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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精读15本高价值的书,曹勇军的“夜读小组”如何丰盈学生精神世界?

 piggymum21 2018-09-02

 

夜深,天黑,只有风声和我们这一豆灯火……



2018年1月,一个周五,夜幕初下,南京十三中安静的校园里几盏路灯显得格外明亮。晚6点左右,校门口不断有学生进来,三三两两赶往学校西侧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新青年教育剧场”。一场由该校“经典夜读小组”组织的名为“你好,《瓦尔登湖》”的沙龙即将在这里举行。门口摆放了一个长条桌,桌上放着学习单、精彩书摘、明信片等,每个前来观看的人都可以免费领取,并现场盖上专门为沙龙准备的纪念印章,颇有点到剧院看大剧的感觉。


晚6点半,400多人的剧场已经座无虚席——有本校的学生,还有专程从外地赶来的师生。在指导教师曹勇军做了1分钟的短短介绍之后,沙龙正式开始。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夜读小组的十几名学生轮番登场,点评、对话、朗读、表演,几种形式交替进行。在“人与自然”这一母题之下,《瓦尔登湖》一书所涉及的广泛内容,如劳动、时间、秩序等一一被学生提炼概括并表达出来,这些学生知识底蕴之丰厚、思考之深入,让观者感到吃惊、激动、深思、振奋……有的人竟泪流满面。沙龙结束,观众们意犹未尽,许久才缓慢离开。


这是高中生吗?说实话,这些来自高二年级的学生所呈现的精神世界,其广远和深细完全打破了记者对高中学生这一概念的习惯认知。


托举着看彼此眼中的世界


虽然感觉像是看剧,然而这不是一次“表演”,这是夜读小组读书活动的真实呈现,这样的读书活动在南京十三中每周都有,已经持续了5年时间。


2013年10月,曹勇军找到几个爱读书的学生,谋划建立一个读书社,利用每周五晚上6点半到8点半的时间,给学生开设经典夜读课。他觉得现在高中学生只做题不读书,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读书对锻造生命、推动人生进步的重要作用。于是,曹勇军就想带一帮学生一起读书,看看能不能让大家的素养得到提升。


考虑到学生的实际情况,经过多次调整和努力,夜读小组终于在2013年11月23日开始了第一次活动,成员都是高二年级的阅读爱好者。


每周五晚,当别的学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夜读小组的学生则聚在一起,读,说,写,经历着思维爬坡的过程。


共读的地点在学校新青年剧场三楼的一间大教室。在经过一周的紧张学习之后,大家聚到一起先聊点轻松的话题——“课前题外话”。一般都是曹勇军讲讲他这一周发现了哪些隐藏的好作者和好书。


简短的“课前题外话”结束,开始读书。读书都是在课余完成的,课上就是讨论。学生们负责提出疑问,分享见解和心得。学生发言时,曹勇军往往会穷追不舍:“在读这一章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思维不断深入,容不得半点开小差。在这个过程中,学生在倾听他人观点和感悟的过程中弥补着自己的不足,也引发了更多的思考。大家既是在读书,也是站上彼此的肩头,相互托举着去看彼此眼中的世界。


夜读小组读的每本书,曹勇军都会将作者与背景有关的资料精挑细选后印发给大家,包括写上资料的出处——作者与出版社等。他要求学生写正儿八经的读书报告,而不是读后感。他说,读书报告要来自原书,又要有所提炼概括生发,表达读一本书的生命体验,留下读完之后今生今世的印记。


一学期的夜读下来,学生读书的方法非常自然地发生了变化——读书时身边必须有一支笔,读完一段后会再回来思索一下,整本书读完,印象成倍加深。表达已经成为习惯,即使有的想法很幼稚,也能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写读书笔记也不再是任务,而是“非要发泄出来不可”的一种需要。


