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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 上梅直讲书苏轼 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 我每次读《诗经》读到《鸱鸽》章，读《书经》读到《君奭》篇，常常暗地里为周公的碰不到知心人而悲伤。 ✦梅直讲：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时任国子监直讲。✦《诗》：《诗经》。✦《鸱鸮（chīxiāo）》：《诗经·豳风》中的篇名。旧说周成王对周公东征武庚、管叔、蔡叔的叛乱不理解，周公作此诗，以明心志。✦《书》：《尚书》。✦《君奭》：《尚书》中的篇名。✦君：尊称。✦奭（shì）：召公，姓姬，名奭，是周文王的庶子，和周公共同辅佐成王。旧说他怀疑周公有政治野心，周公作《君奭》，以明心志。✦不遇：不为人所理解。 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 等到阅读历史书，看见孔子在陈、蔡二国时被困，但弹琴、唱歌的声音不断；还跟颜渊、仲由这班学生互相问答。 ✦《史》：指《史记》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孔子厄于陈蔡之间：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年居于陈、蔡之间，楚国欲聘之。陈、蔡大夫恐以后不利于己，“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辍”。✦弦歌：弹琴诵诗。✦颜渊：名回，字子渊，孔子的学生。✦仲由：字子路，孔子的学生。 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 孔子说：“不是犀牛，不是老虎，却在那旷野里奔走，是我推行的道不对吗？我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 ✦匪兕（sì）匪虎，率彼旷野：语出《诗经·小雅·何草不黄》。匪：通“非”。兕：古代称犀牛一类的兽。✦率：这里指来往奔波。 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颜渊说：“老师要推行的道极其远大，所以天下不能容纳；虽然这样，不能容纳有什么妨害呢？不能容纳才显得您是个有才德的人。” ✦病：担忧。 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子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 孔子自然而然地笑起来，说：“回，假使您发了财，我就做你的家臣。”天下的国君虽然都不能接受孔子推行的道，他和他的学生却能够自己感到满足，这样的互相和乐。这才知道周公的富贵，有不及孔子贫贱的地方。 ✦油然：自然而然的样子。✦使：假使。✦宰：这里指家臣。 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 凭召公那样的贤能，凭管叔、蔡叔那样的亲近，却不能了解周公的心思，那么周公跟谁一道享受那富贵呢？ ✦管蔡：即管叔和蔡叔。管叔名鲜，蔡叔名度，都是周公之弟。✦谁与：与谁。 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 孔子和跟他共处贫贱的，都是天下的贤才，那么，在这方面也就足够快乐的了。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 我七、八岁的时候，才懂得读书。听说现在天下有个欧阳公，他的为人好像古时的孟轲、韩愈这一班人； ✦欧阳公：指欧阳修。✦公：对人之尊称。✦孟轲：即孟子，字子舆，战国时邹（今山东邹城）人。✦韩愈：字退之。唐代著名文学家。 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 又有一个梅公，跟他交游，而且同他议论古今。以后，年纪渐渐大了，才能读到他们的文章，仿佛看到他们的为人，想必他们是潇洒地脱离世俗的乐趣而自得其乐的。 ✦梅公：指梅尧臣。 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升斗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 刚刚学做诗赋，希望获得些少的利禄，自己估量没有机会可以进见诸公。来京城已经超过一年，从来不曾登门拜见。 ✦对偶声律之文：指诗赋。✦升斗之禄：指俸禄少的小官吏。✦窥其门：登门拜访。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 今年春，天下读书人成群结队地到礼部应试，您和欧阳公亲自主持考试。自己不曾料到，录取在第二。 ✦礼部：官署名，掌管礼教和学校贡举等事。✦执事：原指侍从左右供差遣的人。此指梅尧臣，不直称对方，表示尊敬。 