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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 （明）冯梦龙 第十八回 曹沫手剑劫齐侯 桓公举火爵宁戚
周厘王元年春正月，齐桓公设朝【 设朝： shè cháo帝王莅朝听政。】，群臣拜贺已毕，问管仲曰：“寡人承仲父之教，更张国政。今国中兵精粮足，百姓皆知礼义，意欲立盟定伯【伯：霸主，诸侯领袖曰“方伯”】，何如？”管仲对曰：“当今诸侯，强于齐者甚众。南有荆、楚，西有秦、晋。然皆自逞其雄【 逞 ：chěng，显示，施展，炫耀，卖弄：～能。～强。～凶。～威风。 (1) （形声。从辵（chuò），呈声。本义：通，通达） （2） 逞，通也。――《说文》。（3） 快意，实现，使称心 】，不知尊奉周王，所以不能成霸。周虽衰微，乃天下之共主【共主，自人类文明早期阶段、国家形成过程中或产生国家以后，各个部落或共同体所共同承认或推崇的盟主，或封建时代各个王国、诸侯国共同承认的中央政权。】。东迁以来，诸侯不朝，不贡方物【 方物 ：fāng wù， 1. 本地产物；土产。 2、指各方的物议。】，故郑伯射桓王之肩，五国拒庄王之命，遂令列国臣子，不知君父。熊通僭号【僭号 ：jiàn hào，1、 冒用帝王的尊号。2、超越本分的封号。僭：jiàn，超越本分，古代指地位在下的冒用在上的名义或礼仪、器物：僭越。僭妄。 】，宋、郑弑君，习为故然，莫敢征讨。今庄王初崩，新王即位，宋国近遭南宫长万之乱，贼臣虽戮，宋君未定，君可遣使朝周，请天子之旨，大会诸侯，立定宋君。宋君一定，然后奉天子以令诸侯，内尊王室，外攘四夷。列国之中，衰弱者扶之，强横者抑之，昏乱不共命者【共命： gòng mìng命运与共。敬从命令】，率诸侯讨之。海内诸侯，皆知我之无私，必相率而朝于齐【相率：xiāng shuaì，解释：亦作“ 相帅 ”。相继；一个接一个。】。不动兵车，而霸可成矣。”桓公大悦。于是遣使至洛阳朝贺厘王，因请【籍此请求】奉命为会，以定宋君。厘王曰：“伯舅不忘周室，朕之幸也。泗上诸侯【泗上： sì shàng . 泛指泗水北岸的地域。泗上诸侯是春秋战国时期，泗河流域的十几个诸侯国。《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称齐威王时泗上十二诸侯向田齐朝贡。在战国中后期，中原除了战国七雄，小国中就剩下泗上十二诸侯。宋国（今河南商丘）；鲁国（今山东曲阜）；卫国（今河南濮阳）邾【zhū】国（今山东邹城） 薛国（今山东枣庄薛城） 郳【ní】国（今山东滕州东） 滕【téng】国（今山东滕州） 莒【jǔ】国（今山东莒县） 任国（今山东济宁任城） 郯【tán】国（今山东郯城） 费国（今山东费县） 邳【 pī 或 pí 】国（今江苏邳州）、陈、蔡、郑、曹、 】，惟伯舅左右之，朕岂有爱焉？”使者回报桓公。桓公遂以王命布告宋、鲁、陈、蔡、卫、郑、曹、邾诸国，约以三月朔日，共会北杏之地。桓公问管仲曰：“此番赴会，用兵车多少？”管仲曰：“君奉王命，以临诸侯【临（lín），基本解释为1、从上向下看，在高处朝向低处，2、旧时指帝王上朝：～朝。～政。临引（居上察下。今称监察）；临制（监临控制；指皇后临朝称制）；临政（亲理政务】，安用兵车？请为衣裳之会【衣裳之会（yī shāng zhī huì）：与“兵车之会”相对而言，指国与国间以礼交好之会。】。”桓公曰：“诺。”乃使军士先筑坛三层，高起三丈。左悬钟，右设鼓，先陈天子虚位于上【虚位： xū wèi 1. 空的坐位。空名号。】，旁设反坫【反坫： fǎn diàn，1.坫土筑的平台。互相敬酒后把空酒杯放还在坫上为周代诸侯宴会时的一种礼节。2.外向室。 1. 坫，土筑的平台。互相敬酒后，把空酒杯放还在坫上，为周代诸侯宴会时的一种礼节。坫，：diàn，意为 1. 屏障。 2. 古代屋中的土台子，上面可放饮食用具。 3. 边界：垓~。坫 diàn <名> （形声。从土，占声。本义：古代设于堂中供祭祀、宴会时放礼器和酒具的土台）；受虚爵复于坫。——《新唐书》 ；坛坫：特指文坛 】，玉帛器具，加倍整齐。又预备馆舍数处，悉要高敞合式。
