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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雄情笺三章

 读书耕云种月 2018-09-10

吕硕文(二排左四)与采风团的作家们在南雄角湾村。


有一位资历深厚的南雄朋友对我说:“一次南雄行,一世南雄情。”我本以为,这只是一句撩情的话,没想到人刚进南雄,就感觉这里的山山水水,真的贮藏着种种情意,丝丝缕缕,缠缠绵绵,浓密得雨滂沱水淋漓要化也化不开呢。

  我忍不住摘抄了几段情,裁为一笺,寄给我思念的那一片青山绿水。

     第一笺:一个神仙住过的地方

听说,九寨沟是大山之神和他那九个勇敢、善良的公主住过的地方,所以,那里美丽,那里五彩缤纷。

这里不是九寨沟,它有自己一个有趣的名字:帽子峰。不过,我相信这里曾经也有神仙住过,因为它同样美丽,同样五彩缤纷。

深秋,初冬。在这个时节,别的地方已经花谢了,草枯了,叶落了,连本来喧嚣的秋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褪尽色彩,显得格外地苍凉。匆匆的流年掖藏着太多的无奈与不舍,萧瑟秋风真像谁的一声长长叹息,无端地撩起人们淡淡的落寞心绪……

然而,在帽子峰,却是完全没有那种悲秋的景象。这里满山五彩斑斓,满河璀璨纷繁,暮秋在这里的山山水水演绎得何等潇洒何等热烈,银杏树、枫树、乌楸树、红漆树,任性地将柠黄、金黄、琥珀、猩红、绛紫涂满了山岭,还把这些色彩印满了山下的凌江河。偶尔,三两片浓彩重色的秋叶飘落河面,就是大山别在这条河衣襟上的一件饰物,将她打扮得更加娇媚。缓缓的流水把一河娇媚、一河抒情诗般的流光溢彩,送往迷迷蒙蒙的远方。

似乎是不经意让一点秋色滴落,已经洇染了这天,这地,这时光。


帽子峰下五彩的河流向远方。


难怪万千来这里赏秋、或者捡拾几枚黄叶的旅人都说,帽子峰的十月,是山神酿造的一碗又醇又烈的老酒,人会被这酒熏醉、迷醉,忘记归家的路的。

他们的话,我信。因为在许久许久以前,我已经见过这幅曾经画在一个小学生图画本上的美景,见过一个“山神”被“老酒”灌醉了。

在二十九年前,我当记者,第一次走进深山,采访帽子峰。那时候,这里还是一个种树伐木的林场,色彩很单一,山上山下全是绿色,重重叠叠的。到了初冬,色调和人的心情,同样有些暗淡了。

林场少有陌生人到来。我刚坐下,门缝里,窗台上,就露出几双好奇的、乌黑的大眼睛,那都是林场职工孩子的。

我知道,林场的场长,其实也不是本地人,曾经是个右派。是帽子峰收留了他,还让他在这里当了卫生员、场长。他懂得感恩,立誓把自己的青春和梦,都奉献在帽子峰下。当然,这里的人也没有把他当作外人。

晚上,外边冰天雪地,北风像一只被放逐的怪兽,咆哮着东奔西跑。屋内,场长和我俩人围炉喝酒。一碗客家娘酒下肚,他对我说:“今天你问我林场的发展规划吗?好,我给你看看。”

他转身小心地在墙上掀下一张有些发黄的纸,递给了我:“这就是林场的发展蓝图,我请职工小学的孩子画的,我喜欢。”

这是一张从学生图画本上撕下来的画纸,不知哪个孩子画了一幅稚嫩的蜡笔画。画面上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树,为了突出这些树叶很美丽,孩子用力涂了很厚很厚的蜡笔颜色……

这位场长指着那画说:“我要走出深山,看看这个世界有没有这样多彩的山林;我还要请千万人走进深山,看看我们这一片多彩的山林……”他似乎有点醉了。然而,我觉得,他更像一个忠于这方水土的“山神”,对着大山,许下他的诺言。

