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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剑梅 ll 古镇风物几多在?代国城里话当年

 老骆驼4753 2018-09-04

从北京向西,造物主一路跋涉造山不止,峰峦叠嶂了150千米,太累了,歇歇脚,当他再起身,便留下了一个盆地,这就是蔚县。西周时期,一支北方游牧民族——代戎,发现这个盆地地肥草茂,依水而居,在壶流河畔建立起了自己的奴隶制国家——代国,代王城便是其国都王城。代国乃商汤所封,早于战国七雄立国。秦统一后改为代郡,汉后亦为代国、代县、代郡,直到后周改为蔚州。为缅怀古代国,明代人在代王城的大堡堡门楼上,前面雕刻有“古代”、后壁雕刻有“淳朴”。至今,这四个遒劲的楷体大字连同它的明式堡门依然完好无损。代王城的文化亘古而久远,故事传说家喻户晓,遗迹遍布城里城外,至今还有古汉墓群(俗称八疙瘩)、古堡(俗称大堡)、小堡城(代王宫殿遗迹)、三面观戏楼(俗称三面乐楼)、明嘉靖年间南京兵部尚书郝杰故居九连环的大院等等。

我很幸运,出生并生长在这古老而文明的古城古镇。

小堡城

代王城北高南低,高处建堡洼处为庄,东西南北四庄四堡环绕北堡(大堡),呈众星捧月状。大堡位于代王城北端三分之一处,地势最高,代王的宫殿——小堡城,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城中城” 就座落其上。小堡城背靠地藏寺(俗称阎王殿),每逢正月十六赶庙会,卖杂耍的、卖家乡小吃的,上香的敬供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其他三面都是普通的农家小院,其中的东侧就是我们家,只有一墙之隔。

小堡城是一个用黄土夯实而筑的十几米高的土圩子,站在城头,十里八村一览无余。它微长、几近正方,约40米。圩子有三千多年了,然墙体依然有棱有角,南边正中,有一个洞,从洞口一路上坡,便到了锅底样的中央了。当年其间置一面人皮鼓,四周猎猎代王旗。人皮鼓是代国一宝,因为只要人皮鼓一响,全国的军队都能听到,便会赶来救驾。

传说代王治国严谨,重礼仪,讲义气甚为圣明,代国境内风调雨顺,物阜民丰。这年正宫娘娘又生下太子,更是锦上添花,普天同庆。可这太子一生下来就爱哭。百岁这天,百官来贺,太子更是啼哭不止,咋哄也哄不乖,代王老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孙儿是邪气侵身,只有宝物才能镇住,于是就敲响了人皮鼓。果然,鼓声止住了孩子的啼哭,可惊动了全国的军队,各路人马昼夜兼程来到城下,却见平安无事,一问是老太太为哄孩子敲的人皮鼓,各路的兵将只好悻悻而归。这个消息传到了对代国早已垂涎三尺的邻国,邻国窃以为有机可乘,于是发兵偷袭代王城。当代王在城头上看到黑压压的敌人兵临城下,城外还有无数的粮堆(其实那是敌人用席片盖着的36个土疙瘩),急令敲人皮鼓,结果人皮鼓敲烂了,各地也没有发来一兵一卒。一场哄太子的游戏,演绎了一幕狼来了的悲剧。

沉重的历史已离我们远去,小堡城高耸着,土壁孤立,野草萋萋,小时侯,我们在上面刨麻麻、挑甜菜、玩游戏,累了坐在城头上,眺望那浩淼的蓝天、逶迤的南山。遥想那山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憧憬着美好的理想。尤其每天清晨看到太阳照在小堡城的东壁上,霞光中喜鹊飞来飞去,嚓、嚓、嚓地向人们报着喜讯,我便祈望着喜鹊真的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而今,当这一切变成现实的时候,我又几多梦回故乡。人啊,总是怪,没有出来时总想着出来,出来了,却又渴念着回去。今天,我终于再次走过古老的巷子,踏上小堡城依然坚硬的黄土,看看老槐树云样的树冠。一切如旧又不如旧。巷子怎么这么短窄呢?儿时放学回来总是盼不到家,这会儿立时走完,怅然站定,崔灏的《黄鹤楼》涌向脑海,又被让我反串成:

代王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堡门楼。

童年一去不复返,采撷奔跑乐悠悠。

阴晴历历老槐树,芳草萋萋满城头。

日到中天家何在?尊严富强新蔚州。


老槐树

        老槐树是大堡的又一特征。我家住在老槐树后边的巷子里。

        春天,老槐树飞一树的小黄花,飘落在我们的头上、地上,孩童的我们拾呀拣呀,大人们说,用它可以染黄布,大家就拣得更欢了。夏天,高大的树冠顶一头绿叶,洒下半巷阴凉,我们在那里看蚂蚁搬家,画上一张方格子、选几粒石子玩棋。大人们站在树下剥麻,咔咔的掰麻杆声不时传出俏皮话、讲故事的笑声。快到中午的时候,一排排高大的麻捆变成了一堆堆白花花的麻杆和一缕缕柔韧飘逸的麻念。这时候孩子们便蜂拥而上,把一堆堆麻杆理顺,抱回家去。有时生产队也在这里分瓜、分菜,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一个个快乐得像鸟,在树下飞来飞去,有的干脆拿上一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大筐神气地排着队,等待着队长喊自己父母的名字。分给自己家的,家也顾不上回,不论是香瓜、菜瓜、黄瓜抑或是水萝卜、胡萝卜都要先咬上几口,就是小葱也剥上几颗捋捋泥大口地吃起来。

        老槐树下人气旺,老槐树上鸟气狂。老槐树上有许多各种各样的鸟窝,喜鹊、燕子、麻雀、布谷鸟、甚至乌鸦,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红嘴鸟,鸟们来来往往,形成一个王国。天刚亮,喜鹊就站在树梢,嚓嚓——嚓地报喜。每当这时候,娘总会说,不知今天谁家要来客了。尤其春天,布谷鸟咕——咕咕地一叫,奶奶就对怀抱中的弟弟说,别哭,咕咕虫啄眼来了。倘若是猫头鹰奶奶又会叹口气,叫人呢,不知道谁家要死人了,瘆得我立时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院中的男孩子们却不管这些,他们象猴子似的,吱溜吱溜地爬上了树梢,接着树下便出现了纷纷扬扬的羽毛,一会儿,捧下一帽兜的鸟蛋或是幼鸟。鸟窝被掏了,片刻树上便出现了激烈的鸟叫。

  老槐树接纳了鸟们的括噪,宽容了孩子们的淘气,象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依然一如既往地为我们遮风当雨。

  老槐树又高又粗,几乎占了半个巷子,它历经沧桑,树干沟壑纵横,它有多少岁了,未有确切考证,奶奶说一千多年前,代王城有一个张家老太爷,是个非常有福气的人,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他们家到处都是高高的囤子,什么谷子、黍子、大豆、高粱,什么红枣、黑枣、核桃、榛子,无以数计,算命先生说老人家是五谷神下凡,种啥啥丰收。张家成年人来人往,买卖兴隆,是代王城独一无二的大财主,老槐树是他家长工无意中种的。那年冬天长工的扁担坏了,砍了一颗小槐树,准备推光刮平做担子用,结果因派他去干别的活,小槐树便放在柴火房,第二年春天拿出来一看,小槐树竟然长出了叶子,长工便把它栽到临街的外墙根下。说来也奇,小树长得很快,人人喜欢,老人们怕小孩儿折它,就说树是神仙转世,谁要冒犯它家中就要降灾起祸。后来这老槐树时年茂盛,时年萧瑟,似乎印证了神仙的传说,于是人们便多了几分敬畏。

树前是一座老爷庙,树后是一座中华庙,右侧是花园。据说古时候中华庙香火袅袅,仙气沛然。花园里百花摇曳,美女如云。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孩提的时候,花园已是生产队的队部,牲口圈、饲养房、粮食库房。院中堆着高高的草垛,夏天人们在这里交白麻,冬天在这里分煤。前边的老爷庙,塑像和壁画真人一般,让儿时的我,吓得从不敢近前。后来这些都拆除了,盘了炕,成了生产队每天学习老三篇、开斗争会的地方,偶尔随着大队的人流,我也左顾右盼地走进去,那样的晚上必是恶梦不断。

