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还是意外——《雍正王朝》太子复位事件中的康熙、佟国维和隆科多

在《雍正王朝》第12集中，康熙御驾亲临上书房，询问新太子人选的推荐情况。最终太子复位，胤禩集团上位希望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康熙与上书房首席大臣佟国维及新任九门提督隆科多之间的关系。有人说这场政变其实是康熙与佟国维之间唱的一出双簧，目的就是要搞垮胤禩集团。康熙出的价码是启用佟国维的侄子隆科多，佟国维的价码是出卖胤禩。这个观点看上去符合阴谋论的调调，但认真分析前后剧情不难发现，这场政变对于佟国维来说的的确确是一次意外。

康熙的暗示

在上书房事件之前，康熙曾约佟国维吃过一顿饭，这顿饭的意义我在《<雍正王朝中的政治斗争>（四）》中有过描述，后来我又在《跟着康熙学习如何当好一把手（下）》中详细分析了这场饭局：

“宴会上，两人表面上谈笑风生，康熙还打了好几个暗示‘有些事我们要操心，但有些事也不能太操心’、‘我们都要为子孙谋福等等’，就差没直接说‘你怎么还不问问我的意见啊？’可佟国维还是不上道，自己乱琢磨瞎操心。无奈之下，康熙转移话题，送了佟国维一副眼镜（意思是请他看清眼前的路），擢升了他的侄子隆科多为步军统领衙门副都统（意思是请他莫忘了身后的人）。”

当然，说佟国维不上道是有些偏颇的。佟国维吃完饭回去后，戴上眼镜顾影自怜，抚须长叹：“万岁爷，臣虽老眼，但不昏花呀！”说明他是明晰康熙请他吃饭送他礼物就是在提醒他在嗣位问题上要慎重的。多年官场厮混的直觉使得佟国维嗅到了政治空气中的危险因子，因此他才迫不及待地把隆科多连夜叫来，将其安排进步军统领衙门任职。佟国维对隆科多解释称“当今这些阿哥们，哪一个也不是等闲之辈啊，夺嫡之争早就在暗中进行了，万一六叔我踩虚了脚跌了下去，你还可以东山再起。”又称“事情已经到了不容迟疑的关口，你得挺身而出，跟六叔一起顶住这个局面。”从佟国维的语气中我们不难发现，康熙设下的这顿饭让佟国维坐立不安，他必须赶在确立新太子之前调动一切资源来确保自己家族的利益——也就是佟国维的根本利益。

佟国维的利益

佟国维虽然是八爷党的领袖，但却不能说是胤禩集团的利益代表。这一点他在跟隆科多的谈话中说得十分明白：“佟氏家族始终长盛不衰……靠的是一条祖训，那就是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他跑去烧胤禩的热灶，安排隆科多进理藩院接近失意的阿哥们来烧这些人的冷灶，从而确保佟氏家族在任何时候都有人在胜利者的一方。所以，一旦发现胤禩集团有覆灭的危险，佟国维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如何确保佟氏家族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如何保全胤禩集团。换言之，佟国维与胤禩是合作关系而不是臣属关系，佟国维绝不会白白为胤禩集团牺牲。

那么佟国维有没有必要出卖胤禩呢？答案是否定的，其中的玄机就藏在隆科多的官职上——步军统领衙门，这是一个掌握京城九门宿卫的要职，也是政治斗争一旦失控发展到兵变阶段时能够左右政局的重要力量。唐朝末年之所以出现宦官专政，根源就在于这些公公们掌握了皇帝的宿卫禁军，例如在著名的“甘露之变”中，这些去了势的公公就非常有种地把百官屠杀殆尽，把唐文宗捏在手里动弹不得。所以隆科多出任九门提督，对于佟国维来说就是有了一个坚强的后盾。因此，佟国维完全没有必要在自己掌握了军事力量后盾的基础上出卖一个百官竞相推荐的太子热门候选人。即使自己嗅到了某种危险，他还是决心要把胤禩扶上马。更何况，在当时情况下他也找不到康熙放弃胤禩的理由——他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诱供肖国清事件。所以在上书房事件当天，他依旧是满面笑容，信心百倍，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隆科多的反水

