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红楼梦】隔水笑抛一枝莲——多姑娘的情伤你不懂

作者 张桂琴

多姑娘在《红楼梦》中以“淫”扬名。在书中，她是一个已婚女人，是一个下等仆妇， 而且每次出场都与男人有关，每次出场她都尽显浪荡，衬托并推动着情节的发展。 笔者认为，她的淫荡，是她身为下贱却又不甘的外显，是对所嫁非人的一种抗议，这种抗议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牺牲，是一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多姑娘，“多”为何意？她的存在卑微到了连名字都不配拥有。贾府中嫁了人的仆妇大多以“××家的”为名，那又如何？不成器的破烂酒头厨子，你并不是多姑娘从前世来到今生的河畔，苦苦地等候的那个人。多姑娘的世界多官不懂，从未走近过，更不要说走进了。

多姑娘是卑微的，却也是美艳的，虽不能倾国倾城，却也是别有奇趣的，“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书中描述为“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多姑娘的奇趣在于“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自古美人多寂寞，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封建社会，多姑娘却是笑骂由人、悠然自在的活成老黑格尔笔下的“这一个”。

嫁给多浑虫的那一天，多姑娘就只是多姑娘了，从此不再苍茫相思，不再痴望前世约定的他能来到。那一天，多姑娘静静地站在荣国府里主子小姐们的身后，多余的像极了一幅煞乱风景的残墨。顷刻间双手抹过脸颊，让泪水在飞雪中不经意间紧附着哀愁，随波逐流的晕开视线里残留下的最后一幅画面。一般的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虚把光阴来抛掷。

从此以后，“满宅内延揽英雄，收纳材俊”，荣宁二府之人一一入囊，小厮们都是她的好友。“淫荡”也罢，“压倒娼妓”也罢，多姑娘只觉得并非男人淫了她，而是她在玩弄男人。然而，夜阑人静之时，谁能知晓祈盼幸福的泪水肆无忌惮地在多姑娘的面庞划落。泪水中掺杂着的屈辱与决然任谁也不会知道，多姑娘今生的等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殇，“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诗经·国风·邶风·柏舟》）。

直到那天，一抹清浅的笑容映入了眼底，淡淡的温暖，如三月的细风拂过了多姑娘的心头。只缘贾琏一回顾，从此思琏朝与暮。待到巧姐儿出痘，贾琏搬出外书房斋戒。二鼓人定，一经相会，从此便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后遂成相契，一缕青丝为证。在多姑娘心中，贾琏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在贾琏心中，多姑娘是他唯一给出盟誓的女子，正妻凤姐、通房丫头平儿，以及后来的尤二姐、秋桐都没有过。此时的贾琏与多姑娘，大有“彼岸花开携君袖，罗带同结莫离分”之决然。

然则，好梦易惊回。巧姐的痘儿好了，贾琏也就搬出外书房了，余下的时光里，只能是偷期蜜约了。从此以后，书中再无多姑娘与其他人的艳约描写。唯有“粉泪洗干清瘦面，带围宽尽上腰身。东君负我春三月，我负东君三月春”。

更深露重之时，思念着贾琏的多姑娘，充斥着的幸福感流淌过她的每一条经脉。她的思念，贾琏也应是懂得的吧，至少在多姑娘的心中，贾琏是懂她的。在多姑娘的情天情海中，暖男贾琏是她那一世里，在缠绵的夜雨江南中为她悄悄的撑起那把泛青的油纸伞的倜傥男子，而她则是在烽台烛台望了千年之余，为寻他走遍了千迢万里，踏过了雨雪绯林，而今只有那短短的一步之遥的人。寂静的夜色下，她为了他在雨中温柔静候，那眼角滑落下的液体伴随着倾赋予他的漫天思念；静静的洒满大观园的每一个角落。也许多姑娘的情伤，贾琏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却是那样的痴迷与执着。“燕子楼台人寂寂，杨花庭院日熙熙。枝头添翠莺先觉，叶底销红蝶未知”。

读罢多浑虫之妻多姑娘，想到《水浒传》、《金瓶梅》中武大之妻潘金莲。同样是所嫁非人，多姑娘是善良的，从她对待贾宝玉与晴雯的同情，从她那不成气候的丈夫多浑虫能够善终。多姑娘是有羞恶之心、有善恶之分的，虽“淫”却有分寸，“淫”掩盖了她追求爱情、追求幸福却不得的悲剧。潘金莲在经受生活的“砥砺”之后，被情欲烧毁了良知，浇灭了廉耻之心。潘金莲的狠毒，先后致死武大、李瓶儿母子、宋惠莲、西门庆诸人，最终被武松剜心祭兄。尽管包括作者兰陵笑笑生在内，亦有不少人对潘金莲之死深感悲哀与同情，但是，潘金莲被钉上耻辱的十字架永无翻身之日，却是不争的事实。

灯姑娘，多姑娘，虽说是连名字都不能前后一致，虽说是在贾府内也曾“遍揽英雄”，每每掩卷，总是能够触动心底那一缕怜惜与不舍，也是曹公笔下的“千红一窟”。尤其是与贾琏春风暗度之后，一般的“枕前发尽千般愿”，一样的希翼能够与她心中的那位渡过相思河的男子“花边娇软黏蜂翅，陌上轻狂趁马蹄。贴近水化萍随浪远，弄风无影度墙低”。

只可惜多姑娘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到头来依然是“霜月照人悄，迢迢夜未阑。鸳帏梦展转，珠泪向谁弹”。贾府“暖男”是迪奥蓝毒香水，不是大观园里众多痴女儿能够消费得起的，也不是多姑娘能够奢留的。

朱淑真的哀怨：“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依。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多姑娘应是闻之落泪的吧？窃以为曹公雪芹在着墨多姑娘这一形象时，定然是泣血吟咏着朱淑真的《断肠集》、《断肠词》而作的。

多姑娘嫁了多浑虫，那份无奈、那份失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感同身受的。她在追求爱情而不得、夜来怕灯灭的时候，对自己的肆意糟践更是鲜有人苟同。灿烂阳光下，大观园中那一干痴女儿，更多的都是如清莲、碧荷、金秋淡雅雏菊一样清纯、清爽，如暖阳一般温暖，素洁生活、淳朴本真，出污泥而不染才是生命中的最美啊，生命是很难在放纵中开出灿烂的鲜花的。经历了风雨，依旧能将自己站立成一棵树，纵然是独对楼外垂杨千万缕，哪怕是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终究会是天道有伦回、上苍何曾亏过谁，只分来速与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