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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对不起,拾安,我骗了你。

 阿菲读书 2018-08-21

你好拾安



作者有话说:

这个梗还是去年想的,前几天勤快了一下就连夜写出来了。其实我也没啥可说的,这是个关于爱与被爱的暖文,大胆地看吧。


这东西还有升值的空间,

届时水涨船高,你要赎,得按市场价来赎


叶爸爸在世的时候喜欢收集古董,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但叶爸爸眼力不好,几乎倾家荡产买了一堆假货回来。这还不算什么,叶昭二十三岁这一年,叶爸爸意外去世,葬礼当天,一大群人冲进灵堂来讨债,叶妈妈才知晓叶爸爸背着家人欠下了一大笔债,气得眼一翻,当场晕过去。

接下来几天吵吵嚷嚷,一家人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叶昭身为长女只得顶下这些压力,她以自己的名义向讨债的人打下借条,九十度鞠躬将债主们一一请回。

昨夜下过大雨,灵堂地板被众人践踏得面目全非。叶昭做完所有事情以后觉得两眼发黑,双脚发软,她迷迷糊糊就要倒下去时,有人扯着她的肩膀扶着她立正:“这种时候你可不能倒下去,你要是倒了,弟弟妹妹怎么办?”

但是叶昭实在没了力气,她闭上眼睛,就倒进来人的怀里了。

叶昭以为自己看到了周拾安。自高中一别,他们几乎断了联系,或是大悲之后内心特别脆弱,她刚一见他,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她睁开眼睛见到自家的天花板,床边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小妹从门口探头进来:“姐,你醒了,面给你搁床头了。妈说你这几天太累了,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醒来以后梦境忘了大半,内心的焦灼再次汹涌而起,叶昭强忍着难受吃了面,觉着有点力气之后,她穿上鞋子进了书房。

这间房子早就被父亲改成了“藏宝室”,里面放着各种古董的仿制品,叶昭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力捶了一下墙面,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毁掉了他们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

叶昭一边想,一边打开书桌下边的柜子,里面有一个青花瓷的花瓶。父亲这一生买回来无数假货,只有这一件是真的,可是父亲临终之前说过,千万不可以卖掉这个瓷瓶。

叶昭抚摸着瓶子上的图案,小心翼翼地抹掉边缘的灰尘。母亲这几日缠绵病榻,弟弟妹妹也蔫了下来,家里难得这么安静。她找出相机,找了亮度合适的地方给瓶子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悄无声息地把它放了回去。

叶昭拜托沈叔帮忙寻找买主,不到三天就收到了回信。当晚她带着瓷瓶出去给买主验货,地点就约在就近的茶馆。

约定的时间一到,有人走进包间,叶昭仰头一看,早已准备好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几乎不敢置信地说:“周拾安?!”

周拾安摘下围巾挂在一边,衣角还挂着晶亮的雨滴:“沈叔没跟你说吗?我以为你知道是我。”

叶昭搓着微微发热的手心:“他没告诉我。”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反正熟人好办事。东西呢?拿给我看看。”

叶昭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把背包拉开,取出裹着瓷瓶的布包,周拾安拿了一把放大镜,有模有样地检查了几分钟,他点点头:“还不错。价钱沈叔跟我谈过了,我同意,喏——”,他把早就准备好的银行卡拍到桌子上,“钱在这里,东西我就拿走了。”

周拾安说着就准备往外走,速度快得令人出乎意料,叶昭也跟着站起来:“你不找人验一下?”