至期，宋桓公御说先到，与齐桓公相见，谢其定位之意。次日，陈宣公杵臼、邾子克二君继到。蔡哀侯献舞，恨楚见执【见执：被捉拿】，亦来赴会。四国见齐无兵车，相顾曰：“齐侯推诚待人，一至于此。”乃各将兵车退在二十里之外。时二月将尽，桓公谓管仲曰：“诸侯未集，改期待之，如何？”管仲曰：“语云：‘三人成众。’今至者四国，不为不众矣。若改期，是无信也。待而不至，是辱王命也。初合诸侯，而以不信闻【闻：达也，传播也】，且辱王命，何以图霸？”桓公曰：“盟乎，会乎？”管仲曰：“人心未一，俟会而不散【俟：sì 〔俟次〕依次。 等待：俟机进攻。】，乃可盟耳。”桓公曰：“善。”
三月朔，昧爽【 昧爽： mèi shuǎng ，天将晓而尚暗之时。】，五国诸侯，俱集于坛下。相见礼毕，桓公拱手告诸侯曰：“王政久废，叛乱相寻。孤奉周天子之命，会群公以匡【匡：匡扶】王室。今日之事，必推一人为主，然后权有所属，而政令可施于天下。”诸侯纷纷私议：欲推齐，则宋爵【爵位】上公，齐止称侯，尊卑有序；欲推宋，则宋公新立，赖齐定位，未敢自尊。事在两难。陈宣公杵臼越席言曰：“天子以纠合之命【纠合： jiū hé，集合；聚集。】，属诸齐侯，谁敢代之？宜推齐侯为盟会之主。”诸侯皆曰：“非齐侯不堪此任，陈侯之言是也。”桓公再三谦让，然后登坛。齐侯为主，次宋公，次陈侯，次蔡侯，次邾子。排列已定，鸣钟击鼓，先于天子位前行礼，然后交拜，叙兄弟之情。仲孙湫捧约简一函【函：简匣】，跪而读之曰：“某年月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命，会于北杏，共奖王室【共奖：共同奖掖扶助】，济弱扶倾。有败约者，列国共征之！”诸侯拱手受命。《论语》称桓公九合诸侯，此其第一会也。髯翁有诗云：
济济冠裳集五君，临淄事业赫然新。
局中先著谁能识？只为推尊第一人。
诸候献酬甫毕，管仲历阶而上曰【拾阶而上】：“鲁、卫、郑、曹，故违王命，不来赴会，不可不讨。”齐桓公举手向四君曰：“敝邑兵车不足，愿诸君同事！”陈、蔡、邾三君齐声应曰：“敢不率敝赋以从【敝赋，谦称自己方面的军队。赋，指兵卒和车辆。】。”惟宋桓公嘿然。
是晚，宋公回馆，谓大夫戴叔皮曰：“齐侯妄自尊大，越次主会【越次：僭位】，便欲调遣各国之兵。将来吾国且疲于奔命矣！”叔皮曰：“诸侯从违相半，齐势未集。若征服鲁、郑，霸业成矣。齐之霸，非宋福也。与会四国，惟宋为大，宋不从兵，三国亦将解体。况吾今日之来，止欲得王命，以定位耳。已列于会，又何俟焉【俟：sì 〔俟次〕依次。 等待：俟机进攻。】？不如先归。”宋公从其言，遂于五更登车而去。
齐桓公闻宋公背会逃归，大怒，欲遣仲孙湫追之。管仲曰：“追之非义，可请王师伐之，乃为有名。然事更有急于此者。”桓公曰：“何事更急于此？”管仲曰：“宋远而鲁近，且王室宗盟【宗盟 ：zōng méng 1. 天子与诸侯的盟会。2.同宗；同姓。】，不先服鲁，何以服宋？”桓公曰：“伐鲁当从何路？”管仲曰：“济之东北有遂者【遂国】，乃鲁之附庸，国小而弱，才四姓耳。若以重兵压之，可不崇朝而下【崇朝： chóng cháo终朝。1.从天亮到早饭时。有时喻时间短暂，犹言一个早晨。亦指整天。崇，通＂终＂。】。遂下，鲁必悚惧【悚（sǒng）是指害怕，恐惧。】。然后遣一介之使，责其不会。再遣人通信于鲁夫人。鲁夫人欲其子亲厚于外家【 外家： wài jiā （1） ∶指外祖父、外祖母家；2、：旧社会已婚男子在自己原来的家以外另成的家3、：与已婚男子另外成家的妇女4、：女子出嫁后称娘家为“外家” 】，自当极力怂恿【怂恿：sǒng yǒng 同义词：撺掇、游说， 怂恿，指从旁劝说鼓动别人去做（某事）。多用于贬义。 】。