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 不久听说，您喜爱我的文章，以为有盂轲的风格，欧阳公也因为我能够不写世俗崇尚的文章而录取我。 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 因为在录取我这件事上，并不是你们左右的人替我先行介绍，也不是亲戚朋友代我请托。过去十多年中只闻名而不能见面，一旦之间成为知己。 ✦左右：指欧阳修、梅圣俞身边亲近的人。✦先容：事先致意或介绍推荐。✦属（zhǔ）：通“嘱”，托付。✦向：往昔。 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 退一步想想这件事，我认为人是不能够苟且地获得富贵的，也不可能白白地贫贱的，有大贤人而去做他的学生，也就足够依靠了。 ✦苟富贵：苟且地享受富贵。✦徒贫贱：无所作为地过贫贱生活。 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如果在一旦之间侥幸取得了富贵，后边跟着几十个坐车骑马的侍从，使里弄小百姓聚集观看他，而且赞美他，又怎么能够换取这种乐趣呢？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 解说经义的书上说得好：“不怨上天，不怪别人”；“从容悠闲，自得其乐，也能够度过所有的年月。” ✦《传》：指《论语》。✦尤：责怪。✦优哉游哉，可以卒岁：《左传·襄公二十一年》作“《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优游：悠闲自得的样子。✦卒岁：度过岁月 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您名气充满天下，官阶却不过五品；您的脸色温和，一点不露怒容；您的文章宽阔、深厚、诚实、质朴，一点没有怨恨的话。这一定有乐于此道的道理。我希望听听。 ✦与闻：得到了解。 11-01 上梅直讲书 苏轼 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子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升斗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01 译文 11-01 上梅直讲书苏轼 轼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 我每次读《诗经》读到《鸱鸽》章，读《书经》读到《君奭》篇，常常暗地里为周公的碰不到知心人而悲伤。 ✦梅直讲：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时任国子监直讲。✦《诗》：《诗经》。✦《鸱鸮（chīxiāo）》：《诗经·豳风》中的篇名。旧说周成王对周公东征武庚、管叔、蔡叔的叛乱不理解，周公作此诗，以明心志。✦《书》：《尚书》。✦《君奭》：《尚书》中的篇名。✦君：尊称。✦奭（shì）：召公，姓姬，名奭，是周文王的庶子，和周公共同辅佐成王。旧说他怀疑周公有政治野心，周公作《君奭》，以明心志。✦不遇：不为人所理解。 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 等到阅读历史书，看见孔子在陈、蔡二国时被困，但弹琴、唱歌的声音不断；还跟颜渊、仲由这班学生互相问答。 ✦《史》：指《史记》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孔子厄于陈蔡之间：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年居于陈、蔡之间，楚国欲聘之。陈、蔡大夫恐以后不利于己，“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辍”。✦弦歌：弹琴诵诗。✦颜渊：名回，字子渊，孔子的学生。✦仲由：字子路，孔子的学生。 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 孔子说：“不是犀牛，不是老虎，却在那旷野里奔走，是我推行的道不对吗？我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 ✦匪兕（sì）匪虎，率彼旷野：语出《诗经·小雅·何草不黄》。匪：通“非”。兕：古代称犀牛一类的兽。✦率：这里指来往奔波。 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颜渊说：“老师要推行的道极其远大，所以天下不能容纳；虽然这样，不能容纳有什么妨害呢？不能容纳才显得您是个有才德的人。” ✦病：担忧。 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子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 孔子自然而然地笑起来，说：“回，假使您发了财，我就做你的家臣。”天下的国君虽然都不能接受孔子推行的道，他和他的学生却能够自己感到满足，这样的互相和乐。这才知道周公的富贵，有不及孔子贫贱的地方。 ✦油然：自然而然的样子。✦使：假使。