“沈叔不是帮我验过了?他的话我信得过。”

“那个,周拾安……”

“嗯?”他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有句话我想说在前头。这次是因为我爸去世,家里实在周转不开,身不由己我才卖了这花瓶,所以将来有一天我出人头地了,希望你能让我原价把它赎回来。”

“话虽这么说,但可不太好办……”周拾安想了想,“这样吧,我看这东西还有升值的空间,届时水涨船高,你要赎,得按市场价来赎。”

叶昭咬咬牙:“就按你说的。”

事情说清楚了以后,周拾安反而不走了,他回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差不多五六年了吧。”

叶昭看了他一眼,倏地明白他是说他们分开的时间,遂在桌子下掰了掰手指:“是呢。”

见她真的没什么要说,周拾安一口气喝光杯里的茶,抓起背包就走。

“周拾安!”她再次喊住他。

她纠结了半天,手腕都被搓红了,累积了多年的情绪堆积在胸腔,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就是想问问……你买这花瓶,要做什么……”

“哦,下个月我奶奶生日,我想送她个生日礼物。”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微笑,和她说话


钱的事情暂时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如何瞒天过海了。

母亲虽然埋怨父亲败光家业,但对他临终的嘱托却时刻放在心上。前几天,叶昭试探性地说了要卖瓷瓶的事情,母亲想都没想就给否决了。

叶昭与周拾安告别之后来到沈叔家,她事先和沈叔打过招呼,要沈叔帮忙弄一个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沈叔是叶爸爸生前的好友,他知道叶家的情况,同情之余,能帮就尽量帮一点。

“要找个这么像的可不容易,不过你运气好。你瞧,成色花纹都不差,普通人绝对看不出来。”他把瓶子交到叶昭手里,“怎么样,交易成了吗?”

“成了,全款都付完了。”

沈叔啧啧道:“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是不同凡响,上百万的支出眼都不眨一下。”

叶昭把刚取出来的钱递到沈叔手里:“沈叔,这件事谢谢你了,我妈那边请你千万保密,将来我一定把瓶子赎回来!”

叶昭回了家,偷偷将仿制瓷瓶放在原处。凌晨两点,她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瞪着眼睛到天亮,然后到债主那里还钱。

对于这笔钱的出处,她说了个谎,是周拾安借给她的。叶妈妈以前见过他,知道他的家境,对此叶妈妈虽然感到疑惑,但因瓷瓶还在,也就没有多想。

事情暂时算是解决了,叶昭赶紧回到台里工作,一个人守着秘密的感觉压力山大,工作上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现在全家就靠她了。

上次分别时,为了将来能赎回瓷瓶,叶昭留了周拾安的电话,只是除了逢年过节群发个祝福信息,也没什么特别的联络。

但人一放松下来就容易感伤,再繁忙的工作也挡不住她的回忆,稍有空隙往事便以排山倒海的姿态喷涌而出。

最近叶昭总是想起少年时代的周拾安。

 

叶昭十六岁时读高二,那会儿读书,她每天风风火火的,漆黑的头发在脑后梳成利落的马尾辫,一跑步就在后面甩来甩去。

班里男生最喜欢扯叶昭的头发,其中周拾安最为缺德。他常在体育课上解她头发上的蝴蝶结,猝不及防地扯过头绳拔腿就跑,她气呼呼地追着他满操场绕圈,直到他蹭蹭几下爬上树,骑着树干乐此不疲地摇树枝,树叶和小虫一起落下来,吓得她嗷嗷叫,体育老师隔着操场吹口哨:“周拾安!你给我下来!”

青春期的男生对喜欢二字羞于启齿,喜欢谁就拼命地欺负她,周拾安便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

后来操场整修,那棵大树被砍掉了,周拾安为此还难过了好一阵子。那天,叶昭从办公室取了试卷往下发,路过他身边时顿了一下,说:“周拾安,这段时间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看,这么简单的题都错了。”

他不耐烦地翻开试卷:“哪儿啊?”

