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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界孙悟空”魏璎珞下线:她的暴脾气切合一种时代情绪

 文心0007 2018-08-27


延禧攻略

魏璎珞是高度理想化的人物,她没有凡人的弱点,更接近神,有点像宫斗界的孙悟空。她无法无天,无拘无束,也令高层无可奈何,这是一种朴素的英雄主义。《延禧攻略》也绝不会像《甄嬛传》那样,用七十多集的跨度,来描绘一个凡人漫长的黑化过程。因为那不符合网络观众对当下生活的最基本认知。


撰文 / 白惠元

编辑 / 何瑫

图片来源 /  豆瓣电影

微信编辑 / 尹维安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GQ报道(GQREPORT),原标题《GQ评论|魏璎珞的暴脾气是一种时代情绪》


 复仇的速度经不起等待 

“我,魏璎珞,天生脾气暴,不好惹,谁要是再唧唧歪歪,我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延禧攻略》播到第二集,平民女孩魏璎珞才刚入宫,就喊出了这句宫斗宣言,自信、霸气,甚至嚣张得不合逻辑,与此前清宫剧大不相同。也正因为早早亮剑,魏璎珞圈粉无数。


对于这朵能怼善撕的“黑莲花”,女观众很是欣赏,那一瞬间,她们或许看到了现代生活中的自己。和璎珞一样,她们从走进职场的那天起,就不是来交朋友的。她们幻想自己一身铁甲,百毒不侵,凭“气场”就可以震翻一切妖孽。


在这个意义上,魏璎珞是高度理想化的人物,她没有凡人的弱点,更接近神,有点像宫斗界的孙悟空。她无法无天,无拘无束,也令高层无可奈何,这是一种朴素的英雄主义。回到她的宫斗宣言,最迷人、最堪回味的两个字,是“天生”,就像孙悟空的天生反骨。


所谓“天生脾气暴”,就是《延禧攻略》绝不会像《甄嬛传》那样,用七十多集的跨度,来描绘一个凡人漫长的黑化过程,因为那不符合网络观众对当下生活的最基本认知: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暴脾气还需要理由吗?


不必铺陈,直接开怼。


说到暴脾气,可供参照的是二十年前的小燕子(电视剧《还珠格格》,1998)。这位从大杂院飞进漱芳斋的平民女孩,同样光明磊落、爱憎分明,只是智商从不在线。小燕子徒有气势,全无斗争策略,于是不断倒霉,如果没有父皇宠溺加持,结局不堪设想;魏璎珞不一样,她凭借诡计多端,可以将暴脾气转化成战斗力,一旦遭遇暗算,她有能力立即反击。



这种“现世报”的复仇模式,恰是《延禧攻略》的爽点所在,因为网络社会的基本特征就是即时链接与信息爆炸,复仇的速度经不起等待。从“不爽就喷、不服就怼”的弹幕体,到“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戏剧人格,乃至“以武制武”(电影《湄公河行动》,2016)、“虽远必诛”(电影《战狼2》,2017),这种暴脾气才是广大网民喜闻乐见的时代感。至于那个古老而又东方的“忍”字,不存在的,也不值得。


如此说来,小燕子的心理年龄像是儿童,无忧无虑,纯洁可爱;魏璎珞的心理年龄更接近青春期,是成年前夕的狂飙突进,叛逆决绝,锋芒毕露。不同心理年龄的“暴脾气”,决定了《还珠格格》与《延禧攻略》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


小燕子第一面就见到了皇上,第二面就进宫册封了格格,如此梦幻的开场,我们之所以还愿意看,是因为我们珍惜她的天真无邪,我们需要被她治愈。相比之下,璎珞就没那么治愈系了,她必须从宫女做起,从绣坊跳槽到长春宫,再从长春宫跳槽到延禧宫,我们支持她打怪升级,是因为我们在现实中的无能为力。


毕竟,小燕子的敌人只有皇后,魏璎珞的敌人却是一支自下而上的队伍。所以,《还珠格格》是柔软甜美的童话,《延禧攻略》才是硬核英雄传奇。



 ❷

“暴虐龙”的愤怒与

魏璎珞的愤怒是同一种愤怒

毫无疑问,魏璎珞的暴脾气是一种时代情绪。如果我们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么,我们看到的究竟是哪个自己?她身上那种天然的愤怒从何而来?


有人说,魏璎珞的愤怒是女权意识的表现。我不敢苛同,因为她的愤怒全然针对后宫嫔妃,而不是针对父权与夫权,即便偶尔胆大妄为,调侃皇上几句,却又立即被皇上误认为深宫女子的求爱策略:“你成功地引起了朕的注意。”


这恰恰说明,在封建皇权体系内,性别平等是天方夜谭,女性偶有僭越之举,则立即被皇权以“爱情”的名义收编。换言之,自魏璎珞被迫卷入宫中之日起,她的宫斗游戏便无法终结,她只能深陷其中,不断内耗,并利用游戏规则求生。这仿佛一个寓言:为了活下去,自由个体终将被现代社会的权力结构裹挟。