鲁侯内迫母命，外怵兵威【怵，chù，形声。从心,术声。本义:恐惧,害怕，怵,恐也。——《说文》，怵,惧也。——《广雅》，意义为恐惧：~惕（恐惧警惕）。】，必将求盟。俟其来求，因而许之。平鲁之后，移兵于宋，临以王臣，此破竹之势也。”桓公曰：“善。”乃亲自率师至遂城，一鼓而下。因驻兵于济水。鲁庄公果惧，大集群臣问计。公子庆父曰：“齐兵两至吾国，未尝得到，臣愿出兵拒之。”班中一人出曰：“不可！不可！”庄公视之，乃施伯也。庄公曰：“汝计将安出？”施伯曰：“臣尝言之：管子天下奇才，今得齐政，兵有节制，其不可一也；北杏之会，以奉命尊王为名，今责违命，理曲在我，其不可二也；子纠之戮，君有功焉，王姬之嫁，君有劳焉，弃往日之功劳，结将来之仇怨，其不可三也。为今之计，不若修和请盟，齐可不战而退。”曹刿【 guì】曰：“臣意亦如此。”正议论间，报道：“齐侯有书至。”庄公视之，大意曰：
寡人与君并事周室【并事：共同侍奉】，情同昆弟【昆弟：kūn dì，同昆仲，指兄和弟。比喻亲密友好。昆 kūn 〈名〉 （1） 哥哥，胞兄 [elder brother] 昆，兄也。――《广韵》 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诗·王风·葛藟》】，且婚姻也。北杏之会，君不与焉【参会、赴会】。寡人敢请其故？若有二心，亦惟命。
齐侯另有书通信于文姜，文姜召庄公语之曰：“齐、鲁世为甥舅，使其恶我，犹将乞好，况取平乎？”庄公唯唯。乃使施伯答书，略曰：
孤有犬马之疾【犬马 ：quǎn mǎ ， 狗与马。 书经.旅獒：「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不育于国。」 比喻奸佞小人。指臣子对君主的自喻，表示忠诚、甘愿服役奔走。】，未获奔命。君以大义责之，孤知罪矣！然城下之盟，孤实耻之！若退舍于君之境上，孤敢不捧玉帛以从。
齐侯得书大悦，传令退兵于柯【柯kē，1、斧柄。字从木从可。“可”是声符兼义符。“可”本义为“肩挑、担荷”，即服徭役。本义：服徭役的人徒砍伐树木使用的斧头的木把。柯,斧柄也。——《说文》；2、春秋时，置柯邑，原属卫国，后属齐国。战国时改称阿邑，仍隶齐国。秦始称东阿，属东郡。汉置 东阿县，仍属】。
鲁庄公将往会齐侯，问：“群臣谁能从者？”将军曹沫请往。庄公曰：“汝三败于齐，不虑齐人笑耶？”曹沫曰：“惟耻三败，是以愿往，将一朝【zhāo】而雪之。”庄公曰：“雪之何如？”曹沫曰：“君当其君，臣当其臣。”庄公曰：“寡人越境求盟，犹【犹如】再败也。若能雪耻，寡人听子矣！”遂偕【偕同】曹沫而行，至于柯地。齐侯预筑土为坛以待。鲁侯先使人谢罪请盟，齐侯亦使人订期。
是日，齐侯将雄兵布列坛下，青红黑白旗，按东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队，各有将官统领，仲孙湫掌之。阶级七层【 阶级 ： 军队分列等级】，每层俱有壮士，执著黄旗把守。坛上建大黄旗一面，绣出“方伯”二字。旁置大鼓，王子成父掌之。坛中间设香案，排列著朱盘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隰朋掌之。两旁反坫【坫，diàn，意为 1. 屏障。 2. 古代屋中的土台子，上面可放饮食用具。 3. 边界：垓~。坫 diàn <名> （形声。从土，占声。本义：古代设于堂中供祭祀、宴会时放礼器和酒具的土台） ；4、 受虚爵复于坫。——《新唐书》，5、 坛坫，特指文坛 】，设有金尊玉斝【斝，jiǎ，指古代青铜制的酒器，圆口，三足。 玉爵也。夏曰琖，殷曰斝，周曰爵。从吅从斗，冂象形。與爵同意。或說斝受六斗。】，寺人貂【竖貂】掌之。坛西立石柱二根，系著乌牛白马，屠人准备宰杀【屠人： tú rén 1. 杀人。 《太平御览》卷八二八引《凉州异物志》：「大秦之国，断手去躯，操刀屠人。」 2. 以宰杀牲畜为业的人。 】，司庖易牙掌之【司庖 ：sī páo ，.