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诗经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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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诗经风雨中\沈言

2018-09-08 03:16:48大公报

　　“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是爱情最美满的大团圆结局。然而，世事难料，情海翻波，於是有了失之交臂，有了爱而不得。

　　在《诗经》的爱情世界，有一种苦恋，名曰“相思”。从魂牵梦萦到刻骨铭心，思念入骨，生死相依。

　　那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有女怀春，睹物思人。独登城楼，望眼欲穿。无奈终日思君不见君，不觉心烦意乱。少女“薄责己而厚望於人”，矜持中透着娇嗔，焦灼中渗着勇气，维妙维肖的小儿女之态，跃然纸上。春心萌动，浮想联翩，相思如春花绽放。

　　那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场盛大的舞蹈，一段婉转的暗恋。舞台上的领舞男子，玉树临风，亦文亦武，一时威风凛凛，一时风度翩翩，怎不令女子一见锺情，心如鹿撞？心有千千结，大家闺秀欲语还休，惟有藉朦胧意象与晦涩隐语，表露思慕之情。芳心暗许，百转千迴，相思如夜风徐来。

　　那是“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一位痴心的人儿，一曲怀人的情歌。水泽边的痴人，一旦坠入情网，便无法自拔。难免触景生情，不由得将香蒲、兰草与莲花，统统幻化作心上人的影子。以至於昼思夜想，情迷神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相思如晨雾瀰漫。

　　那是“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朦胧，人缥缈。月华下的倾城美人，身姿婀娜，仪态万方，怎不令男子一见倾心，挂肚牵肠？明月千里寄相思，月色中的诗情画意，反衬思念成疾的心乱如麻，意境幽隽，情丝缭绕。望月怀人，心神不宁，相思如冷月无声。

　　那是“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风萧萧，心戚戚。坟茔旁的未亡怨妇，形单影隻，孤苦无依。难免悼念亡夫，不由得自说自话，如泣如诉，用尽余生怀念亡人。人鬼情未了，日复一日的无尽思念，期待着百年之后再会黄泉。斯人已逝，阴阳永隔，相思如蔓草疯长。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古今皆然。若论相思之最高境界，恐怕非《国风．秦风．蒹葭》莫属。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亦讚《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颇有“洒落”之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蒹葭》由政治讽喻诗演变为爱情诗，将相思之意发挥得尽致淋漓。“迫近戎狄”的秦地，多歌咏征战猎伐，偶有淒婉缠绵之吟唱，自然令人耳目一新。

　　秋深露重，芦苇苍茫。有位伊人，在水一方。无论顺流逆流，几经艰难险阻，却始终若即若离，遍寻不获，落得镜花水月一场。爱而不得空余恨，徒叹奈何问苍天。从遇见的欣喜、追求的兴奋，到受阻的烦恼、失落的惆怅，情感跌宕起伏，回味悠长。伊人在水，葭思不得。怅然若失的相思之中，湧动着音乐之美、绘画之美，蕴藏着意境之美、哲理之美。梦中情人好比人生愿欲。爱情如是，事业与人生，亦当作如是观。

　　《蒹葭》亦印证了“距离怅惆”与“企慕情境”。距离不仅产生美感，而且製造惆怅。钱锺书曾引用陈启源之说：夫说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说益至。所谓“企慕情境”，即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以示憧憬、企盼和嚮往之情。《国风．周南．汉广》亦云：“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主人公经历由希望到失望、由幻想到幻灭的情感历程，始终难遂心愿。求之不得，长歌当哭。《汉广》与《蒹葭》同为“企慕情境”，一实一虚，抒情遣怀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企慕情境”中，爱情没有结局。彼此只若初见，既不会有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也不会有左右逢源、朝秦暮楚。故此，红玫瑰永远是心口的一粒硃砂痣，白玫瑰永远是床前的一轮明月光。

　　相思诗经风雨中，很悲，很苦，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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