知是不是陆贾开创出来的赋体。”


《新语·资质篇》中也有一个段落受到后世文章家的关注:


质美者以通为贵,才良者以显为能。何以言之?夫楩柟豫章,天下之名木也,生于深山之中,产于溪谷之傍,立则为大山众木之宗,仆则为万世之用,浮于山水之流,出于冥冥之野,因江、河之道,而达于京师之下,因斧斤之功,得舒其文色。精捍直理,密致博通,虫蝎不能穿,水湿不能伤,在高柔软,入地坚强,无膏泽而光润生,不刻画而文章成,上为帝王之御物,下则赐公卿,庶贱而得以备器械……


这个段落很长,我只摘录了前面的一小部分,而文廷式评价该段说:“此节文似赋颂,楚人固渐染屈、宋之流风也。”


对于《新语》一书的赋体特征,还有《资质篇》中有如下一段:


人君莫不知求贤以自助,近贤以自辅,然贤圣或隐于田里,而不预国家之事者,乃观听之臣不明于下,则闭塞之讥归于君;闭塞之讥归于君,则忠贤之士弃于野;忠贤之士弃于野,则佞臣之党存于朝;佞臣之党存于朝,则下不忠于君;下不忠于君,则上不明于下;上不明于下,是故天下所以倾覆也。


对于这段话,胡兴华在其论文中评价道:“六组对句以‘顶真’的手法一气联排而下,浩浩荡荡,后组前句紧衔前组后句,环环相扣,除关联词‘则’之外字字相同,使得复杂的因果关系一目了然,而文章气势则节节递增。其骈丝俪行,和谐音律,铺张扬厉,折射着陆赋的容光,透视着陆赋骋辞雄辩之风格诚非虚语。”而王利器在《新语校注》中则遗憾地说:“陆赋今不可得见矣,读《新语》之文,不啻尝鼎一脔矣。”


陆贾驻节故址碑位于广东省广州市荔湾区西村广州发电厂南门围墙内。昨日从贪泉出来即来到此电厂,两个门卫很客气,但坚决不让入内,说必须要有领导的批示,我在门口颇费口舌地解释自己是为搞文化,然而门卫也客气地回答:“你的单子上写着都是广州的文化遗址,我当然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但领导的规定我不能不执行,你不要为难我。”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当然不能再不知趣,到了晚上,想到了几个可能跟这儿有关系的领导,分别去电话,讲明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位领导还真帮我找到了这个厂的领。我向这位领导说明来意,他说现在厂里下班,让我明天早上来找他即可,于是今早寻访的第一站就又来到了此电厂。


果真这位领导安排人在门口等候,办完了登记手续,还每人带上一块胸牌,才放行入内。在路上我问他何以如此戒备森严,他解释说这个电厂是火力发电,靠近市中心,所以附近的居民在不断抗议,要求把这个厂迁走,为此前两天还引起了冲突,有很多记者来采访此事,所以厂领导下令禁止不让任何外人进入厂区,尤其是拿着照相机的人,不管他是不是记者。原来是我运气不佳,如果在闹事之前进这厂,就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了。


找到了遗址碑


竟然嵌在这里


在发电厂的南门,看到了那块嵌在墙上的石碑,碑上仅刻着一列字——“南越陆大夫驻节故址”,右下侧有文保牌,然而字迹已模糊,看不清是哪个级别的部门所颁布者,余外空无一物,仅在驻节牌的右前方有一棵大榕树。


这一带已经变成了如今的居住区


这棵大榕树怎么想也够不上陆贾所处的年代


当年陆贾出使南越是很轰动的一件事,而关于陆贾前来此地的传说,在历史上也多有记载,比如《舆地纪胜》卷一百一《广南东路·德庆州·古迹》中说:“尉陆两公庙。《夷坚志》‘陆贾求诗’云:梁竑乾道六年入都赴省,过晋康境,夜舣船锦裹石下。土人相传谓汉陆贾使南越,尉佗与之泛舟至此山,贾默祷曰:我若说越王肯为臣,当以锦裹石为山灵之报。既奉使,遂捐出囊中装,募人植花卉以代锦,以是得名。后人因立庙祀尉陆两公。是夜,梦一重客称陆大夫来见,云:我抑郁于此千岁矣,君幸见临,愿留一诗,即赋诗书于庙壁。”


后面的厕所倒是颇具特色


全景


找不到任何老的痕迹


可见,当地人很以陆贾的前来为傲。然而眼前所见似乎并未看出对陆贾有着怎样特别的尊崇,但转念细想,他比我今天来到此处的时间要早了两千年,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又经历了那么多的战乱,能够有今天这个痕迹在,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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