厨师。】。东郭牙为傧【傧：bīn，形声。从人,宾声。本义:接引客人；傧,导也。――《说文》；①导引宾客或以礼迎宾。②指侍从的人。③陈列。④通＂摈＂。排斥；弃绝。】，立于阶下迎宾。管仲为相。气象十分整肃。齐侯传令：“鲁君若到，止许一君一臣登坛，余人息屏坛下。”曹沫衷甲，手提利剑，紧随著鲁庄公。庄公一步一战【战，栗也】，曹沫全无惧色。将次升阶【将次：.将要；刚刚。】，东郭牙进曰：“今日两君好会，两相赞礼，安用凶器？请去剑！”曹沫睁目视之，两眦尽裂【眦： zì ，【名】 （形声。从目，此声。本义：眼角） 眼角，上下眼睑的接合处，靠近鼻子的称“内眦”，靠近两鬓的称“外眦】。东郭牙倒退几步。庄公君臣历阶而上【历：形声。从謪,厤(lì)声。从“止”,表示与脚、行走有关。本义:经过；历,过也。——《说文》】。两君相见，各叙通好之意。三通鼓毕，对香案行礼。隰朋将玉盂盛血，跪而请歃。曹沫右手按剑，左手揽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问曰：“大夫何为者？”曹沫曰：“鲁连次受兵【连次 ：lián cì，连续。】，国将亡矣。君以济弱扶倾为会，独不为敝邑念乎？”管仲曰：“然则大夫何求？”曹沫曰：“齐恃强欺弱，夺我汶阳之田，今日请还，吾君乃就歃耳！”管仲顾桓公曰：“君可许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许子！”曹沫乃释剑，代隰朋捧盂以进。两君俱已歃讫。曹沫曰：“仲主齐国之政，臣愿与仲歃。”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乃向天指日曰：“所不反【反，返还】汶阳田于鲁者【所：形声。从斤，户声。斤，斧子。( hǔ)本义：伐木声；若，如果】，有如此日！”曹沫受歃，再拜称谢。献酬甚欢。
既毕事，王子成父诸人，俱愤愤不平，请于桓公，欲劫鲁侯，以报曹沫之辱。桓公曰：“寡人已许曹沫矣！匹夫约言【【匹夫】 1.古代指平民中的男子。亦泛指平民百姓。约言，yuē yán， 商量确定的话。】，尚不失信，况君乎？”众人乃止。明日，桓公复置酒公馆，与庄公欢饮而别。即命南鄙邑宰【 鄙邑： bǐ yì，边城。 宰，辛,奴隶,罪人。本义:充当家奴的罪人。古代官名：～相（xiàng）。～辅。太～。～官。先秦时代王或诸侯等贵族的副官，在内管家称宰，在外理事称相。会意。字从宀(mián)，从辛。“宀”表家宅。“辛”本义为“棘刺”，引申为“让人难受”，再引申为“威权”。“宀”与“辛”联合起来表示“家丁头目”。本义：家丁头目。说明：古代大户人家都豢养有家丁。家丁由头目管理。家丁头目管理的手段是用荆条鞭子打人。“荆条鞭子打人”就是“辛”。】，将原侵汶阳田，尽数交割还鲁。昔人论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诸侯霸天下也。有诗云：
巍巍霸气吞东鲁，尺剑如何能用武？
要将信义服群雄，不吝汶阳一片土【吝： lìn 当用的财物舍不得用，过分爱惜】。
又有诗单道曹沫劫齐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侠客之祖。诗云：
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
三败羞颜一日洗，千秋侠客首称曹。
诸侯闻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义。于是卫、曹二国，皆遣人谢罪请盟。桓公约以伐宋之后，相订为会。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尊王命，不来赴会，请王师下临【下临： xià lín，下对；下视。】，同往问罪。周厘王使大夫单蔑，率师会齐伐宋。谍报陈、曹二国引兵从征，愿为前部。桓公使管仲先率一军，前会陈、曹；自引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继进，于商邱取齐【取齐：qǔ qí 指聚齐、集合。】。时周厘王二年之春也。