常规读书交流写作之外,夜读小组还开创了许多新的读书形式,曰“情境读书”。请专栏作家刘晓蕾来讲《红楼梦》,请《斑纹》作者周晓枫来探讨写作,请评论家止庵来讲张爱玲。曹勇军还带着学生“满城乱跑”,去各种地方读书。在春日的台城上,读《大地上的事情》,看阳光明媚、万物生长;在北极阁读木心,听一首《从前慢》;在豁蒙楼盛茶几盏,聊书,聊生活,聊诗和远方;在先锋书店暖色的灯光里悄声谈论,读一张故乡的名片……仅2017年下学期,夜读小组就精读了8本书,举办了2次沙龙,进行了2次采访,完成了2次校外夜读。


沙龙是夜读小组去年10月开始尝试的新形式。第一次是关于读《海子的诗》的沙龙,第二次是关于读《瓦尔登湖》的沙龙。两次沙龙是读书小组几年积累成果的集中展示,让夜读小组为更多的人理解和认可,参与者也在不断增加。



让人痛苦的“精神食单


为什么是《海子的诗》?为什么是《瓦尔登湖》?


曹勇军说,夜读小组选的书是能够开阔中学生视野的经典和名著,而且书的部头都不太大,既有经典的正气,又有流行的活气。这些书都是曹勇军自己读过且特别喜欢的,经过夜读小组几年的实践下来,书单每期基本固定在15本左右。


这些书涉及不同的精神母题:寻找童年、自然的《海子的诗》、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反思当下的梭罗的《瓦尔登湖》;重视环境伦理的列奥波德的《沙乡的沉思》等;还有文史哲经典必读书,像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李泽厚的《美的历程》、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但每一期会根据具体情况微调,比如这期因为请了止庵参加读书活动,所以让他带着学生读了张爱玲,因为学生读《1984》的热情很高,就加读了《动物农场》。


这份书单是曹勇军为学生精心配制的“精神食单”,这些书不仅仅局限于文学名著,历史、哲学、科学类的经典也有所涉及,这样有利于构建学生的阅读背景和框架。不过,对于高中生来说,是有点难度的。


每一期夜读小组,第一次阅读一定是读《海子的诗》,让学生“从海子的作品中走进诗歌,走出庸常,重燃青春的激情,睁开久闭的浑浊疲倦的眼睛”。读海子,高二(14)班的朱弈伟觉得很不好读:“诗歌能这样写?想表达什么?只觉得浓郁强烈,美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许多学生也都觉得“读不懂”,但又慢慢地发现,不懂其实也是一种懂。


其中,最难读的大概是《瓦尔登湖》,这是一本给大家带来很多痛苦的书。夜读小组二期成员、现就读华中师大历史学院的王启睿回忆,当时读《瓦尔登湖》,“读着读着往往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又继续读。就这样磕磕绊绊,竟也勉强读到了最后一页。读得痛苦时,也曾抱怨老曹咋选了这么难读的书”。为此,曹勇军带领学生采用逐章精读、逐页精读、逐段精读的“笨”办法,把每一章丰富庞杂的内容提炼成简洁的文字。


痛苦大,收获也多。现在谈起《瓦尔登湖》,留在许多学生心里的是如见故友般的亲切,整个夜读小组都有了“瓦尔登湖”情结。几年前,曹勇军去美国访学,特意探访了瓦尔登湖,还从湖畔带来了一块石头。这个石头成了大家的心爱宝物,学生们时常看着那块石头回忆夜读小组与瓦尔登湖的故事。


用一年的时间,读完15本高价值的书。在这样的阅读中,学生们一点一滴积累起对他人的了解,对社会的认识,对自我的塑造,获得了精神的成长。

    

一豆灯火的苦与乐


采访过程中,曹勇军拿出了一摞厚厚的黑皮大本子,里面写满“夜读日志”——5年来,夜读小组在上百个周五夜晚的活动,包括所有细节都如实记录在这几个大本子中:哪一天下雨了,哪一天下雪了,哪一天老曹生气了,哪一天有好多学生请假了,哪一天外面的月亮特别圆、风特别大……读着这些文字,仿佛身临夜读的现场,“夜深,天黑,只有风声和我们这一豆灯火”。


