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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当老宋和公证员带着小杨去银行将他父亲老杨被诈骗走的50万转到小杨的账户上时，小杨耳朵里报警器般的耳鸣声戛然而止。 整件事，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老杨被医生从手术室推出，在ICU病床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子，你帮我看看购车指标下来没有。小杨一头雾水。老杨便把家里放存折的抽屉钥匙给了小杨，让小杨打理财合同上的公司电话去问问。 安顿好父亲，小杨来到父亲家，打开了父亲放存折的抽屉。原来，两个月前父亲购买了一个叫做“车梦圆”的理财产品，理财合同约定老杨一次性投入50万，除了可以享受固定的年分红外，还赠送北京市机动车购车指标一个。这家理财公司叫做金安龙顺投资顾问有限公司，卖给老杨保险的销售叫王德彪。看到这些，小杨心里一酸。 小杨没有母亲，至于怎么没有的，老杨也不多说，小杨也不多问。小杨谈过几次恋爱，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走到最后。老杨心急，就琢磨，是不是因为儿子没车？房子他们家倒是富余一套让小杨单住，但是这车要是摇不上号，那买个外地车开着也不方便。老杨和小杨都在摇号网站注册了信息，但是每个月都会收到“很遗憾没中签”的短信。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在老杨一筹莫展的时候，老杨在路边认识了卖“车梦圆”理财产品的王德彪。老杨和王德彪越聊越对路，很开就把50万取了出来给了王德彪，除了把他和小杨的摇号信息都给了王德彪外，他还单给王德彪买了一条好烟，让王德彪一定尽快把购车指标办下来，好让小杨早日开上小车娶媳妇。 这些都是后来老杨出院在家静养时候告诉小杨的，原本老杨不想说，想给小杨一个惊喜。 看这合同这么不靠谱，小杨打算赶紧去找这个金安龙顺公司的王德彪。他按照王德彪名片上的信息去找人时，这家公司的办公地点早已人去楼空。楼道里贴着一大堆诸如“骗子”、“丧尽天良”之类咒骂的标语，想必受骗上当的不在少数。 在物业保安的指引下，小杨来到了辖区派出所，派出所的老宋接待了他，并且告诉他受这家皮包公司骗的至少得有二十多个人，区里已经组织了专案组调查此案，让小杨转告老杨别着急。小杨跟老宋说：我怕老爷子着急上火，以后联系我就行，千万别惊着老爷子。 小杨想的还真对！到了医院，医生告诉小杨，老杨的心血管非常脆弱，不能禁受任何刺激。为了不使老杨担惊受怕，小杨就帮着骗子们圆谎说：销售员王德彪说还在办手续，让您安心养病，到时候他还来看您。 过了一段时间，老杨出院了，又问小杨这购车指标有没有进展。小杨之前也准备好了对策，对老杨说：王德彪说了，他们是市领导的关系，但是现在市领导调走了，他们在努力找别的关系，让您踏踏实实等着，相信他们一定把事儿办成。老杨眉头一皱，说：这王德彪，当初说好一个月就能办下来，这会儿不见人影儿了。不成！你把他名片给我，我打电话！ 小杨赶紧说：爸，医生都嘱咐了，让您少管闲事儿。王德彪这边儿我去联系，您就踏踏实实在家好好养着，算儿子求您了！行吗？老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嘟囔道：你说是哪个王八蛋弄得这摇号？北京人需要车的买不着，楼底下那卖菜的弄两辆京牌车当菜窖仓库。 这时，派出所老宋打来电话，让小杨过去一趟。小杨就找了个说辞离开了父亲，去派出所了。