却说管仲有爱妾名婧【婧：jìng，指：1. 纤弱苗条的样子：“舒妙~之纤腰兮”。2. （女子）有才品。】，钟离人，通文有智。桓公好色，每出行，必以姬嫔自随。管仲亦以婧从行。是日，管仲军出南门。约行三十余里，至峱山【峱：náo。1.古山名，在今中国山东省青州市邵庄镇境内，与山东淄博市临淄区相临；2.古书上说的一种形如貔貅的祥瑞之兽。】，见一野夫，短褐单衣，破笠赤脚，放牛于山下。此人叩【叩击】牛角而歌。管仲在车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劳之。野夫食毕，言：“欲见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国车已过去矣。”野夫曰：“某有一语，幸传于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及管仲之车，以其语述之。管仲茫然，不解所谓，以问妾婧【jìng】。婧曰：“妾闻古有《白水》之诗云：‘浩浩白水，鲦鲦之鱼【鲦：tiáo，鱼名。鱼纲鲤科，体长，侧扁，银白色，侧线紧靠腹部，性活泼，善跳跃，常在水面结群往来，迅速游动。 tiáo 〔鲦鱼〕体小，呈条状，肉可食，生活在淡水中。】；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殆欲仕也【殆：dài，1、形声。从歹，台声。本义：危险。殆,危也。——《说文》； 2.大概，几乎：伤亡～尽。 3.古同“怠”，懈怠。仕：做官】。”管仲即命停车，使人召之。野夫将牛寄于村家，随使者来见管仲，长揖不拜【揖： yī，（1） 形声。从手，咠（ qì）声。本义：拱手行礼（2） 又如：揖客（长揖不拜之客；向客拱手为礼）；揖游（古代行礼时依礼仪进退俯仰）（3） 让出，逊主】。管仲问其姓名，曰：“卫之野人也，姓宁名戚。慕相君好贤礼士，不惮跋涉至此【“不惮”：bú dàn，是一个词语，多为古文所用，单独理解为不害怕、不怕的意思。】。无由自达【1、自己勉力以显达。2.表达自己的意思。3.自然显达。4.谓自己到达、通到。】，为村人牧牛耳。”管仲叩其所学，应对如流。叹曰：“豪杰辱于泥涂【泥涂： ní tú ，1、亦作“泥途”。.污泥；淤泥。 泥泞的道路。 后汉书.卷六十一.黄琼传：「所谓抵金玉於沙砾，碎珪璧於泥涂。」，2、.比喻卑下的地位。3、比喻灾难、困苦的境地。亦指陷入灾难、困苦之中。】，不遇汲引【 不遇 （1）.不得志；不被赏识。(2).没碰到。汲引：jí yǐn，引导；开导[promote]∶比喻提拔或荐推人才。】，何以自显？吾君大军在后，不日当过此。吾当作书，子持以谒吾君，必当重用。”管仲即作书缄【书缄：shū jiān。 释义：书信；缄：jiān，为书信封口（常用在信封上寄信人姓名之后）或者扎束器物的绳。 【读音】：jiān 【部首】：糸 【古体】：缄、椷 1、为书信封口（常用在信封上寄信人姓名之后）：张~；李~。 2、封；闭：~口；~默。 3、书信：~札；~牍。 4、扎束器物的绳。《汉书·外戚传下》：“使客子解箧缄。”颜师古注：“缄，束箧之绳也。”】，就交付宁戚，彼此各别。
宁戚仍牧牛于峱【náo】山之下。齐桓公大军三日后方到，宁戚依前【依然】短褐单衣，破笠赤脚，立于路旁，全不畏避。桓公乘舆将近【舆：yú，形声。从车从舁（ yú）声。象形，车的周围有四只手，合力造车的样子，原指造车的工匠：舆人为车。——《考工记》。后多指车厢，并泛指车，又引申为“众人之论”。 本义：车厢。 1. 车中装载东西的部分，后泛指车：~马。肩~。 2. 古代奴隶中的一个等级，泛指地位低微的人，亦用以指众人的：~台。~论。~情（群众的意见】，宁戚遂叩牛角而歌之曰：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骭：gàn， 指肋骨或小腿骨。 【名】 胫骨，小腿骨，亦指小腿〖shank〗 骭，骨交也。从骨，干声。——《说文》 骭，胫也。——《埤苍》 易骭之一毛。】。从昏饭牛至夜半【饭牛： fàn niú 1. 喂牛，饲养牛。历史典故，源见“宁戚饭牛”。指贤才屈身于卑贱之事。】，长夜漫漫何时旦【天亮】？