佟国维的失算在于他没有把握住隆科多的性格特点。佟国维是把家族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的，但隆科多不是。这一点从隆科多得势之后迅速拉帮结派、消极腐败等一系列行为中就能够看出。等到隆科多被雍正拍死的时候，佟氏家族再也没有另外一个烧冷灶的站出来了。隆科多受了太多冤屈，他已经等不及了。在佟国维跟隆科多密谈的晚上，隆科多话语中都带着一股子怨气，各种自嘲挖苦，对佟国维的家族大计不以为然，甚至反问佟国维“您老烧八爷的热灶，让我去烧四爷、十三爷的冷灶？”这段话呛得佟国维含糊了半天，才想出来一个“其实热灶烧不好更容易引火烧身”的理由来。这并不能使隆科多信服——凭什么你老人家烧着热灶人前风光，我就要烧冷灶在理藩院伺候人？

佟国维对隆科多的小九九也是看得清楚，所以他费尽口舌向他宣讲家族利益大于天的道理。佟国维意识到确定新太子将是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虽然自己没有输的迹象，但是安全起见，他还是得抓紧时间把接班人安排到位以防万一。他以为一个九门提督就能把隆科多多年来的怨念消解，使得其在自己隐退后接过接力棒——最好的结果就是胤禩上位，自己引退，然后隆科多趁势上位。毕竟隆科多烧四爷、十三爷的冷灶是在暗中进行的，他那时连上折的权力都没有，因此，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隆科多却不这么想，他已经等不及佟国维安然下台，他要踩着自个的六叔上去。所以他以退为进，向康熙辞去九门提督，并奏称“如果奴才做这个官就是不忠”，在康熙屏退众人后，隆科多称“昨天晚上奴才的六叔把奴才叫了去，说是推荐奴才，而且告诉奴才说以后要忠心耿耿地辅佐八爷，而且一定要把八爷推上去，说现在的时局，八爷势力大什么的。”听了隆科多的奏报，康熙沉吟了半晌，最后下定决心，拿掉胤禩。而隆科多也就此摆脱了热灶冷灶的周期律，他选择投靠了真正的幕后操盘手——康熙。

隆科多的话为何有如此威力呢？根子就在九门提督这个关键岗位上。佟国维对九门提督说“一定要把八爷推上去”，那就是赤裸裸地表示要不惜动用武力了，而这也可能引来灭族之祸。只要触及到皇权的安危，康熙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再联想到胤禩在肖国清案中所耍的手腕，康熙在热河狩猎时对胤禔所说的“你不如把朕这个君给弑了岂不痛快”这句话就极有可能发生在胤禩身上。所以后来在上书房，他大骂佟国维“无耻小人”，可见隆科多的诬奏确实戳在了康熙的痛点上。

佟国维的反推

当康熙在上书房叫出隆科多的时候，佟国维就已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跟隆科多当面对质，拼个你死我活，二是跟胤禩划清界限，彻底把胤禩卖掉。但佟国维两条路都没选，他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黯然离开了上书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隆科多的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让佟氏家族的利益最大化。在这种情形下，佟国维绝不能伤害隆科多，否则就是两败俱伤。既然隆科多反了水，跟胤禩站在了对立面上，那佟国维也就不能与胤禩划清界限，否则就不能借自己的落马把胤禩带下去，也不能树立起隆科多伟光正的形象，从而确保隆科多站在皇帝的一边。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佟国维经历了震惊、冷静、分析、出手的快速抉择，把个人得失撇在了一边，用自己的牺牲扶侄子上马，这种官场老油条着实令人惊叹。

结语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政变面前，康熙、佟国维都表现出了政治人物的超强手腕，一个以雷霆手段沉重打击了勾连官员的阿哥集团，一个沉着应对维系了家族利益的传承。反而是看似占了大便宜的隆科多，却表现出了急躁、阴险、自私的政治品格，所以康熙临终时才会用两张诏书来确保他的忠诚。康熙对隆科多说“多年来你错怪你六叔了。”可见他对隆科多的反水也是了如指掌，只是由于时势使然，他不得不出手拿掉佟国维，瓦解胤禩集团。所以说，政治人物最不自由，他们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利益得失。

对于佟国维这种官场老油条来说，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从来都不是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也不是皇帝皇子的利益，他只考虑自己家族的兴亡盛衰。他投靠胤禩，却没有告诉胤禩注意不要结党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感恩康熙，却没有上书直谏废除太子的得失利弊，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冷灶热灶，都是怎样确保家族屹立不倒。所以不管佟国维的政治手腕有多厉害，他都算不得一个好臣子、好官员。然而可悲的是，这样的官直到今天依然大行其道，这可能也是《雍正王朝》所具备的某种现实主义品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