派出所的会议室坐了一帮老头儿老太太，老宋告诉小杨这些都是受骗的，上面很重视，要统一做个登记。北京电视台《法治进行时》的记者也来了，要把这个坑害老年人的恶劣事件给曝光出去。 小杨是又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这种事情受到重视的话就可能被尽快解决，着急的是万一这事儿上了电视，被老杨在电视上看见就麻烦了。 小杨就和《法治进行时》的记者商量，能不能不播出去。《法治进行时》的记者反倒被小杨给问蒙了，缓过神儿之后，对小杨说：你没发烧吧？你说不让播就不让播？你以为你是广电总局？ 听到这句话，小杨突然想起来自己中学时的女友就在广电总局上班，天天封杀这个封杀那个，掐一段儿《法治进行时》的节目应该也不难吧？中学女友的这种关系，一般都是买卖不成仁义在，相互帮个小忙还是可以的。小杨在班里的微信群里加上了她的微信，并道明了事情原委。很快中学时的女友回了话：为这种事儿掐人家节目，这种忙帮不了。但是当初杨老爷子对她不薄，她可以帮忙找歌华有线的熟人在杨老爷子的机顶盒上做做手脚。 按照中学时女友的引导，小杨提供了老杨家里电视机顶盒的编号。两个小时之后，老杨家的机顶盒就只能收到电影频道和电视剧频道了。这可给老杨急坏了，他给歌华客服打电话，客服说帮着问问。他让小杨帮着调试，小杨反劝他千万别着急，能看电视剧就看电视剧，总比看胡说八道的新闻资讯更有意义。 中学时的女友还告诉小杨，这类新闻一般得晃悠上两三周才能彻底消停。所以为了进行更严密的消息封锁，小杨还断了老杨的网，把老杨的智能手机换成了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年手机，骗老杨说互联网信号对心血管不好，以后千万不能再用了。一切，熬过这两三周再说。 月末，老杨和小杨又没中签。老杨问小杨：你再问问那王德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骗子卷包儿跑了吧？这话一说，小杨后背直冒冷汗。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关上了门，小杨的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父亲出院的这段时间，他一方面要照顾父亲，一方面要努力圆谎，一方面要背着父亲协助警方做调查。公司里，他的业绩骤降，被主管约谈，威胁将他辞退。小杨对主管解释，主管的回复也很生硬：就你们北京人有父亲？你自己看着办！ 小杨也反思，父亲刚退休，为了帮着小杨摇号，愣是暗地里两个月内拿下了驾照。那可是七月份，最晒的时候。估计老爷子是给晒坏了，从那时候落下了心血管问题的病根儿。即便爷儿俩一起摇号，面对这七八百人抢一个号，这中签的希望依然渺茫。 小杨也不明白，都跑北京干嘛来了？来就来吧，干嘛非得买车？上下班买车也能理解，你们一帮刚来北京的大学生拿着集体户口凑什么热闹？前一阵儿老爷子闹病，要有车早就开医院去了，哪儿至于生生站路边打不着车，120也不来，最后耽误了病情？北京人在北京买车开车，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就层层设限？ 罢了罢了。现在还不是埋怨别人的时候，还是得想办法把这谎圆好，让老爷子别没事儿干着急。 终于，他还是因为业绩不佳被公司辞退了。这事儿小杨肯定不告诉老杨。为了维持生计，也是为了腾出更多时间陪老杨，小杨在老杨住的地方不远处的711打起了工，上夜班，因为夜班挣得多。上午他睡个回笼觉，下午早点儿去老杨那儿照顾老爷子。 小杨跟711的小高混的不错，他就求小高假扮理财公司的人，等他们俩都不上班的时候去老杨那儿蒙老杨。小杨把王德彪的名片改成了小高的，给小高买了身新西服，让小高穿的衣冠楚楚地一起去老杨那儿。