桓公闻而异之，命左右拥至车前，问其姓名居处。戚以实对曰：“姓宁名戚。”桓公曰：“汝牧夫，何得讥刺时政？”宁戚曰：“臣小人，安敢讥刺？”桓公曰：“当今天子在上，寡人率诸侯宾服【臣服】于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舜日尧天，不过如此。汝谓‘不逢尧舜’，又曰：‘长夜不旦’，非讥刺而何？”宁戚曰：“臣虽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不识不知 ：发 音 bù shí bù zhī 释 义 没有多少知识。旧喻民风淳朴。 】，顺帝之则【顺乎自然法则】’是也。今值【遇上】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小人所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四凶:混沌、穷奇、梼杌【táo wù】、饕餮】，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举而宋背会【俗称老年人糊涂为背会。背弃盟誓】，再举而鲁劫盟，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小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让【唐是唐尧，这不是指后来的唐朝，而是尧帝的唐，因为尧帝叫陶唐氏；虞就是有虞氏，也就是舜；唐虞是指帝尧、帝舜这两位皇帝，揖【yī】让天下，帝尧把天下让给帝舜，由帝舜做皇帝；「揖让」就是互相很客气的。】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逊！”喝令斩之。
左右缚宁戚去，将行刑。戚颜色不变，了无惧意，仰天叹曰：“桀杀龙逢【龙逢： lóng féng亦作「龙逄」。即关龙逢。夏之贤人，因谏而被桀所杀，后用为忠臣之代称。】，纣杀比于，今宁戚与之为三矣！”隰朋奏曰：“此人见势不趋，见威不惕，非寻常牧夫也。君其赦之！”桓公念头一转，怒气顿平，遂命释宁戚之缚，谓戚曰：“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宁戚因探怀中，出管仲之书。桓公拆而观之。书略云：
臣奉命出师，行至峱【náo】山，得卫人宁戚。此人非牧竖者流【竖者：shùzhě，古代骂人的意思，小子(含鄙视意)】，乃当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辅。若弃之使见用于邻国，则齐悔无及矣！
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书，何不遂呈寡人？”宁戚曰：“臣闻‘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谀（yú， ）谀（谀）yú谄媚，奉承：谀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桓公大悦，命以后车载之。是晚，下寨休军，桓公命举火，索【索要】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为爵宁戚乎？”桓公曰：“然。“寺人貂曰：“卫去齐不远，何不使人访之？使其人果贤，爵之未晚。”桓公曰：“此人廓达之才【 廓达： kuò dá豁达，开朗通达。】，不拘小节，恐其在卫，或有细过【小过错】。访得其过，爵之则不光【不光彩】，弃之则可惜！”即于灯烛之下，拜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同参国政。宁戚改换衣冠，谢恩而出。髯翁有诗曰：