所以,与其说魏璎珞的愤怒是出于女权,不如说是出于人权,而且是最低限度的基本人权,即生存权。魏璎珞早就明白,在这个游戏中,局外人根本无法生存,她只有进入游戏,才有机会逆风翻盘。能顺利拿到入场券,魏璎珞已经比那些宫外女孩们幸运得多。可即便她能一路开启主角光环与不死模式,到头来,她依然会是输家,因为她不断上升的地位是以倾轧、剥削、掠夺他人为代价的,这显然有悖于她最初的价值观——她终将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以此为时代基调,魏璎珞的天然愤怒也就合情合理,无需情节铺陈,甚至还能引起中国网民的广泛共鸣,因为在她的愤怒里,我们窥见了自己:


这是一场取胜无望的游戏,我们愤怒,因为我们想要葆有最后的尊严,就像电影《西虹市首富》里那场0:9的足球赛。


这样看去,魏璎珞的意义似乎又超越了性别,因为她的愤怒根植于这个时代,这种“暴脾气”是全球性的。放眼世界,逆全球化的浪潮正席卷而来,全世界的青年都处在一种普遍的激愤情绪之中。2008年,金融海啸导致了全球经济衰退,新自由主义弊端乍现,自此之后,绝望、愤怒、失败相混杂的悲观情绪在民间弥漫开来。于是,我们陆续看到了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西班牙的“愤怒者”抗议活动、德国的反移民运动、希腊的失业青年,乃至近年的英国脱欧与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以及“diss”、“怼”、“battle”等网络用语在中国的爆红,全球性的愤怒堪称有迹可循。



在2018年的电影《侏罗纪世界2》中,那只“暴虐龙”成为全球愤怒的另一表征。为了报复世界各国顶级富豪的交易、把玩与羞辱,“暴虐龙”愤怒地跳下拍卖台,开始攻击人类。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并不觉得它恐怖,我们甚至会对它无比认同,因为它的愤怒与魏璎珞的愤怒是同一种愤怒。


因此,真正能让《延禧攻略》在中国电视剧历史上留下一笔的,恰是魏璎珞摧枯拉朽的暴脾气人设。她用天然的愤怒,触碰到了这个时代的神经;也只有在这个时代,她的不合逻辑的愤怒才能引起广泛共鸣。


那么,宫斗游戏真的永无止境吗?终结游戏的方法无非两种:要么像《金枝欲孽》那样,趁乱出宫,永远退出游戏,做个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逃兵;要么像《甄嬛传》那样,杀死皇上,以夺权的方式成为新的游戏中心,再看别人在游戏里苦苦挣扎。


果真没有更好的答案吗?我依稀记得电影《雪国列车》的结尾:炸毁列车,走进白茫茫的冰天雪地,或许只有如此,你才能见天地,见众生。



 为何观众独爱清宫戏 

《延禧攻略》与《如懿传》的正面对撞,再次让中国观众为宫斗剧疯狂。艺术作品本就见仁见智,非要比出个孰优孰劣,其实并无裨益。如果必须聊一聊两部剧的区别,我们不应忽视的,是其预设媒介平台的差异。


《延禧攻略》的最初目标就是网剧,所以,为了迎合网络受众,剧作设置了大密度的情节反转、快节奏的复仇、对经典宫斗套路的反套路(虽然有时不合常理),以及对“人微言轻”、“蠢钝如猪”等四字宫斗用语的反复引用,这些都构成了《延禧攻略》的重要槽点,直接吸引网络平台的弹幕流量与微博上的热搜指数。而魏璎珞的暴脾气人设,本来就是对网民趣味的主动迎合,所谓“攻略”,就是后宫生存手册。


《如懿传》则大不相同,如果不是“古装剧限制令”,该剧是要上星的。作为在各大卫视播放的“上星剧”,其受众预期显然不是网络上的年轻观众,而是客厅电视机前亟需日常陪伴的中年家庭主妇,她们更需要“慢体验”,需要人物陪伴自己一同成长。所以,导演的自我定位是“古装爱情剧”,是为如懿的私人爱情作传。在这个多元链接、多线叙事的新媒体时代,我们的女主人公还在纠结、争夺爱情的排他性,这实在有些保守。



在这里,更值得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最火的宫斗剧总是清宫剧?其他朝代就不斗吗?按理说,唐朝女性地位最高,应该会给女观众提供更多爽点,可为什么她们最爱看的还是清宫剧呢?


或许有以下两个原因:


其一,清朝是中国最晚近的封建王朝,且定都北京,因此可供参考的历史资料也最为丰富。从坊间八卦到宫廷习俗,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玩乐,种种保存至今的历史遗迹,都为编剧的“戏说”提供了相当大的阐释空间。


其二,清朝是民族融合程度最高的异族王朝,改编限制更少。一方面,汉族观众对其生活方式、情感模式、文化习性认同度很高,另一方面,满族的发型、服饰、称谓又提供了不同于现代中国的“异域风情”,每当观众听到阿玛、额娘、格格、贝勒、福晋、乌拉那拉、钮祜禄等满语称谓,都像是在听一门外语,这制造了审美上的陌生感,使观众产生持续的好奇心。


正是由于这微妙的审美距离,我们观看清宫戏时,既可全情投入,又可随时跳出。这大概是网络观众可以“很爽”地观看魏璎珞的“愤怒”,却不被其刺痛的真正原因。尽管那种愤怒情绪高度真实,直通当下,但毕竟,她是个穿满族服装的清朝女孩。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文学研究者、编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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