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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人有一种祭祀“孤坟野鬼”的习俗，他们以为“阴司”中“鬼”的生活，必须由子孙从“阳间”送去的供品支持。因此，没有后嗣或者是客死他乡的“野鬼”，而不能享受祭祀的“孤坟”是过着悲惨的“生活”，它与“亡魂”、“怨鬼”、“冤魂”等将成为“游魂”，彷徨不定，给乡村带来疾病与灾难。所以，在中元节这一天，徽州民间要设道场，放馒头给孤魂野鬼吃，还要祭祖、上坟、点荷灯为亡者照回家之路，意求这些孤魂野鬼不要危害百姓，以确保民间社会的安宁。 农历七月十五，徽州人俗称的“七月半”。它在徽州是一个重要的节日——中元节，“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民间俗称鬼节。时间在农历七月半，据说是逝去的先人们回家探亲的日子，同时也是祭祀地官、赦免阴间饿鬼的日子。俗称“冥府开禁，鬼魂过年”。提起七月半，人们都成它是鬼节，其实这并不是徽州特有，全国各地的风俗亦大同小异。所不同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徽州人祭奠方式是设阴宴、烧纸钱等方式。 徽州传统文化是祖先崇拜，认为祖先与后代建构着一个互利共赢的共同体。活着的人要给死去的祖先烧香送钱，那么祖上在天之灵，也要保佑后代升官发财、平安健康。如果一旦没有后嗣，就断了香火，变成孤魂野鬼，成为鬼神界里的弱势群体。它们得不到保障，就会出来闹事，鬼魂一闹事，社会就不能安灵。徽州人对待孤魂野鬼却不同，他们每年七月半鬼日那天，要举办普度活动，一般带有以下三个目的：一是祭奠先祖亡魂；二是荐享无主冤魂；三是超度新死亡鬼。他们在祭祀自己祖先的时候，也顺带祭祀孤魂野鬼，这样一来，鬼神界的弱势群体就不会到处闹事了！ 在徽州，每家每户都以糯米粉加糖用油煎成各式各样的“煎馃”吃食，有““无煎馃不成七月半”之说。“七月半”晚上祭祖、过节，然后在三岔路口焚化纸钱，谓之“放夜钱”，民间俗称的“献尊长”。这一天徽州地方还要去上坟，徽州有句话叫：“七月半，鬼乱窜”，在这半个月里，人们一般不婚嫁、不祝寿、不乔迁、不办各种喜事，小孩大人也很少走夜路。尤其是七月十四，是鬼月中阴气最重的一天。传说这一天的子夜时分，停留于荒郊野外会看到百鬼夜行的奇观。百鬼从奈何桥上过来，冥司点起大红灯笼引领他们，朝着阔别已久的阳界浩浩荡荡而来。因此徽州人在上了自己的祖坟以后会顺便到村口，给那些“孤魂野鬼”烧纸钱。 这样在徽州的一些古道旁、村庄的村口、乡村的水口中有很多关于“孤魂野鬼”的碑刻，碑刻上一般写作“孤坟总祭”、“殇魂总祭”、“孤坟总汇”或者“泽枯处”，笔者在祁门县大洪岭的古道旁也看到过叫做“白骨墓”的碑刻。树立这些看起来阴森森的碑刻，用处何在？ 过去，人们认为鬼在阴司的生活，是由子孙从阳间送去的供品支持的，因此，因没有后嗣或客死他乡而不能享受祭祀的“孤魂野鬼”，过着悲惨的“生活”，它们与“亡魂”、“怨鬼”、“冤魂”等一并成为“游魂”，彷徨不定，给村镇带来疾病与灾难。 中国民间有“鬼有所归，即不为厉”之说，鬼的归处应该是其遗骨所在、被子孙祭祀之所。死后没有永住之地的鬼就叫“厉”，“厉”即恶意之鬼。