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五奶年轻时是青岛窑子的窑姐。那时她呆的窑子在十里洋行挑灯笼,生意火红;那时她的芳名叫樱桃,红唇一滴,恰似鼻尖下嵌了粒鲜嫩的樱桃;那时那粒樱桃时常被大的小的,香的臭的,洋的土的,有胡的没毛的嘴们含来吞去。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群兵,封了樱桃呆的窑子。人们都说,天变了,以后永不再有这营生了。钱五在窑子门外的墙角规规矩矩补了三年鞋,窑子里的姐妹们都认识那个老实巴交的补鞋匠。 樱桃坐在小马扎上,长吁短叹。“封了倒好!”钱五补着鞋说,“你不如嫁人,从良过安稳日子。”“鞋破了,谁家屑穿。”樱桃又叹气。“补一补一样穿。”钱五停了活,说。第二天樱桃就跟钱五到了五百里以西的大沂山里。后来成了钱五嫂,钱五婶,一直到钱五奶。红唇渐渐由樱桃变成一颗皱巴巴的干枣。 钱五奶一直没断了烧纸供香,“男盗女娼,无穷祸殃”,这句话年轻时就在她心里扎了根。 好在庄里没人知道她曾是在十里洋行卖过身的。 好在儿孙兴旺无祸无殃。 这一年钱五奶眼里突然一亮,她从孙女小红的鼻尖下又找到了逝去的樱桃。 这年春,小红随一帮姑娘去青岛打工,临走在钱五奶那皱巴巴的脸上印了个湿湿的樱桃,说:“挣钱回来,孝敬您老。”夏天小红果然挣回不少钞票,裙子短得吓人,透明的衫布里裹着一对驴眼罩儿,把胸脯拱得老高。而且脖上、耳上、指上、腕上多了许多缠绕,钱五奶是识货的,那些缠绕,全是真金白银。“小红,你从哪挣那么多钱?”“青岛有条杀人街。”小红吹吹指甲。 “杀人街?!”“对,整条街都是高级酒吧红灯餐馆,许多都是老外开的,吃的喝的玩的,贵得吓人……他们‘杀’人,姐们‘杀’他。”钱五奶两眼一黑,就过去了。那颗干巴枣彻底干巴了。钱五奶死后三天,小红就回了青岛。出庄的时候,人们看见她胸脯一耸一耸的,小唇涂得很樱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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