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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风景——德沟拱背桥与文昌阁

 fsn9oule12e45h 2018-09-02

■游 子

 
文昌阁 黔 雨 摄
 
甲秀桥 黔 雨 摄
 

拱背桥

对德沟的记忆很深,是因为拱背桥。

记忆中的德沟很美,是因为拱背桥。

那些年,德沟两岔河的水还很清冽,岸边的杨柳拂动着长长的丝线,碧绿的水草在细沙中轻柔的招摇,鸥鹭低徊,鱼游浅滩。拱背桥横跨在两岸之间,像一钩新月垂钓着小桥流水的古韵,演绎着德沟的田园风光。

德沟拱背桥,是许多老毕节人的记忆。

我对拱背桥的记忆,除了儿时的印象,还连接着一段读书的历史。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鱼目混珠。侥幸进入仓促创办的“贵阳师范学院毕节大专班”学习。当时,学校在德沟有一些田地,学生们也就有了劳作的义务。课堂上讲的是“文艺的工农兵方向”,用之实践则是下田插秧。就在拱背桥旁边,我平生第一次挽起裤腿下田。当出水时看到腿上趴着几条蚂蟥,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桥下是清冽的河水,自然成了我们清洗污泥的好地方。河底大大小小的石头清晰可见,好奇的细鱼居然游来与我不甚白晰的肌肤亲密接触。洗净了双脚,就坐在河边仰脸看桥。水明如镜,河上桥与水底桥在水面相连,构成一道婀娜的弧线,犹如邻家女子娇好的身材。当时的书本上有说“美”是主观的,也有说“美”是客观的,所以,我一直没有弄清我对拱背桥的美感是出于“主观”还是因为“客观”。

但无论拱背桥的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它都横拱在那里,顽强地存活于我们的记忆之中。

我那时还没有“考据”的意识,所以不知道拱背桥的真名是叫“甲秀桥”,是一座与读书和读书人有关的桥。

时光流逝了三十余年,拱背桥依然顽强地横卧在两岔河上,但已是面目全非。那些雕工精美的锁桥石大多不在,残存的几块也都破烂不堪。更让我惊异的是,几十年过去,它的桥身不仅没有像老年人的脊背那样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日见弯曲,反而变得笔挺,变得更能负重了。当初只是供人行走的石桥,现在居然能承受那些载着几十吨重的水泥或石沙的重型卡车反复碾压。然而,就在那些大卡车在桥上轰鸣而过时,我仿佛听到了它的痛苦呻吟,听到它的骨节在重压之下的吱吱作响。这座建于清乾隆年间的石拱桥,至今已有近300岁了,它实在是太老了,我真担心会在某一天,它将随着一辆卡车轰然倒下,让我们那些美好的记忆随风飘逝。

关于拱背桥,有这样一段文字介绍:

古朴高雅的拱背桥位于毕节七星关区的德溪新区,横跨两岔河上。建于清乾隆年间,至今已近300年历史。全长12米,宽4.7米,高4.9米,单孔弧卷式,全桥用一千多块料石和若干毛石砌就。锁桥石上所镌之连环图案,和谐、精巧,显示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高超技艺。至今已近300年寒暑,却形坚制固,保存完好,实为毕节试验区不可多得的古桥之一。

原来的拱背桥有40多道石梯,它的“背”高高地隆起,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因此才有了“拱背桥”这个形象的称谓,它的本名反倒淹没无闻了。因为它是毕节“不可多得的古桥”,所以早在1983年,毕节县人民政府就将它列为毕节县重点文物加以“保护”。只是,保护拱背桥的具体措施是什么,我们无从知晓,只知道,为了方便汽车通行,一个“有关单位”就把那一级级的石梯填起来,整平了桥面,把它改造了一座普通的公路桥。

把一座“不可多得的古桥”、一个“重点保护”的文物变成一座现代公路桥,这种“焚琴煮鹤”式的创造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惊叹之余,我又深感庆幸:在它垮塌之前还能看上一眼。虽然它返老还童,背不再“拱”,又特别能承重,还能为现代建设贡献力量。但我知道,它已经是精枯力竭,命悬一线了。

背既不“拱”,且又危在旦夕,在“盖棺”之前是该恢复它“甲秀桥”的本名了吧?

桥名“甲秀”,我们就知道它与科举制度的关系了。在距桥头不远的山岩上,曾经有过“甲秀桥”三字摩岩和建桥碑记,但在 “文化大革命”中被彻底摧毁,看不到了。

所以,文革之后才见过拱背桥的人,自然不知道它是一座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老桥。而在德沟,以“革命”的名义毁灭了的古建筑,至少还有这座“甲秀桥”旁边的“文昌阁”和与“甲秀桥”相距不远的“翰林山庄”。

“甲秀桥”与“文昌阁”原本是一组配套的建筑,但“文昌阁”大殿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被原“地区农科所”拆掉了。它的木料和“翰林山庄”的画栋雕梁一样,都成了农科所的板壁和箱柜。甲秀桥能活到今天,是因为它有用:它能便利两岸行人的往来,具有“实用”价值。否则,它那些上好的石料也就免不了和“翰林山庄”的那些石料同样的命运:用去砌猪圈和修厕所。

因为“有用”,没有毁灭于当年;因为“能用”,却不免要毁灭于而今,难道,这就是甲秀桥注定的命运?!

