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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度逆袭,“乡巴佬”沈从文的成名之路

 王浩然 2018-08-28

沈从文建国后照片

“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

这写的是沈从文最著名的小说《边城》中的主人公翠翠。

用沈从文自己的话说,翠翠是一头“小兽”。

在不少读者心中,翠翠灵动,活力,是湘西世界中永恒的少女。

然而,除了翠翠,沈从文自己又何尝不是有着“湘西魂”的“乡下人”?

但这样的沈从文成为了一代名家。

他写作速度惊人,成品水准极高,小说、散文、诗歌甚至文化杂物研究均有建树。

一个小学毕业的乡下穷小子,是用什么完成了人生的“逆袭”呢?今天我们一起来看看。

第一次逆袭:

1924年的5块钱

1922年,23岁的沈从文,带着几块钱从湘西凤凰走出,只身来到北京。初来乍到,他目光炯炯,眼中透着倔强和天真。有人问他:你来北京干什么?沈从文答:我来找点理想,读点书。

这样的沈从文,不得不说是真正的文学青年了。

理想虽好,但现实却远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简单。

此前听闻可以“半工半读”的北京的大学,实际上根本不接收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沈从文;而自学对他来说又难度太大。但这个倔强的年轻人难得用对了他的憨傻,他默默鼓励自己:“只要肯勤学,总有办法的。”

从此,他想尽办法旁听北大的课程,住在便宜狭窄的公寓中节衣缩食。

他笑称自己的住处是“窄而霉斋”,每天唯一的娱乐是听听胡同里的叫卖声,或去街上走走,看看车辆,瞧瞧热闹。

住在这一片儿的人大多也是和他境遇相仿的“北漂青年”,沈从文渐渐认识了一些朋友,同时被身边多元丰富的文化感染、吸引。他暗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写出像样的东西,彻底告别“乡下人”的标签。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读书,写作,投稿,却好像太宰治一样屡屡失败。

当时《北京晨报》的主编孙伏园甚至因为他写得太多、投的太多,而对这个人大加嘲讽。

在毫无收入前途未卜的时刻,沈从文甚至想去当兵——至少军营里能吃饱。

文青的一大标志就是“穷”,而沈从文唯一的特点也就是穷了。

沈从文甚至有一天决定去街上讨饭。没想到一个老乞丐对他说“这个街道归我管,你想讨饭可不行”。

他愈发走投无路,以至于不得不向刚认识的朋友们借钱。当然,他周围也并没有什么富朋友。饥寒交迫之中,沈从文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当时的名人郁达夫写了一封求助信。

27岁的郁达夫刚从日本毕业回国,他所属的文学阵营“创造社”锋芒初露,而自己也是一名大学教员。

当他走进沈从文那间窄窄的房间,瞧见整个家里别说炉子,连一件御寒的棉衣也没有,沈从文却还在写作,竟一时语塞。

而后,郁达夫与沈从文聊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中午,他请沈从文吃了一块七毛钱的饭,一张五元票子剩下三块多。

他将余钱全给了沈从文,连同自己脖子上一条浅灰色羊毛围巾。

也是在郁达夫的介绍下,不久后沈从文以休芸芸为笔名,在投稿失败多次的《晨报副刊》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一封未曾付邮的信》。

后来过了许多年,沈从文对郁达夫的侄女郁风说,那情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拿出五块钱,同我出去吃了饭,找回来的钱都送给我了。那时候的五块钱啊!”

这五块钱的情谊,让文学青年沈从文完成了他的第一次逆袭。

第二次逆袭:

徐志摩的好眼光

见完沈从文那天,郁达夫顶着风沙回到自己的住处,当晚写了《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发表于次日《晨报副刊》,内容相当有料。

他在文中给沈从文的建议是:“你就去革命去罢,去制造炸弹去罢!……你没有能力做土匪,没有能力拉洋车……做贼……你去偷窃呀!无论什么人的无论什么东西,只教你偷得着,尽管偷罢!”

沈从文当然没有听取这样具有“实际指导意义”的建议,相反,他还是默默地写下去了,次年他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了自己的文章《遥夜》。

后来,这篇文章被北大的哲学教授林宰平看到,他以“唯刚”为笔名写了一篇评论文章,盛赞“《遥夜》全文俱佳,实在能够感动人”。

46岁的林宰平爱艺术,好结交朋友,认识不少文化名流,在学术界也颇有威望。

他把沈从文带进新月社诵诗会。借此机缘,沈从文逐渐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甚至多次写信给当时的新月社核心成员也是副刊主编徐志摩,表达自己小粉丝的心情,并请求去徐志摩家做客。

徐志摩答应了。据沈从文回忆:

“应当是已到深秋还未大冷的时候。我这么一个打烂仗出身的人,照例见生人总充满一种羞涩心情,不大说话。记得一见他,只一开口就说:‘你那散文可真好!’他就明白,我是个不讲什么礼貌的乡下人,容易从不拘常套来解脱一切拘束,其实还刚起床不久,穿了件条子花纹的短睡衣,一面收拾床铺一面谈天,他的随便处,过不多久就把我在陌生人前的羞涩解除了。”

徐志摩非常赏识这个“行伍出身”的小学生,在沈从文作品中看到文字之美,意境之美,静穆之美。沈从文讲究文学的节制,所写边远区域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内容,恰恰为徐志摩极为赞赏。

沈从文自称“乡下人”,他却以另外一种姿态,得到了认可,走进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圈。在徐志摩的大力推荐下,沈从文的才华渐渐被发现。

之前遇到了经济上的支持者,现在遇到了文学道路上的提携者,但沈从文的逆袭却还没有结束。

第三次逆袭:

爱情与声名

1928年至1930年,沈从文被徐志摩发现,徐志摩将这位小青年推荐给中国公学校长胡适。沈从文开始在上海中国公学任讲师,兼《大公报》《益世报》等文艺副刊主编;1931年至1933年在青岛大学任讲师。后来他遇到了张兆和。

海明威曾说:“最好的写作一定是在恋爱的时候。”

沈从文与张兆和

1933年9月,新婚中的沈从文,迎来了他创作灵感的高峰期。

自从《边城》、《月下小景》等一批代表作陆续发表,沈从文很快成为京派作家的重要成员。

《边城》讲述了一个近乎无事的悲剧,由于“不凑巧”而错失的婚恋,以及由此带来的遗憾与希望。

而《柏子》、《丈夫》等小说中,除了对兵士与农民,沈从文对妓女也始终怀有“不可言说的温爱”,《边城》中曾经这么写:

“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主顾,做生意时得先交钱,数目弄清楚后,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妓女多靠四川商人维持生活,但恩情所结,却多在水手方面。感情好的,别离时互相咬着嘴唇咬着颈脖发了誓,约好了‘分手后各人皆不许胡闹’……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知羞耻的城市中人还更可信任。”

这一特点也被他的学生取了去,即不论作品中的人物属于什么职业,在社会的哪一个层面生活,在“乡下人”沈从文笔下,均有值得肯定尊重之处,皆透着一派天真自然。

这一系列风格清新淳朴,个人特质浓郁的作品,让沈从文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1947年,沈从文进入了他20多年前旁听蹭课的北大任职教授,1950年至1988年,沈从文先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做研究员。

他最受欢迎的小说,散文等,也陆续被译成日本、前苏联等四十多个国家的文字出版,并被美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或地区选进大学课本。

文青沈从文一生的三次逆袭,终于全部完成,从一个穷小子走向一个“大师”。

也许,很多人都和他的起点一样低,但关于未来谁又知道呢?你我都有机会走向开挂逆袭的人生!

《十四夜间:沈从文小说》

牛(节选)

沈从文

这牛迷迷胡胡时就又做梦,梦到它能拖了三具犁飞跑,犁所到处土皆翻起如波浪,主人则站在耕过的田里,膝以下皆为松土所掩,张口大笑。当到这可怜的牛做着这样的好梦时,那大牛伯是也在做着同样的梦的。他只梦到用四床大晒谷簟铺在坪里,晒簟上新荞堆高如小山。抓了一把褐色荞子向太阳下照,荞子在手上皆放乌金光泽。那荞就是今年的收成,放在坪里过斛上仓,竹筹码还是从甲长处借来的,一大捆丢到地下,哗的响了一声。而那参预这收成的功臣,——那只小牛,就披了红站在身边,他于是向它说话,他说话的神气如对多年老友。他说,“朋友,今年我们好了。我们可以把这围墙打一新的了;我们可以换一换那腰门了;我们可以把坪坝栽一点葡萄了;我们……”他全是用“我们”的字言,是仿佛这一家的兴起,那牛也有分,或者是光荣,或者是实用。他于是俨然望到那牛仍然如平时样子,水汪汪的眼睛中写得有字,说是“完全同意。”

好梦是生活的仇敌,是神给人的一种嘲弄,所以到大牛伯醒来,他比起没有做梦的平时更多不平。他第一先明白了荞麦还不上仓,其次就记起那用眼睛说“完全同意”的牛是还在栏中受苦了,天还不曾亮,就又点了灯到栏中去探望那“伙计”。他如做梦一样,喊那牛做伙计,问它上了药是不是好了一点。牛不做声,因为它不能说它正做了什么梦。它很悲惨的看到主人,且记起了平常日子的规矩,想站起身来,跟到主人出栏。

它站起走了两步,他看它还是那样瘸跛,哺的把灯吹熄,叹了一口气,走向房里躺在床上了。

他们都在各自流泪。他们都看出梦中的情形是无希望的神迹了,对于生存,有一种悲痛在心。

到了平时下田的早上,大牛伯却在官路上走,因为打听得十里远近的得虎营有师傅会治牛病,特意换了一件衣,用红纸封了两百钱,预备走到那营砦去请牛医为家中伙计看病。到了那里被狗吓了一阵,师傅又不凑巧,出去了,问明白了不久会回来,他想这没有办法,就坐到那砦子外面大青树下等。在那大青树下就望到别人翻过的田,八十亩,一百亩,全在眼前炫耀,等了半天,师傅才回家,会了面,问到情形,这师傅也一口咬定是牛癀。

大牛伯说:“不是,我是明白我那一下分量稍重了点,或打断了筋。

“那是伤转癀,拿这药去就行。”

说也奇怪,先是说得十分认真了,决不能因这点点事走十里路。到后大牛伯忽然想透了,明白是包封太轻了,答应了包好另酬制钱一串,这医生心活动,就不久同大牛伯在官路上奔走,取道回桑溪了。

这名医与大城中名医并不两样,到了家,先喝酒取暖,吃点心饭,饭用过以后,剔完牙齿,又吃一会烟,才要主人把牛牵到坪中来,把衣袖卷到肘上,拿了针,由帮手把牛脚扳举,才略微用手按了按伤处,看看牛的舌头同耳朵。因为要说话,他就照例对于主人的冒失,加以一种责难。说是这东西打狠了是不行的。又对主人随便把治人伤药敷用到牛脚上认为是一种将来不可大意的事情。到后是在牛脚上扎了两针把一些药用口嚼烂敷到针所扎处,包了杉木皮,说是过三天包好的话,嘱帮手拿了预许的一串白铜制钱扛到肩上,游方僧那么摇摇摆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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