✦宰：这里指家臣。 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 凭召公那样的贤能，凭管叔、蔡叔那样的亲近，却不能了解周公的心思，那么周公跟谁一道享受那富贵呢？ ✦管蔡：即管叔和蔡叔。管叔名鲜，蔡叔名度，都是周公之弟。✦谁与：与谁。 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 孔子和跟他共处贫贱的，都是天下的贤才，那么，在这方面也就足够快乐的了。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 我七、八岁的时候，才懂得读书。听说现在天下有个欧阳公，他的为人好像古时的孟轲、韩愈这一班人； ✦欧阳公：指欧阳修。✦公：对人之尊称。✦孟轲：即孟子，字子舆，战国时邹（今山东邹城）人。✦韩愈：字退之。唐代著名文学家。 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 又有一个梅公，跟他交游，而且同他议论古今。以后，年纪渐渐大了，才能读到他们的文章，仿佛看到他们的为人，想必他们是潇洒地脱离世俗的乐趣而自得其乐的。 ✦梅公：指梅尧臣。 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升斗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 刚刚学做诗赋，希望获得些少的利禄，自己估量没有机会可以进见诸公。来京城已经超过一年，从来不曾登门拜见。 ✦对偶声律之文：指诗赋。✦升斗之禄：指俸禄少的小官吏。✦窥其门：登门拜访。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 今年春，天下读书人成群结队地到礼部应试，您和欧阳公亲自主持考试。自己不曾料到，录取在第二。 ✦礼部：官署名，掌管礼教和学校贡举等事。✦执事：原指侍从左右供差遣的人。此指梅尧臣，不直称对方，表示尊敬。 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 不久听说，您喜爱我的文章，以为有盂轲的风格，欧阳公也因为我能够不写世俗崇尚的文章而录取我。 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 因为在录取我这件事上，并不是你们左右的人替我先行介绍，也不是亲戚朋友代我请托。过去十多年中只闻名而不能见面，一旦之间成为知己。 ✦左右：指欧阳修、梅圣俞身边亲近的人。✦先容：事先致意或介绍推荐。✦属（zhǔ）：通“嘱”，托付。✦向：往昔。 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 退一步想想这件事，我认为人是不能够苟且地获得富贵的，也不可能白白地贫贱的，有大贤人而去做他的学生，也就足够依靠了。 ✦苟富贵：苟且地享受富贵。✦徒贫贱：无所作为地过贫贱生活。 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如果在一旦之间侥幸取得了富贵，后边跟着几十个坐车骑马的侍从，使里弄小百姓聚集观看他，而且赞美他，又怎么能够换取这种乐趣呢？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 解说经义的书上说得好：“不怨上天，不怪别人”；“从容悠闲，自得其乐，也能够度过所有的年月。” ✦《传》：指《论语》。✦尤：责怪。✦优哉游哉，可以卒岁：《左传·襄公二十一年》作“《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优游：悠闲自得的样子。✦卒岁：度过岁月 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您名气充满天下，官阶却不过五品；您的脸色温和，一点不露怒容；您的文章宽阔、深厚、诚实、质朴，一点没有怨恨的话。这一定有乐于此道的道理。我希望听听。 ✦与闻：得到了解。 02 本篇简介 这是一篇叙士遇知己之乐的文章，苏轼二十一岁应进士第写《刑赏忠厚之至论》欧阳修，梅尧臣对这篇文章非常赞赏。作者在信中以孔子行圣贤之道之乐来衬托自己得欧、梅赏识而成为知己之乐。作者在夸赞了欧、梅作为主考和考评官实事实是的为人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行圣贤之道的抱负。文章以“乐”字贯串始终，古今相比，收纵自如，作者表述私人感情，却能写得超尘脱俗，富有韵致。吴楚材、吴调侯评此文：“此书叙士遇知己之乐。遂首援周公有管蔡之流言，召公之不悦以形起，而自比于圣门之徒。长公之推尊梅公，与阴自负意，亦极高矣。细看此文，是何等气象，何等采色。其议论真足破千古来俗肠，绝妙。” 03 本篇名句 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 人是不能够苟且地获得富贵的，也不可能白白地贫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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