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浮光掠影走径山

 琼玛个人图书馆 2018-09-07

 友人向来甚忙,却无先兆突地匀出闲暇半天。电话过来,说是想趁这半天前来探望,当然也可一起出去转转。末一句提议颇得我意,正好也想从办公室的碌碌中抽出身来出去走走,便也匆匆排出半天。

 聚首后商议:上哪?想来半天时间也只能就近走走。稍一思量,便往径山去了。

 径山在杭州近郊,属余杭区,是天目山往东北延伸的一个主峰,因山上有两条小径盘旋直上天目山,故而得名“径山”。

 从唐太宗年间法钦大师在山顶建径山寺以来,唐朝宰相李吉甫,宋代皇帝高宗、孝宗,清朝皇帝康熙、乾隆以及陆羽、苏轼兄弟、陆游、范成大等名士墨客竟登径山,留下不少墨迹。径山寺也是中日佛教临济宗的发祥地。

 径山由刺天而立的晏生、朝阳、天显、堆珠、鹏博、凌霄、御爱等七峰组成,以凌霄峰为最,海拔六百一十六米。苏东坡曾赞曰“势若骏马奔平川”。这是对径山的一般介绍,我却不愿投注那些习常关注,就像到了普陀不进寺院不去烧香一样——我是来看海听海,来潮音洞听海——就这样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于径山而言,山上的清凉才是吸引夏季游客的真正原因。也因此,冬季便相对萧肃了。

 也曾多次提及欲上径山看看,但仅限于口头。此刻车子行进在盘山公路上,心想,很多事情的发生有时便是这般的偶然,若不付诸行动,仅是存了一个心绪而已——就像今天这个下午,非周末,天又阴晦着,无计划,说走就走,也就上路了。

 一路攀爬,悠悠盘旋而上。没缘由的日子里盘山公路上车子少得出奇。沿途但见竹海起伏,苍松蓊郁。待慢慢爬高,天色渐次略亮起来,原来临近了峰顶。

 可也只能亮到这个成色了。

 按常情至顶便是到了,可那感觉竟欲往下而去。路,如旧地延伸着,顺低处缓缓而下。莫不是要翻山,而非只一处的至高点?我疑惑着。

 友人来过一次,胸有成竹地驾着车。我非是沉不住气之人,可这一路却没少问。还没到?还有多远?——其实也知错了。游兴之起自筹措始,当然也包括那个过程,怎地就忘了这个?

 不再问了,随兴地聊,海阔天空。然而,却一下抵达目的地了。

 

 午后两点的山顶,凉意袭人,亦无游客,静寂莫名。空旷的场地上三五成群的鸡鸭们寥落地散漫着。俄而近身的狗,也是带着漫无目的的漠然神情擦腿而过。

 如此这般也不错呵,难不成一定得 “旅游胜地”般才是想像中的径山?许是都想到了这些,我望了望友人。友人的神情同样的弛然。

 当然,有个小小的目的还是要践行的——品尝农家的地道本鸡。因在天黑前要返杭,这顿晚餐必须早早进行。念此,便得先和店家谈妥一切并早作准备,这样,游览结束便可直接用餐。如此考虑着,便迈腿往临街的居所那边去了,这里的农家都是对外经营的。

 大多数的门都闭阖着,谁让我们来得是个不上不下的时辰?

 总算听得有说话声从拐角农屋传来,便不犹豫地寻往那边去了。

 进得门,只见两老媪与一老翁正围炉烤火。炭火正红,旺得亮堂。

 乡音喁喁,不甚明了。然而在这清泠的氛围里突见一炉炭火,顿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顷刻间已驱散了周遭游丝般的寂然。

 “呵,炭火!”我轻呼一声,情不自禁近前弯腰在炉边伸出了双手。

 老翁已高龄,身体似有些不适,有些恹恹。躺椅上覆着薄被,神情却是温和的。

 老人们慈祥地笑了:“来,来烤火。坐……”

 没有对客的寒暄,过程都不曾有。老人的神情,就像是自家闺女携友回来了。一句也不问,从哪里来,晚上吃饭吗。而这,本应是最为关心的。

 无漆的宽木条做成的方框里,嵌进一口大铁锅,里面就是半锅炭火了。优质的小白炭没起一点的烟雾,此刻正通体殷红灼得发白。熟悉的烧炭味接踵而至。久违的炉火,道不清是撩动了一份古老的情愫还是意外的欣喜。