日志中多次提到老曹发脾气——看到有人临时退出,看到因为考试而请假的人太多,看到有人没有完成读书报告……老曹的脸立即“晴转阴”,声音突然加重,严厉地呵斥几句——爱之深,责之切。曹勇军总是说:“要学会藐视一些东西,我们要拥有这样的心胸,而不是局限在那么一个小圈子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读书是在与做题争抢时间。曹勇军知道学生的辛苦。每每有学生想加入夜读,他总是多次强调:“读书啊,是一个苦差事。加入夜读要自己坚持、家长支持。”曹勇军注重读书,但也不忽视成绩,他总是会问:最近成绩怎么样?学习不能落下呀!为了减轻学生的压力,小组规定,只有成绩进入年级前列,才有进入夜读小组的机会。


学生忙着读书,而曹勇军则忙着拟定书单,制定读书的计划、制度和要求,根据学生阅读心理和方式想出相匹配的方法、策略和仪式,帮助学生解决诸如“如何找到读书时间”“如何找到适合的书”“读不大懂的书的训练价值”等疑难困惑。


夜读小组有自己的印章,每次活动都会设计相应的明信片并记录总结,读书的形式也在不断推陈出新。2016年12月30日,学期内最后一次夜读,桌上摆放了水果花生,曹勇军笑呵呵地坐下来说:“中国人总把读书看作是一件很庄严的事情,其实它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不要搞得那么紧张,所以大家在夜读时可以边听边吃。”自此,食物成为读书桌上的常客。


慢慢地,夜读小组开始像一个家了,疲惫的身心在这里可以得到放松,成长的烦恼可以在这里尽情交流。在这个家里,一切琐事都可以抛却在脑后,同伴的一个微笑就可以化解心头的疙瘩。


夜读小组的规划众多,事务繁忙,午间会议成为常态。一时会散,大家赶着回去午休,偌大的会议室里,曹勇军坐在长案一端擦眼睛。有位学生看着他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提醒他注意休息。“嗯……没事。”曹勇军笑笑,把眼镜戴上,似乎眼中光彩依然。



燃一盏不灭的心灯

为何要选择夜读?


“夜晚的阅读绝不同于白天的阅读,白天你的思想是理性的,而晚上则会有更多感性的认知。”而且,夜晚那份安静是难得的。劳累了一周的身体有些疲惫,但是夜读的过程却让心灵飞扬,足以驱逐掉身体的疲惫感。


读书不是为了应试,但是曹勇军相信多读书、读好书确实能帮助学生提升文学修养,从功利的角度上来说,也一定能提高写作能力。几年的实践下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年龄的阅读是伴随着青春高峰体验的生命阅读,是让人生觉醒起来的精神阅读。这些学生被巨大的好奇心所吸附,在阅读过程中虽然一知半解,但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伴随着获得感和成长感,从而发现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另一种生命的可能性,让自己的未来具有更多的选择性,从而成为一个全面自由的人。


前几年,某报社记者采访曹勇军,称夜读小组为对抗应试“悲壮的实验”。如今,这“悲壮的实验”已经走过5年,悲壮感慢慢地消失了。坐在台下,看着学生在沙龙上的表现,曹勇军感到的是开心、激动、自豪。


寒假前,学生们忙着应付“小高考”,夜读暂停几次。3月23日,夜读的灯光又亮起来。当晚,曹勇军微信告诉记者,“有几个学生不到6点就来了,他们说太想念夜读了”。这短暂的两个小时,正在成为这些学生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成为拒绝向刻板的应试教育屈服、渴望看见课堂以外风景的一群孩子的小小避风港,在这里,他们是安全的、放松的、快乐的,同时又是紧张的、充满激情的、野蛮生长的……


夜读、老曹,似乎总和灯在一起——夜读教室的灯常常亮着,夜读记录本上题着《燃灯者》里的句子,灯亮才能走进夜读世界……而在许多学生看来,夜读就像是一盏灯,照亮了自己那颗向往勇气、智慧和自由的心灵。


来源 | 中国教师报 记者 马朝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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