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初冬天气,轻暖轻寒,如一堂跑错门庭的冷黄梅,吹面不寒,沾衣欲湿。等一点峻刻冷峭的寒意,横鞭指顾,冷到骨硬心坚,却是等得脖颈都酸了,依然渺茫。友人好心情,宽怀笑笑,日日皆是小阳春,难道不好? 去友人府上看古画,家里藏的老东西,一年难得一度两度,霍然兴起,展卷玩玩。进门宾主不语,默默对坐吃茶,三杯下来,心思淡静,立起身,围桌看东西。 先看两件晚清的瓷,豇豆红的瓶,粉彩的碟,小小件,风致不胜妖娆,如此古老的斑斓,衬着小阳春的轻暖,真真是嫣然的。 再看一件青铜,浑身斑斑铜锈,雄浑苍劲,老得像个巍峨祖宗,一身支离锈骨,酥透无尽岁月。看看讲讲,问问身世来历,如何逃得过大炼钢铁,等等。这种隔壁闲话,亦就只有中国人自己听得懂了。 再来,自然是要看点书画,友人一边动手,一边无端白我一眼,侬么,就欢喜看字画。立在桌边不敢回嘴,等着看人家的家宝,还敢如何起承转合?心里忐忑计较的,是不知今日给看些什么好的。一封楠木套,捧出来的,是一套明人杂画,尺幅雅隽,眉清目秀,霉迹水渍,样样不缺。一页一页展开来,友人展一页,我在画边情不自禁嗯一句。 寒江钓雪,水天萧然,一枝红枫斜斜,真真是功名万里,不语垂鞭,中国男人的中年退隐,无数东方哲学,此时此刻,寥寥几笔,都有了。 再展一页,枯石修竹,亦峥嵘亦秀静,软硬兼施,举重若轻,几笔淡墨,略扫扫,而已。 翻了七八页,捧出一幅仕女,蕉叶湖石,膝边戏童,女子高髻淡容,悠然坐于一侧。线条活极,干净极。友人不语,久久端详,讲,到底是明代的东西。灵魂干净,笔下干净,火气褪到滗净,大好。这种东西,当今的画家,要摹写,想来是不成问题,学不成的,恐怕就是这一缕干净,至粹至精,不动声色。
之二,午后友人来吃茶,微信里问,带些什么茶食上楼,darling讲两件。想了想,劳烦友人去一趟燕云楼,绿豆糕,银丝卷,店家现制的,携一点来。燕云楼京菜老馆子,国营气息浓郁得气死人,几度踏进门去又忍无可忍退出来,惟铺子门口售卖点心的老伯,细致周到,客客气气,他家这两件新鲜点心,亦确是本埠头筹。 托友人福,浓阴重霾的怪味小阳春里,吃一砖粉腻的绿豆糕,泡一壶酽酽的斯里兰卡红茶,再来一枚暖洋洋的西班牙吉他,嗯嗯,件件都好,就缺一个十三点,来眼前讲讲笑笑了。友人笑,呵呵,红楼的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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