“孤魂野鬼”就是和任何家族都没有关系的亡灵，亦即因年代久远而失祭的祖先，非正常死亡者如暴死路旁、淹死水中、夭折的幼童等，他们在人世间还留有若干遗恨，故时不时出来捣乱作祟，为害一方。 这些形形色色的幽鬼冤魂一般要在道士的“炼度”中才能解脱。历史悠久的祁门《目连戏》就基本上保留了这种“幽灵超度”的原形：目连为了救出因打狗开荤而堕入地狱母亲，历经千辛万苦在十八层地狱超度了自己的母亲，并奉劝人们要行善积德，以图因果报应。演出《目连戏》也是为了超度祖灵及亡魂，镇抚招灾致病的恶鬼冤魂，因此，《目连戏》也叫做“平安戏”。时至今日，祁门县演出《目连戏》时，开场要“起猖”，结束时要“赶鬼”，观众是不敢中途退场的，害怕“鬼”会跟着。 徽州民间的手抄本中有许多关于“炼度”的祭文，徽州一些大族的宗谱中也常常有关于《本境孤墓总汇》的祭文。一份《设立本境孤墓文》书，尤为特别。祭文中写道，“岁岁清明，莫奠黄鸡之酒；年年寒食，孰烧白蝶之钱，”因此“墓培总祭，善果修于令节，普济诸幽已耳”，并且规定“祭典岁行两次，春期百六，而秋节中元。善缘限定一隔，本境招邀。而殊方缺略，不分贵主，惟应同病交怜。勿混伦常，须循左男右女，今当初祭，特备告文”。从这份祭文中也能看出徽州人对客死他乡游荡魂魄的怜悯之心。 在徽州的众多的山岭道路旁常常会看到“孤坟总祭”这样的碑刻。在祁门县境内的大洪岭为“徽池省会往来要区，明万历间祁邑贤孀捐金开拓化险为平”。此后到道光年间的200多年时间，因水冲石剥，道路损坏严重，于是往来大洪岭的商人、官宦及徽州“一府六县”的商号纷纷捐款重修，开拓大洪岭的险峻。特别是道光七年（1827）那次修路，历时六年，终于将“斯岭开山凿石，改曲为直，化险为夷”。对于那些开拓大洪岭的牺牲者、客死的行贾商人，为了便于祭祀这些“野鬼”，当地人收敛他们的遗骸，总葬于此，取名刻碑“白骨墓”，落款是“同善局收”。 祁门县祁红乡松潭村有两块类似的碑刻，一块在松潭村口大树下，放水井边做洗衣服的石板，光绪三十年孟秋月同济会敬立的“孤坟总祭”碑刻；另一块在松潭村中石阶边，做垫水沟的基石，为民国二十四年孟秋月诸神会立的“殇魂总祭”前者是祭祀平常徽州乡村中所说的孤魂野鬼；而后者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松潭村是革命老区，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这里山高林密，红军经常在这一带活动，陈毅、李步新等曾经在这里打过仗，山顶上现在还保留有完好的碉堡和战壕，著名的红军地下交通员“土佬”就在附近的村子里。无数红军战士用鲜血换来了革命的胜利，这块“殇魂总祭”碑刻就是祭祀那些为革命而牺牲的红军战士的亡灵。 休宁通往江西瑶里有一条数十里长的徽饶古道，古道上的右龙村口的古银杏树下，有一块咸丰三年磻溪众会同立的巨大的“孤坟总祭”石碑。看到这“孤坟总祭”碑刻，使人们不由自主想起白居易《琵琶行》的诗句“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这条古道正是徽州通向浮梁的一条商道，曾有多少商人客死途中呢？该碑有一人多高，碑文刻有孤坟总祭，坟塚被硕大的树干挤满。笔者前来探访时，中元节刚过，祭祀的钱吊还挂在树叉上。 关于“孤坟总祭”习俗的起源现已无法考证，但在一些的文化遗存中，我们还是可以发现一些踪迹。比如位于东至、石台、祁门三县交界的榉根岭，有“一山占三县”之说，这里是秋浦与阊江的分水岭。