“这里。”她伏在他的课桌上,随手在他的文具盒里找了一支自动铅笔,“你看,这么写就好了。”

她滑下来的头发蹭得他想打喷嚏,他心不在焉地揉了揉鼻子,不时地应上两句,证明自己的确在听。少女转过面孔,皱着眉毛问他到底听清了没有,少年心下一热,下意识地往后躲,结果连人带椅子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天。

叶昭从没告诉过周拾安,她在老早之前就喜欢他。

开学第一天他就站在她旁边,她喊了他的名字,想问他放学后可不可以一起走。还没开口她就怂了,支支吾吾地指向他的鞋子,告诉他,他的鞋带开了。

他低头把鞋带系好,对她说谢谢。

那天她没能和他一起回家,却还是激动得睡不着觉。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微笑,和她说话。


她不希望时间磨碎了所有的心动

以后才被他丢进人海里,

她带着最后一点私心,

就此与他相忘于江湖


叶昭高三那年家里突然债台高筑,为了能正常升学,她瞒着所有人在外打工。那一年她的成绩下滑了许多,人也因为疲惫变得越来越沉默,和朋友们渐渐疏远。而周拾安在这期间却变得越发出色。

自卑使她瑟缩,她开始在心里拉开他们的距离。

高考时她以五分之差和周拾安考上的大学失之交臂,两人一南一北相隔千里,那时候叶昭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信心,四年的分别于她而言实在太久。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她不希望时间磨碎了所有的心动以后才被他丢进人海里,她带着最后一点私心,就此与他相忘于江湖,想着来日他再回忆起她的时候,或许还会是她当年的样子。

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很多事情回忆起来仍像在昨天。叶昭翻开通讯录找到周拾安的电话,最后硬是忍住了没拨。

这段时间她发给他的那些信息,几乎都石沉大海。这么久了,当年的那点情谊,他八成早就忘了。

 

二十四岁这年春天,叶昭出差到安徽拍摄百丈崖。

折腾了一天才收工,但航拍出来的片子效果非常不好,始终达不到她预想的目标,于是她心一横,自己上直升机亲自拍摄。

拍摄期间需要打开舱门,为了防止发生危险,只好将叶昭五花大绑在座位上,然而她有很严重的恐高症。飞机起飞之后呼啸的北风钻进机舱,她刚往外看了一眼,胃里顷刻翻江倒海。

她忍着痛苦做完任务,下飞机后吐得一塌糊涂,一连两天她都没缓过劲来,睁开眼睛就觉得天旋地转。

同事们只得先一步回去,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休几天病假。

叶昭在酒店睡够了还是难受,只好起床到诊所买药,大夫说她是疲惫过度,好好休息就行了。

确实是太累了,这一年多来,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

下午叶昭觉着舒服了一点,琢磨着该回去了。又觉得机会难得,临走前她去石台县乡下拍油菜花,结果一路上太颠簸,导致晕车,下车后她扶住大树吐酸水。不知道是谁好心给她递了一瓶水,她漱了口,那人又帮忙抚她的后背。感觉胃里舒服了一点,她摆摆手:“谢谢……”

周拾安递了纸巾过来:“不用谢。”

她手一抖,水瓶子啪嗒掉到地上:“拾……拾安?”


那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丢了几十年了,

拾安花了好大的力气,

直到去年才把它买回来


叶昭捡起水瓶自言自语:“真巧啊!”

周拾安反驳她:“一点都不巧。”

前段时间他手机掉了,换了号码,一直无法联系到叶昭。十天前他到叶家想见她一面,结果得知她来安徽出差,于是他后脚跟来,顺便看看在石台县独居的奶奶。

叶昭惊诧:“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周拾安拎了两袋水果在她前面走:“其实也没什么事,前几天同学聚会,想问你去不去。”

叶昭低下头,自从家里发生变故以后她和高中同学几乎都断了联系,一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二是不愿意听到周拾安的消息让她分心。她心思一转,看着他投在地面的影子蓦地出了神,原来他一直不回她信息,是因为手机换了。

她觉着胃里舒服了一点。

“你还难受吗?”周拾安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把右手的塑料袋换到左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红瓦平房,“那是我家,去休息休息吧。”