文昌阁

“文运昌隆”是科举时代所有读书人的愿望,所以自清朝以来,每个州县建有“文昌阁”,用来祭祀“文昌帝君”,以保佑读书的士子在科考中能“名列三甲”。 能“名列三甲”就是“甲秀”了,所以凡有文昌阁的地方必然配有名曰“甲秀”的建筑,或桥、或亭、或楼。文昌阁又叫梓潼阁,梓潼阁原是祭祀“梓潼神”的庙宇,经过漫长的历史演变,“梓潼”后来与“文昌”合为一神,“梓潼阁”也就改称为“文昌阁”了。但在民间,依然沿袭了“梓潼阁”的称谓。

德沟的文昌阁建在“甲秀桥”旁边的一座小山坡上,两处相距约有百米,是配套的一组建筑。文昌阁的主体建筑是“魁星楼”。 “魁星”,是直接决定读书人的命运的神灵,但这个朱笔一点,就能让读书人中榜做官的神,却是以“打鬼”著称的钟馗,感觉有点怪。过去的门神画里,就有一张“魁星点斗”图,画的是钟馗手握朱笔,独脚站立在一条鳌鱼头上,表示“独占鳌头”之意。在当年的“魁星楼”里,主要供奉的就是这样一座神像,但楼与雕塑的神像,都被原“毕节地区农业科学研究所”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给拆毁了。但不知为什么,却又留下了后院的两座偏殿没拆,让我们今天还能在“魁星楼”的废墟上和残存的偏殿里,一次又一次地扼腕痛惜。

背后靠山,前临流水,远处是一望无垠的坝子,文昌阁的所在位置极佳,风景幽雅。这也无怪,凡要修庙建阁,自然是要挑选风水宝地的。我目测了一下距离,发现在当年的“魁星楼”上,几乎可以把钓杆伸到河面垂钓。站在楼上,“甲秀桥”就是眼底最优美的风景。于是我又想到,当年“魁星楼”的粉墙上,肯定会有不少文人雅士的诗词题咏。但眼前所见,只有一大片坚实的条石地基了。

两间残存的偏殿不知当年是做什么的,除了房顶和板壁,空旷无物。房子正中的大梁上刻得有字,依稀能辨认出“上梁”的时间:清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4年)。房间里摆着两尊泥塑的神像,做工粗糙,色彩片片剥落,表情哭笑难分。这大约是附近的乡民们自发建造的,用以寄托他们的愿望。我认不出这两尊是什么神明,不知是不是“土地”和“财神”,但可以肯定不是“文昌帝君”或是“魁星”。这也可以理解:斯文既已扫地,供奉文神还有何用?

这两尊神明虽受供奉,但过得肯定不开心。他们面前几乎没有什么香火,浑身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灰。也不知这地方属于何地管辖,眼见的是一个石材加工场地,周边堆着石料,尖利的机器声像钝刀一样划割着耳膜,粉尘漫天飞扬,霸道地覆盖在所有的物体之上。口吸粉尘,耳受噪音,浑身污垢,不知两位菩萨如何能忍受这样的日子。我们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便赶紧逃离。

毕节本是蛮荒之地,开发较晚,但在有清一代,文风之盛却不输中原和江南的郡县。毕节长春堡的张氏家族,在乾隆嘉庆年间,先后有五人考中进士,人称“祖孙五进士、叔侄三翰林”。在省内,进士最多的贵阳也才有一门四进士的记录,足见毕节文运之昌隆。

张家的兴盛与德沟文昌阁有什么直接关系虽无从察考,但文昌阁对显赫一时的德沟路氏家族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我注意到,文昌阁的对面就是著名的“翰林山庄”(遗址)。德沟路氏在中国科举史上创下的“一门五进士,三代三翰林”的辉煌纪录,国内无出其右。路家的文运,是“三翰林”之祖路元升一家从撒拉溪迁居德沟后才迸发的。路元升本人曾中乾隆丙辰科(公元1689年)进士,乾隆二十九年(公元1764年)卒于德沟。其后十年,德沟文昌阁落成。文昌阁落成后的第四年(公元1779年),路元升之孙子路孟逵出生于德沟,于嘉庆十三年中举,嘉庆十九年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由此开创了子(路璜)、孙(路朝霖)“三代三翰林”家族荣光。

翰林山庄大规模修建,始于路孟逵,而山庄的选址正对文昌阁,决不是一种巧合。因此我敢断定,这祖孙三代三位翰林学士,都肯定不止一次地登临过矗立在家门前的这座“魁星楼”,拍过栏杆,发过浩叹,题写过诗文。如路璜诗《春日偕同人登德沟文昌阁》:

连朝密雨静柴扉,小霁携朋踏翠微。

孤磬远随流水度,危楼斜倚暮云飞。

桥通芳草迷游屐,烟锁垂杨隐钓矶。

到此尘心浑不染,乱峰高处落霞晖。

但让人感慨的是,同样是“文昌”与“甲秀”,贵阳市的文昌阁和甲秀楼一直被保护得相当好,2017年2月又通过了国家文物局批复的贵州省政府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文物保护规划”,是越老越鲜活了。而毕节的“文昌阁”早就成了一片废墟;“甲秀桥”虽然还在苟活,却也是命悬一线。如果再不及时采取措施,垮塌难免。

书生无用,只能发一声悠长的叹息。


毕节晚报 2017-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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