       昔日的花园失去了贵族般的繁华与鼎盛,过去的生产队队部也永远没有了高呼的口号声,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只有老槐树时年兴盛时年衰败着。有人说,人兴则树茂,人衰则树枯。七十年代中期一个雷雨交加的夏夜,几乎全村的人都听到了'轰隆’的一声巨响,不知何故,第二天一看是老槐树一个粗大的枝干被雷击掉了,花园的围墙也被砸开了一个大豁子,茬口处留下了斑斑泪痕,那年国家多事它也枝枯叶败。直到几年以后,村子兴旺,它才又焕发了生机。那是八十年代初,刚分了地,人们粮食丰收,国家收购粮价又高,家家卖余粮、翻新房,老槐树也年轻了,枝繁叶茂,干裂的口子合回去了,湿润润的泛着青光。

        父母也是那几年盖上新房搬出大堡的,时光已经移动了26年,我也从天天祈望好消息的懵懂时期走向知天命的岁月,然而却一直惦念着老槐树,今日终于得便走到它身边,看到它依然葱茏葳蕤,沧桑古老的神情里,透着神秘含着玄机。我想,也许是它古老和神秘,才招得后人惦念和寻觅。


海子

       代王城是一个绿树环绕的村庄。我们小时候村西有一条小河潺潺而下,它从海子里流出来,走向一望无际的田野。河水清凌凌的,偶尔还有几尾小鱼游来游去;波光粼粼中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就象玛瑙、翡翠一样晶晶莹莹。夏天,孩子们光着脚板,踩着它,嬉戏着、欢叫着,朔水而上。走到一个圆圆的洞口,掬一捧水喝,凉快极了,这时就走到海子边了。

  海子是个四四方方的水池子,有三、五十米宽,四周是玲珑剔透的花立墙,远看像一个花园,近看是一座天池。花立墙内侧,是两三米宽的海子沿,全由棱角分明、纹路清晰甚至是雕刻着字的条石铺成。海子里的水,清澈见底,游动的小鱼,光洁的小石,悠然的水草,还有'咕咚咚’从泉眼里冒出来的一串串水泡,静谧而空灵。老人们说那泉眼是通向大海的,所以叫海子。每到清晨、傍晚,来挑水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老年人哼着小调,悠悠然然走来;中年人打情骂俏,嬉闹着站在海子沿,迟迟不肯离去;青年们叽叽嘎嘎,追打在花立墙内外。海子是人们聚会的娱乐场,欢声笑语飞得老远老远。挑着大桶的,担着小桶的,扁担悠悠颤颤,洒下一路小雨。十二、三岁的我,也吵着要挑大桶,压得肩膀高耸着,一步三晃,心里却美滋滋的,因为赢来一路的赞誉。

  挑水最难的不是挑,而是摆。摆水就是从海子里把水提上来,需要有一定的技术:扁担、钩、绳、桶必须同步,否则,桶就会掉到水里。那年冬天的一个黄昏,放学晚了,我急急忙忙赶到海子,天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对面是谁,数九隆冬,滴水成冰,井沿滑得已难以站人,心里越害怕越慌,水桶左摆摆、右摆摆,就是倒不下,好不容易摆平了,却脱离了扁担钩,不好!只听“咕咚”一声,水桶掉到海子里去了。天色已晚,摆水的已寥寥无几,我急得哭了,那时家里很穷,如果不打捞,丢一个水桶,就如同面临一场灾难。哭声惊动了一个在海子边玩耍的一个少年,他说:“别哭,你等着,我给你找人去。”一会儿,来了一大帮子人,是附近他的邻居们,他们拿着长长的钩子、竿子,人拉着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水桶钩上来。那时,我还不知有“谢谢”这个词,只会拱着手叫了大爷、叫叔叔。  

  海子里的水,清纯而又甘甜,夏天从农田里回来,舀一瓢,清心透脾,直达丹田。畅快极了,既解暑又解渴。用他冰上菜瓜、西瓜,甜丝丝、凉滋滋,味美极了。用它做上饭,增加三分甜。 海子真好,滋润了故乡的田,滋养了故乡的人,还为故乡增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现在海子干了,只剩下残垣断壁,瓦砾砖坯,成了垃圾场,走过去都不忍回眸。家家都有自来水了,孩子们再不用到海子沿比赛摆水桶了,再也没有了挑水的艰辛。要么每天钻在书本堆里,要么痴迷在网吧的游戏里,乖戾、大肚、驼背、眯眼,再也看不到挺直的腰板颤悠悠的一路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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