房子看上去普通,她还以为周家会是那种深宅大院,用人成群。

叶昭跟着他周拾安进了院子,两条白狗听见声音撒了欢地往他身上扑,叶昭吓得尖叫一声抓住他的后背——她小时候被狗咬过,非常怕这种喜欢龇牙咧嘴的动物。

周拾安放下水果,手臂一绕把她从身后捞进怀里,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香肠朝远处一抛,两条狗耷拉着舌头狂奔而去。叶昭拍拍怦怦直跳的小心脏:“得救了……”

周拾安和在客厅浇花的奶奶打了声招呼,然后把叶昭领进客房,之前一个人在酒店怎么也睡不着,到了这儿她反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全身放松,但天色已经大黑,她准备打车去车站赶最后一班车,周拾安冷着脸从她肩上摘下背包:“太晚了,你要是在我的地盘被人劫财劫色,将来我可是说不清了,你要走也不急这一时,明早我送你。”

叶昭没有反驳的机会,只好垂着头对周奶奶说:“打扰了。”

老人笑着把晚饭端上桌,和孙子对视了一眼,也不言语。周拾安轻咳了一声,帮叶昭拉开椅子:“你坐吧。”

吃完饭周拾安出去了一会儿,叶昭和周奶奶聊天。房间的摆设很符合独居老人的习惯,以简单实用为主,叶昭越想越觉着奇怪。这不像富贵家庭该有的生活迹象,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客厅西侧有一个玻璃柜,柜里端正摆放着一只青花瓷瓶,正是她卖给周拾安的那只。周奶奶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说:“那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丢了几十年了,拾安花了好大的力气,直到去年才把它买回来。”

“传家宝?”

“是啊,周家祖上是做青花瓷的,留下来不少宝贝,早些年遭了一次盗,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去年拾安在上海找到这瓶子,好不容易才把它买回来。说这是周家的东西,不能丢在外面。”

叶昭停下剥橙子皮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地板。

雪白的地砖有裂痕,密密麻麻的裂痕爬上了她的心,直到大门声响,她试图站起时才发现小腿已经没了知觉。她咬紧牙关看向周拾安:“你回来了。”



她不怕遭他怨恨,

只怕他对自己厌弃至极


叶昭记得沈叔说过,周拾安的家业不小,花这点钱绝对不算什么。她也一直以为他是富家子弟,所以才放心地把瓷瓶卖给他。

其实高中的时候他家境确实还不错,谁能想到几年不见他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父亲的公司散了伙,之后他父亲身体又出现问题,住进了疗养院,他在一夜之间尝尽人情冷暖。这其中的艰难她也品尝过,自然比谁都要清楚。

隔天叶昭与周拾安告别后返回上海,飞机上她捂着脸难过地深呼吸——她骗了他。

去年夏天她拿着瓷瓶去找沈叔,随后沈叔便鉴定出来这也是假货,得知这件事以后她心灰意冷,不久后却有买主找上了门。当时她无路可走,亦不知道来人是周拾安,在沈叔的支持下她决定铤而走险。

见到周拾安的那一刻她不是没有过退缩之意,可彼时的她根本没有选择,那大笔债务压在她的头上犹如泰山压顶,何况她当时以为,这笔钱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债务还清以后她发誓要尽早将瓷瓶赎回,届时再对他说出真相。只是她没有想到,彼时也是他人生最低谷,她更不知道,他要寻回的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周家的传家宝。

如果有一天他知晓了真相,就是再次失去,不论是传家宝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普通人的关系脆弱得像一层薄薄的纸,一旦牵扯上利益和欺骗,便再也无法挽回,到那个时候,他会怎样厌恶她?