秋浦是文学之源，养育了吴应箕、李白、杜荀鹤等一批文人，所以它是条文脉；阊江是商之河，它是徽州茶商、木商、瓷商西出的水上通道，所以它是条商路。在榉根岭脚下，有一个倒塌废弃的园通庵，是箬坑村的王寒谷于明代嘉靖三十年（1551）开基建庵。由于榉根岭“暑雨最多，荒寥日暮道远”，王寒谷辟山垦田养寺，耕收供佛，目的是让僧人为过往的行贾商人供茶施粥，施棺培塚。明万历五年（1577）文堂陈履祥还专门为此写了“榉根岭造养茶亭碑铭”。这个规定在清代嘉庆十六年又重新“公议演戏示禁”，违者罚戏一台。榉根岭古道进箬坑乡外中村的水口林中还有一块“恭奉本境普济古墓”碑刻。这说明在徽州乡村这种祭祀“孤坟野鬼”习俗的普遍存在。榉根岭这里不仅是徽池古道，更是战略要塞，是太平军抗击清军拉锯战的主战场，在当时是杀音一片，血流成河，尸骨遍野，战争结束后当地人掩埋了战死者的遗骨，立碑祭祀。 太平天国战争对徽州的影响是巨大的，这种“孤坟总祭”的义冢碑在绩溪余川村也有一块。民国四年，绩溪县洪知事根据交通部湖南长岳常电线工程委员汪铁舫的请求，为“前清咸同间，洪扬占金陵，清驻兵祁门，绩邑为军事必争之地。余村居民十亡八九，以故无主掩埋者，触目皆是。因与族父老相商，随购村后荒山，土名汪洋坦一业，作为义冢，并由伊捐出银洋四百元，将合族之无主厝坟及末埋白骨，尽行收葬，聊师古人泽及祐骨之意”，这件事2004年被写入了《余川村志》。 余川村在被焚毁之前，人丁兴旺，全村近2000人。经4年的战乱后，村民十亡八九，村内仅存200余人，时人称之为“长毛反”、“粤人之忧”。同治三年（1864）2月，因时局恶化，天京被清军包围有失陷危险，驻绩溪太平军开始撤离，转战于浙江淳安、江苏溧阳等地。战乱后，村庄一片废墟，生灵涂炭，田地荒芜，哀鸿遍野。劫后余生的村民缺衣少穿，困难重重。为清理陈尸野外无主户的遗骨，由祠首出面，在桐井山、汪洋坦、张家碓设义冢埋葬，并建墓碑“仰攀西伯”予以纪念。 为了安抚这些“孤魂野鬼”，余川村里还成立了祭孤会，每隔十年举行一次祭孤会活动，雇纸扎名师制作温刘马赵菩萨，请和尚做斋，超度亡灵。傍晚时四处施撒米饭豆腐，祭祈孤魂，历时数日。在聚秀桥边建立祭坛，供人祭祀，意求社会安宁。 “孤坟总祭”是徽州地区传统的中元节一个部分，徽州人传承这种古俗遗风，表现出祈盼五谷丰登，驱邪避灾心理。特别是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徽州宗族，讲究“孝悌为本”，他们借七月十五中元节之际，用新鲜农作物来祭祀祖先。同时，他们会在水口村旁立碑烧纸，救度野鬼，安抚孤魂。可以说，“孤坟总祭”是徽州传统习俗中宗教色彩最强烈的，也是徽州乡村民俗信仰中最具文化特色的。 七月半“献尊长”，在徽州民间一直延续。这其中，即使时代在变，区域在变，但民俗文化，早已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它之所以能一代一代的传下来，肯定有其本身的意义，这其中有一点最值得肯定的是在感恩祖辈先人、不忘根源。以及徽州人对逝去亲人的追念，相信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过的更美好。 （陈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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