短褐单衣牧竖穷【牧竖：放牛的小子】，不逢尧舜遇桓公。
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飞熊入梦：原指周文王梦飞熊而得太公望。后比喻圣主得贤臣的征兆。】。
桓公兵至宋界，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随后周单子兵亦至。相见已毕，商议攻宋之策。宁戚进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不如以德胜。依臣愚见，且不必进兵。臣虽不才，请掉三寸之舌，前去说宋公行成。”桓公大悦，传令扎寨于界上，命宁戚入宋。
戚乃乘一小车，与从者数人，直至睢阳，来见宋公。宋公问于戴叔皮曰：“宁戚何人也？”叔皮曰：“臣闻此人乃牧牛村夫，齐侯新拔之于位。必其口才过人，此来乃使其游说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礼待之，观其动静。若开口一不当，臣请引绅为号【绅：shēn，1、（绅）字从纟从申。“申”意为“婚媾”。“纟”与“申”联合起来表示“作为已婚标志的丝制腰带”。本义：作为已婚标志的丝制腰带。（说明：古人常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说法包含了有家业的人初步具备了治国才能的意思。因此，古代地方公干人员应该是从已婚人士中选拔的。已婚人士就是候补官员，所以需要用作为已婚标志的“绅”来表明自己的候补身份。）2、 中国古代服饰名。为古人用大带束腰后，垂下的带头部分。引绅：拉拉腰带】，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则齐侯之计沮【沮，丧也】矣。”宋公点首，吩咐武士伺候。
宁戚宽衣大带，昂然而入，向宋公长揖。宋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长叹曰：“危哉乎，宋国也！”宋公骇然曰：“孤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忝，tiǎn，意思有愧于，常用作谦辞：~在知交。~属知己。~列门墙（愧在师门）。~为人师。忝拼音：tiǎn 辱，有愧于，常用作谦辞：~在知交。~属知己。~列门墙（愧在师门）。~为人师。】，危何从至？”戚曰：“明公自比与周公孰贤？”宋公曰：“周公圣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宾服【四夷是对中国边区文化较低各族的泛称，即东夷、南蛮、北狄和西戎的合称。】，犹且吐哺握发【吐哺握发，哺，口中所含食物。意谓洗发时多次挽束头发停下来不洗，进食时多次吐出食物停下来不吃，急于迎客。比喻为了招揽人才而操心忙碌。形容礼贤下士，求才心切。成语，典出《史记》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强葆之中。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国 曰：“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周公乃告太公望、召公奭曰：“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于今 而后成。