叶昭连想都不敢想。

她不怕遭他怨恨,只怕他对自己厌弃至极,更怕他切断他们之间所有的情谊,从此天南海北,老死不相往来。

她是真的怕,怕得连做梦都会哭出来。

叶昭考虑了三天,决定对周拾安和盘托出,反正事情早晚都是瞒不住的,早点告诉他,或许还有机会得到他的原谅。

 

叶昭见到周拾安那天他正在和客户周旋。

对方是个二十几岁的女生,在为创业公司做装修,周拾安前后给出了六张设计图都不合她意。他揉揉太阳穴,把图纸拍在桌子上:“那个柜子如果加进去,整体设计感会被完全破坏,而且空间会变得非常压抑……”

女生打断他的话:“反正我不管,你来想办法啦!”

周拾安卷起设计图拎包就走,到了走廊看见目睹一切的叶昭,他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了你公司,有人告诉我你在这儿……”

“走吧。”

“可是,不再争取一下吗?”

周拾安气急败坏:“争取个屁,少这一单生意我还不吃饭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我也不能浪费你的信任


周拾安大学念的是室内设计,一年前他和好友合开了一家工作室,因资金有限,地点选得有些偏,何况这几年经济不景气,生意不太好做。

而周拾安又是个执拗的人,遇到原则性的问题一步都不肯退让,好友经常为他发愁。

其实这单生意非常不错,对方给的酬劳也十分可观,只是客户点名要周拾安来做,显然是别有用心的。

好友问了半天他才开口:“是我大学的学妹,娇生惯养的,我看不上她。”

周拾安当然知道生活和工作不可混为一谈,只是对方故意为难他,他死活不受这个气,才当场走人,朋友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

工作室即将面临倒闭,眼前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周拾安把图纸扔进垃圾桶里:“既然你觉得我连累你了,那不如拆伙算了。”

吵架的声音传出老远,叶昭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声音停止以后,周拾安气呼呼地出门,她赶紧小跑几步跟了上去。走了大概十分钟,他倏地停下来:“你刚才说有事找我,什么事,说吧。”

“我……”这显然不是坦白的时机,叶昭不想继续给他添堵,遂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没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周拾安顿了一下,在附近公交站的长椅上坐下,从兜里摸出零钱递给她:“到对面超市买两瓶饮料过来。”

叶昭屁颠屁颠地给他跑腿,一声不吭地坐到他旁边。他拧开橙汁的盖子,抬头对着天空叹了口长气:“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叶昭使劲摇头,她可以理解,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半天,她低低地说:“拾安,我信你。”

那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信息,她相信他没错,相信他努力了,也相信他挺得过来。周拾安看了她一会儿,仰头一口气喝掉半瓶橙汁,他站起来,准备往来时的方向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浪费你的信任。”他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太晚了。”

周拾安花了三个通宵修改了两遍图纸,最后终于让对方挑无可挑。施工开始那天他给叶昭发了张照片,她在会议室里把手伸到桌子下边,偷偷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那段时间周拾安很忙,每天为了监工待在施工现场,一日三餐都是盒饭,胃病犯了好几回。叶昭从他朋友口中得知这件事情,周末特意做好饭菜带去改善他的伙食。

她不常下厨,也知道他挑剔得很,一锅汤试了三遍才敢拿出手。结果他也没说好坏,跟喝自来水似的一口喝掉,随便扒了几口饭菜就回去继续干活了。

耳边的电钻嗡嗡响,叶昭扯着嗓门劝他休息:“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

“不得不紧张,这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

她垂头丧气地转头离开,周拾安抓住她的手,扬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谢了,就是西蓝花太咸,下回煮淡点。”

叶昭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所以叶昭,让我们一笑泯恩仇吧


可以坦白的机会有很多,她却突然舍不得放弃这一切了。

傍晚叶昭坐在窗边想,看来她要努力工作了,只要早点赚够钱把花瓶赎回来,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继续和他做朋友。他答应过她的。

最近台里要办一档关于装修的新节目,主要针对上海普通收入人群的蜗居问题,最好能用低价装修出高质量的房子,以温馨实用为主。叶昭被调过去做编导,首要任务是选择一些优秀的设计师,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周拾安。

