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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黄昏谁是伴？ 紫薇花对紫薇郎。 台风已过，天还阴着。雨仍旧时下时歇。 早上上班的路上，用“形色”软件随手拍了张攀爬在绿篱之上的一株小植物，软件马上辨识出这是乌蔹莓，并附上一句小诗：“乌梅长于山地，色似天空欲雨”。真是应景。 欲雨的天空，谁家的鸽群扑棱棱地掠过。 路边的紫薇像是被雨打湿的一团团云影。在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的秋季，这样阴霾的天色里，这粉红色的云影，落在眼里，自然而然就成为视觉的焦点了。 但连续的几天阴雨天气，原本妩媚得不行的紫薇花，此时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驻足紫薇花下，我细想着，紫薇花大抵是很喜欢很喜欢阳光的。看着细碎的花瓣落了一地，无端地让人一阵心疼。 壹丨 紫薇的花瓣极薄，薄到近乎于透明。 六片花瓣皱缩，瓣边有很多不规则的卷曲，你根本分不清它有几瓣。絮絮叨叨的花簇当中，射出几根黄色的花蕊来，一个枝穗上多花，一棵树上又有数不清的枝穗。 有人嫌它凌乱。一朵花儿，有必要长得那么繁琐么？ 汪曾祺就说它，真是乱，乱红成阵，乱成一团，好象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 紫薇的枝干也显得另类，苍劲、光滑、独树一帜。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将它称作'猴郎达树'，意思是说，光滑到连猴子都爬不上去。夸张。 如果轻轻抚摸一下它光溜溜的树干，树梢上枝摇叶动，浑身颤抖，仿佛被搔了胳肢窝。哪怕是一阵微风，也能逗得它细枝乱颤—— 像是一个怕痒的孩子，人们只“嚯嚯”自己的手指，作势欲挠它的胳肢窝，它便耸起肩膀，夹紧胳肢窝，咯咯地笑开了。因此，紫薇又有了惊儿树、痒痒树之称。甚是传神。 一棵树，能长成怕痒痒又爱笑、还喜欢放开了小嗓子乱嚷嚷的孩子，这该是多可爱的一棵树呀。 贰丨 紫薇怕痒的习性，在清人刘灏所编《广群芳谱》里也有记载。 '紫薇花一枝数颖，一颖数花。每微风至，夭娇颤动，舞燕惊鸿，未足为喻。' 但在刘灏的笔下，紫薇色艳多褶，稍逢清风，便舞动不止，它不再是天真的孩子，而是一个冷艳的舞女。翩若惊鸿，飘飘仙袂，恍似天衣。 因此，古人称'紫薇花为高调客'。 但北宋的欧阳修，却并未将紫薇花看作风骚之物。他看着清晨的紫薇花，掉落几枚委顿的花瓣，感悟到其中寂寞。故而将这花比作'静女'了—— '亭亭紫薇花，向我如有意……静女不争宠，幽姿如自喜。将期谁顾盼，独伴我憔悴……相看两寂寞，孤咏聊自慰。' 紫薇怎能猜透文人的心思呢？ 欧阳修是寂寞的。 但紫薇花会寂寞吗？说它“静女不争宠，幽姿如自喜”是对的，那是恬淡，是清幽，但既然欧阳修说“将期谁顾盼，独伴我憔悴”，就让他独自消受这份寂寞好了。 叁丨 明代薛蕙说“紫薇开最久，烂漫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继故枝。” 夏日，当很多花卉被似火的骄阳炙烤得花容失色时，唯有紫薇，繁花竞放。而且天越热，花穗越多，花色越鲜艳。 因此有人说紫薇是夏日不败的花神。 它迎夏而开，秋末而谢，花期从六月到九月，甚至更长。古人称它'四五月始花，开谢接续，可至八九月'，故而又名'百日红'。 杨万里也借着这一别名，入了诗句，曰：'似痴如醉弱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晚唐的杜牧，也有一首《紫薇花》说它的花期长。 “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诗人以桃花李花，来反衬紫薇花的美，和开花时间的长，写得极有新意。虽写紫薇，但却一字不提紫薇。 读诗的人像猜谜似的。桃李秾丽，可又在哪儿呢？紫薇虽不与群花争春，但到了夏秋百花凋零，它一枝独秀，向风偏笑艳阳人了。杜牧因为这首诗，被称为“杜紫薇”。 肆丨 紫薇花，为什么又被叫做“官样花”呢？ 天上星官，有紫微垣。唐开元年间，改中书省为紫微省，中书令为紫微令。以紫微与紫薇音同，乃于省中种紫薇花，故亦称紫薇省。因此，紫薇花有官居高位之意，又称官样花。 某个秋夜，暮色深沉，疏星初上。白居易在中书省轮值。面对着院中的紫薇花，散漫地吟诗曰：'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白居易自称紫薇郎，只是表达些许志得意满的骄傲罢了。 南宋的陆游也有《紫薇》诗道：“钟鼓楼前官样花，谁令流落到天涯？ 少年妄想今除尽，但爱清樽浸晚霞。”也是以紫薇自比，但却是怀才不遇的落寞。 因有官名，紫薇或为文人所赞。 陈景沂亦有《点绛唇》词美之曰：“今古凡花，词人尚作词称庆。紫薇名盛，似得花之圣。为底时人，一曲稀流咏。” 但文人又认为此花美艳，又翩然摇动，有点不大正经。宋人的《花经》列之为“六品四命”，明《瓶花谱》则列作“五品五命”，皆非一等名花。紫薇躺着也中枪，倘若它能开口，一定会将他们骂回去： 你他娘的才不正经。你全家都不正经。 伍丨 轰轰烈烈开了一整个夏季的紫薇花，也陪伴着我们一整个苦哈哈的夏季。 会怕痒又爱笑的紫薇花，不知你这一季的生命，过得是否开心？或是如我一样落寞？
待到这一季的秋天渐渐老去，就是它缤纷谢幕的时候了。 之后，小区里的园林工人，会丝毫不念它们烈日下的功劳，夹头夹脑地一通裁剪——剪去所有的枝条。这时的紫薇，可真的成了“枯死”的树干了—— 直到来年的春风又吹醒了它，它的枯枝顶上，又抽出了如翎羽似的嫩枝。及至初夏，一树繁花，变魔术般的又呈现在你的眼前。恰如简媜《四月裂帛》里的那句话： 几次相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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