小杨介绍说，小高接替王德彪，帮着老杨接着争取购车指标，还用自己的钱假装理财分红让小高交给老杨。 老杨拿过钱还挺高兴，眼睛里还噙着泪花。小杨看老杨这样，心里一酸，借故跑厕所里哭了一鼻子。擦干净脸带着小高走了，还请小高吃了顿饭，让小高以后继续帮忙演戏。小高面露一丝为难，小杨就劝，就算大哥求你了！小杨31岁，小高21岁，小高自然推辞不过。 时间长了，小杨料想《法治进行时》也不会播金安龙顺公司的事儿了，就让中学时的女友让歌华的人把老杨的机顶盒恢复正常了。小杨陪老杨去医院复查，结果也挺好，小杨心里半块儿石头算是落了地。现在终于能多有些精力琢磨怎么把父亲被骗的50万讨回来了。他去派出所找老宋，老宋告诉他一切都在努力侦办，要相信党和政府。 去老杨家的路上，小杨的手机短信来了，这个月又没中签，反正也习惯了。小杨上了楼，敲老杨的门，没人回应。小杨心想，老爷子肯定是身体恢复了憋不住屁出去遛弯儿去了。小杨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看见了老杨瘫在沙发上，没了动静。 小杨发疯一样跑过去，推老杨，叫老杨，老杨早就是没回应。小杨打122，打999，对方告诉他老爷子不能动，等他们来。在等急救车的过程中，小杨看见老杨身旁的手机闪着信息提示音。他拿过老杨的老年手机，打开一看，一行老年手机特有的硕大汉字信息告诉他：您好，恭喜您！本次摇号中签。 小杨把手机往地上一摔，跪在地上哭了。医生感到的时候，直接宣布了老杨的死亡。经过后来的尸检，结论是老杨死于过度亢奋。 …… 小杨开着车，开到了郊区，开到了小高所住的村子外面。之前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小杨看见了老杨藏在床头柜里的日记。在最新的几篇中，老杨写道： 我应该是被蒙了。我这傻儿子怕我心里难受，就骗我。我能让这小兔崽子骗了？我心里不难受，因为我儿子对我好，对我孝顺。能有个孝顺儿子，甭说五十万，五百万都换不来。这傻儿子还把自己那同事叫过来一块儿骗我。赶巧了以前我去买东西的时候，还跟这小子拌过嘴，这不正撞枪口上吗？这糊涂我就接着装下去，我倒要看这傻小子能耍出什么花活来…… 小高的村子旁边有块没人管的荒地，小高找来的挖掘机早就挖好了方坑。小杨下了车，把老杨的骨灰盒放在了汽车的驾驶位上，关上门，锁上车。工人们开来吊车，把汽车拴好，吊起来移到了方坑里。随后，挖掘机又开始往回填土，小杨跪在坑边上，向坑里撒着纸钱，把车钥匙也扔了进去，对着车里老杨的骨灰说：爸，一路走好！这回您有车了，您在那边想开哪儿开哪儿，想停哪儿停哪儿。那边没有摇号和限行，没人收停车费和拥堵费！您安息吧！ 落下的土石压得汽车启动了报警器。于是，报警声、挖掘机的轰鸣声以及小高燃放的鞭炮声响彻山谷。方坑填平了，工人们又立起了一块墓碑。小杨磕头的时候，地下的汽车警报器还在响，一直响，一直响到了半夜。小杨也就跪到哭到了半夜。知道他精疲力尽，被小高拖回了村儿。 …… 几个月后，当老宋和公证员带着小杨去银行将他父亲老杨被诈骗走的50万转到小杨的账户上时，小杨耳朵里报警器般的耳鸣声戛然而止 小杨想见见这个王德彪，但被老宋拒绝了。不过老宋也告诉他，这个王德彪，本名并不叫王德彪，这个叫金安龙顺的公司，也根本就是个皮包公司。 小杨说：甭管是王德彪还是李德彪，还是什么金安龙顺，反正他们都是骗子，反正他们肯定最后没好报应！ 老宋点了点头，说：但愿如此吧。 出了银行的门，小杨像一个小黑点儿，很快便消失在了滚滚车流当中。但是这样的滚滚车流里，有多少人是小杨，有多少人不是小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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