台里先要确认一下周拾安的专业能力,于是叶昭特意把他最优秀的几个作品收集起来,因他确实很有天分,长得也特别上镜,台里审核会议上全票通过,第一期节目的室内设计师,就定周拾安。

这是叶昭第一次独立做编导,首期节目对于她和周拾安而言都格外重要,同事担忧地提醒她,如果选择一个更有名气的设计师,风险也许会更小一点。

叶昭摇头:“我相信他。”

而且于私心上来说,她一直认为周拾安不缺才华,只缺一个让他展现的舞台。如果这档节目能让他的事业更顺利的话,她会非常高兴,这样欠他的人情,她也能尽量还上一些。

节目开始之前她和他沟通要点,上一次他们这样坐在一起专注地讨论一件事,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当时他们为了不同的观点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各自掀桌子走人。

真怀念啊!叶昭撑着下巴想。

周拾安拿着铅笔敲她脑门:“集中注意力,出什么神啊?”

然而那期节目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周拾安拿出的设计图让所有人叹为观止,一间三十平方米的房子被他设计出了一百平方米的感觉,被选中的嘉宾差一点就泪洒当场。

只是熬了几天的夜让周拾安眼窝深陷,却一点也藏不住他好看的轮廓,他在镜头前面不紧不慢,用浑厚动听的声音把设计理论一点点地阐述出来。

叶昭在镜头后面睁大眼睛,她从没发现他居然这么好看。

现场收音的女生向叶昭形容周拾安,女生说听周拾安说话的时候,觉着词穷的大脑根本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琢磨了半天才想到最恰当的描述——初恋的声音。

毫无来由地,叶昭的脸蹭地就红了。

节目播出以后收到不少反馈,周拾安的工作室被人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一些不怀好意之人,企图一睹他的真容。

由于群众呼声太高,周拾安成了节目的常驻嘉宾,对此他感到挺疑惑:“坦白说,你们看中的到底是我的脸,还是我的才华?”

叶昭往饮料机里投硬币:“哎呀,别那么较真嘛!”

叶昭捧着柠檬茶随周拾安进了家具城,他要挑一下壁纸,趁他和店长沟通的时候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活动一下酸痛的脚。她已经提着大包小包陪他逛了一天了,手里拎的全是他的战利品,今早出门的时候说好要立即去工作,结果晃悠到现在才进入正题,然而她已经累得要虚脱了,只希望他赶紧选完,早点放她回家。

自从周拾安和她一起工作以后,使唤她的机会就变多了,各种堂而皇之的理由让她避而不及,但即使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她也一点怒气都发不出来。

对于叶昭当年与他分开这件事,周拾安心里是有怨的,他八成以为她只是找了个借口甩开他,遂觉自尊受了挫,所以现在泄泄私愤也不为过。

叶昭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周拾安推她的肩膀把她晃醒,她睁开眼睛:“选完了吗?”

他空着双手:“没合适的,明天再去别处看看。”

大门外面下起了大雨,屋檐下聚集了很多避雨的人,周拾安偏头看她:“带伞了吗?”

“啊,拿了……”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伞,结果手上的东西没拿住,哗啦一下全都掉到了地上,她赶紧又蹲下来捡东西,“对不起!”

“蠢死了。”周拾安念叨着,拍开她的手,兀自把袋子提起来,他迈开长腿走出去,商场的自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把她捞进怀里,“往这边点,你的伞太小了。”

大雨隐藏了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叶昭忽然觉得,其实就这样守在他身边就足够幸福。

叶昭猛然发觉,即使每次见到周拾安,她都要扮演着跟班的角色,但他似乎并不排斥与她碰面。

直到那天录影完后他们去吃饭,天色渐暗,窗外柔和的月色比屋里的灯光还要明媚,周拾安终于决定打开她心头的疑惑。他放下酒杯:“你最近是不是很生气?”