 在纷乱的世间行走,心总容易浮燥着,只有恰逢一个特定的氛围和时辰,才有可能在这个瞬间静止下来,如一烛油灯前,一缕清风中,一阕怀旧的歌曲里,一段共鸣的字里行间——而此刻,这份味道还一并撩动起曾经熟识却已久远的烤红薯、烤年糕的香糯味,而味蕾的记忆似也跟着一起复苏了。

 我们坐了下来,把脚轻轻搁在火炉的木条边围上。

 我遗憾地望望脚上的长靴,如果是手制棉鞋,厚厚的鞋帮,软软的里子,此刻搁在这火塘边上,那份暖意便会从脚底缓缓渗入,直至心里。

 只能臆想这些了,那双棉鞋早已丢失在了遥远的童年。

 对着这炉炭火,当年老师在讲授现代文学史课时提到一首《炉火》的情景,此刻又近至了眼前。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依稀还能记得,窗外的天色并不明净,晦暗地阴沉着。教室里寂然静默,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在教室里缓慢地回响:

 

炉火还是这般的温,

续入的茶水仍是这般的暧,

时隐时亮的炉火,

映照着老友

布满沧桑的脸;

长夜茫茫,寒风骤起,

藉以抵御的

是温暖彼此的——

友情。

 

 那个下午,不知当年的同学们是否也和我一样感受到了冬日的教室里蕴着这样一份温润的暖意?这一首似乎不是记忆中徐志摩的诗,我也只记得它的大概。后来还为此特意去翻了徐志摩的全集,却没有找到。

 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一直在心里被记着,那盆温温的炉火,以及因此洇染渗开的那份心绪。

 有些东西,如果不变质,应该是可以伴随一生的。

 

 老人仍然什么也没问,倒是友人拣起了农事、生计的操持及附近寺院香火旺否等一干话题来。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不由得感喟,两小时的车程便可完全摆脱开喧闹的环境,享受这番久已消逝的闲适和由老棉鞋、竹躺椅、火红的炭盆及老人慈祥的微笑等组成的却早已在生活中淡出的图景……

 不觉中渐渐融入了这幅图景,心里只剩了一份弛然:今天就算哪里都不去,驱车几十里,就为置身于这样的一幅图景中,也值了。

 又聊了些时辰,友人笑着回头对我道:“走吧。”

 还是站了起来。友人知道我的心思,不催,就粘在条凳上了。

 持家经营的年青人都不在,我们不想劳烦老人家,就旁找了一家尚有人在的小店把晚餐给定了。

 略走几步,进了旁边的径山寺,这里是同样的清寂和寥落。再往里,越过几道门,穿过几回游廊,正行法事的一干声音业已稳稳飘来:木鱼笃笃有声,还有那齐声的诵经声,平稳、低沉而肃穆。

 近至殿前,在高高的槛外停住了,不想扰了里面的肃穆和庄重。

 僧人八九位,凝神伫立,目不斜视,嘴里念念有声。可我却有了疑惑,以此稀疏人数何来如此气候和声势?

 问号给了友人。友人抬头仰望,哦,原来用上了麦克风,一支纤细的立式麦克风直抵为首僧人之前。我仔细审视扩音器之所在,原来声音正从殿前我们站立的上方传出,且飘至甚远。

 吟诵之声日日绕梁,此乃寺院之本职,扩大声势亦无可厚非。我从经营角度计,对此也颇能理解。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把自己说服了,也就放开了。

 回到小店,农家菜与意料中的一样,新鲜而地道,只是量多了。不是菜点多了,而是每份的量太多,这自然又与主城有异了。

 眼看天色直往暗处坠下去,匆匆用完这顿农家晚餐,便买单告辞了。

 车在盘山路上疾驶,友人全神贯注地驾着车。弯道太多,四周又朦胧成了影影绰绰,故而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对付。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那片不断推送至眼前的弯道前方那深黝的与山峦已浑然融为一体的浓黑色。

 

 此趟出行,盘点记忆存留,除泠泠山顶、寺院清淡的佛事和那盅浓浓的鸡汤外,便只剩了那炉炭火的暖意了。

 总还有些边缘化的人,和边缘化的事,在默默地和内心作着遥远的呼应和合契,在那一刻,尚能感觉内里和外部还不尽然是这般生冷无趣。虽然还不足以融化什么,但因有了这些,便自认还可以再这么走下去了。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