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我所以为之若此。”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鲁。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 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公愕然，离坐曰：“孤嗣位日浅，未闻君子之训，先生勿罪！”叔皮在旁，见宋公为宁戚所动，连连举其带绅。宋公不顾，乃谓宁戚曰：“先生此来，何以教我？”戚曰：“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无等【wú děng ， 没有等级差别。】，篡弑日闻。齐侯不忍天下之乱，恭承王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会，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犹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臣，驱率诸侯，以讨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师于后。不待变兵【变兵： biàn bīng发动变乱的士兵；乱兵。】，臣已卜胜负之有在矣。”宋公曰：“先生之见如何？”戚曰：“以臣愚计，勿惜一束之贽【贽： zhì ，古代初次拜见尊长所送的礼物】，与齐会盟。上不失臣周【尊周】之礼，下可结盟主之欢，兵甲不动，宋国安于泰山。”宋公曰：“孤一时失计，不终会好【没有始终坚守会盟约好】。今齐方加兵于我，安肯受吾之贽【 zhì 】？”戚曰：“齐侯宽仁大度，不录【录，记也】人过，不念旧恶。如鲁不赴会，一盟于柯，遂举侵田而返之。况明公在会之人【参加会盟的成员】，焉有不纳？”宋公曰：“将何为贽【 zhì 】？”戚曰：“齐侯以礼睦邻，厚往薄来。即束脯可贽【束脯（shù fǔ）的典故：春秋 时 晋大夫 赵盾 猎于 首山 ，见桑荫下有饿人，赐之肉脯，受而弗食。问其故，曰“臣有老母，将以遗之”， 赵盾 复与之肉脯二束。后翳桑之饿人为 晋灵公 甲士， 灵公 将杀 赵盾 ，甲士倒戈，护之逃走。事见《左传·宣公二年》、《吕氏春秋·报更》。后以“束脯”为施恩获报的典实。《淮南子·缪称训》：“ 僖负羁 以壶餐表其闾， 赵宣孟 以束脯免其躯，礼不隆而德有馀。”《后汉书·崔駰传》：“ 原衰 见亷于壶飱， 宣孟 收德于束脯。”】，岂必倾府库之藏哉？”宋公大悦，乃遣使随宁戚至齐军中请成【讲和，求和】。叔皮满面羞惭而退。
却说宋使见了齐侯，言谢罪请盟之事。献白玉十珏【珏：jué ，基本字义1. 合在一起的两块玉。详细字义〈名〉1. 双玉，二玉相合为一珏 ；珏，二玉相合为一珏。——《说文》】，黄金千镒【镒：yì，指的是秦始皇时期的通用货币，也是古代的重量单位，合二十两。】。齐桓公曰：“天子有命，寡人安敢自专？必须烦王臣转奏于王方可。”桓公即以所献金玉，转送单子，致【致谢、感谢】宋公取成之意【取成 ：.媾和。】。单子曰：“苟君侯赦宥【赦宥 ：shè yòu ， 赦免、宽恕。】，有所藉手【 藉手： jiè shǒu 犹藉助。借人之手以为己助。藉：jiè，垫在下面的东西。衬垫：枕藉。同“借”③④。抚慰：慰藉。含蓄：蕴藉。假设，假使】，以复于天王，敢不如命。”桓公乃使宋公修聘于周【修聘： xiū pìn，古代诸侯之间派遣使臣进行友好访问。】，然后再订会期。单子辞齐侯而归。齐与陈、曹二君各回本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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