叶昭使劲摇头:“当然没有。”

“我不是故意使唤你,”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多跟她待一会儿而已。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鼓起很大勇气才提起当年的事情:“其实我一直很怨你。”

叶昭手里的刀叉掉在桌面,指尖被她搓得发白,她明知故问:“为什么?”

“我怨你根本没问过我是否愿意跟你一起承担,就自作主张离开我的世界,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遂以为这只是你找的借口,其实你一直就不喜欢我。”他顿了一下,“后来轮到我了,我才发现,自尊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他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所以叶昭,让我们一笑泯恩仇吧。”

 



对不起,拾安,我骗了你


与周拾安和好后,叶昭反而经常做噩梦,眼前的美好越是真实,她就越害怕真相被拆穿。

当年她以为时间是能战胜一切的疗伤药,然而与他分开这数年来,她却没有一刻能真正把他忘掉。

她高估了自己,她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坚强。

十月中旬,叶昭接到周拾安的电话,听说他安徽老家的房子着了火,他担心奶奶的情况,必须赶紧回去看看。

叶昭随即与他一同前往,二人一到安徽先去了医院,医生说奶奶没什么大事,只是呛了几口烟,可是奶奶一直昏迷不醒,让人觉得不安,他面色凝重,寸步不离地守在奶奶床边。

周拾安和送周奶奶来医院的邻居道了谢,顺便打听了一下火灾的情况。据说是因为电路老化才起了火,幸好发现得早,房子没有大碍,只是家具烧坏了不少。

其实刚发生火灾的时候,奶奶没受什么伤,是她中途突然想到放在柜里的瓷瓶,不顾阻拦冲回了客厅。奶奶说那是周家给她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丢不得,坏不得。

叶昭听完以后,心里一沉,她十分惭愧地看了看周拾安的眼睛,迅速别开了脸。

奶奶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各方面都没有问题,有隔壁阿姨陪在她身边照顾,周拾安和叶昭一块儿回去看了看老房子。

听说瓷瓶被奶奶拼死救了出来,现在就放在邻居家。叶昭看着倒下的玻璃柜,怎么想都后怕,万一奶奶为了这只瓶子出了什么事,那叶昭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于是她背对着周拾安,视死如归地坦白:“对不起,拾安,我骗了你。”

 


尾声


那天叶昭背对着周拾安说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已经做好了迎接他的愤怒和咆哮,可周拾安却半天没有回复。

她低着头,攥紧了手指:“我知道,就算我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骗你,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赖账,该还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叶昭还是听不见回音,心里甚是不安,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却发现他一脸平和地看着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是的。”

“我知道了,”他用手抹了一下墙上的灰,“看来要重新整修一遍了。”

叶昭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都不生气吗?”她顿了一下,“还是你早就知道。”

他拿出纸巾擦手:“知道。”

“你知道我骗了你,那为什么不揭穿我?”

“如果你的忏悔是因为欺骗,那我们大概可以扯平了。”漫长的沉默过后,周拾安拉着她的手出门,“你可能不知道吧,沈叔和我家是世交。”

一年前周拾安从沈叔那里得知叶昭家中变故,为了让她能安心地接受他的帮助,他和沈叔商量过后设下了个“陷阱”,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主谋,实际她才是被骗的那个人。

叶昭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奇怪,哪有人连自家的传家宝都会认错,就算奶奶年纪大了眼花,周拾安可不傻。

叶昭停住脚步,这反转的真相反而叫她羞愧难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倒下的时候,我也曾被逼得走投无路,不想让你受同样的苦,如果逃不过去的话,我帮你扛就是了。”他攥住了她试图后退的手,“就是担心你后退,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叶昭,这种时候你如果还和当年一样执意离我而去,那就太伤我心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拉她进怀里,“只要和你在一起,所有的困难都不是问题。”

她抹了抹眼泪,内心深处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只能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

熟悉的气息顷刻传遍全身,她吸了吸鼻子,悬在心间的石头倏然落地。

这一次,她不会再逃了。





鹿小姐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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