岁月脚步太匆匆,二十九年刹那间过去了。我重到帽子峰,再也无法找到当年的那位场长,甚至问起许多当地人,都说不认识他了。然而,他的诺言兑现了,我的心也释然了。

我知道,今天帽子峰如此多彩,如此烂漫,因为,这里也是一个“大山之神”曾经住过的地方。


黄叶深处有人家。

 

     第二笺:花香熏染了思乡梦

  听说我去南雄采风,朋友阿娟送给我两枚深褐色的松果。为什么呢?她没有说,只是笑了笑。我真想敲开这两枚松果,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秘密。然而,又舍不得。

  我小心将松果放在我的背囊里,让它们与我同行,走进高高山岗上的“香草园”。

香草园,当然是有草,有花,而且还是四季飘送着芳香的。

也许是昨夜的露太重,天大亮了,那些凉凉的水珠,仍未完全在花瓣、叶脉上褪落。不过,节令还没入大暑天时,刚刚升起的阳光,已经十分灿烂了,摸着还有点烫手呢,山岗上的花花草草,早已醒了,在夏日风中分外清爽。马缨丹开着金黄或橘红的花,很有点调皮俏丽的模样。它的花虽然小,但多数积聚一起,似彩色小绒球那样镶嵌绿叶之中,显得十分可爱。红白相映的桃金娘,绚丽多彩,灿若早霞。听说它的果,还可以酿酒。我想,对着它,酒未饮,人先醉了。紫藤悄然攀上了棚架,一串串像蝴蝶般的紫花,悬挂绿叶藤蔓之间,迎风轻轻摇曳。逆着晨光望去,如梦如幻,格外迷人。萱草,说是草,它橙黄、橘红的花,却是与百合花很相似的,有着同样的优雅。人们说,野百合有它的春天。那萱草呢?萱草也有自己的春天吗?有的,我们说。香草园里的花草不仅拥有春天,还拥有多彩的四季,拥有所有的幸福时光。


五彩的花点缀幸福的生活。


这些花,天生有一种野性,也有着一种无限风情的娇媚。我从都市来,自然感觉它们十分新鲜,期望这次初见能与它们多一些亲近。不过,我又似乎觉得我与它们似曾相识,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在何时、在何地。

我还知道,这里有比这些野花更盛大的花事,是一年几乎不断的花海。每年还没到立春,岗上的红梅就蓬蓬勃勃地开了。接着,依序而来的金莲花、蓝楹花、樱花、月季花、石竹花、野牡丹花、绣球花等等,它们的花期像是与人们早就约定的,匆匆地赶来。每场花事,都是满园飞花,淋漓尽致,要在这里铺满万紫千红似的,令人真不敢轻易辜负。说起花海,我想起娟不止一次次地对我说过她家屋后的山岗,和那一簇簇永远开满岗上的野花;说过她家门前的那一片春天的油菜花海。

三月,家乡的的油菜花花事正盛,是她和弟弟妹妹、还有邻家小玩伴们的欢乐天地。那时候,她们在花田里扮演“菜花公主”,戴上用菜花编织的花冠,穿梭在疏疏密密的菜花丛中,弄得黄花纷飞,花香四溢。不过,这场“好戏”往往还来不及落幕,父母归家看到一大片被糟踏得七零八落的油菜花,十分痛心。于是,他们拎着自家孩子的衣领,拉扯回家一顿好打。花冠落地了,各个“公主”脸上也抹了一道掌痕一把眼泪……然而,没过两天,那片花海又荡漾着她们的笑声了。每次说起这些往事,说起今天家乡的变化,香草园里更加隆重的花海,她都会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


香草园里野花星星点点。


或许,一个人的童年,纵然经历无数的贫穷、艰难、苦涩……她长大以后,所有的回忆都会变成美好。家乡,娟越是牵挂,说得越多,连我也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了。于是,今天对香草园的景物,我才会有邂逅一个故人那样的感觉。

从背囊里取出那两枚松果,我记得,娟说是从家乡带出来的。突然,我感觉捧在手里的松果,变得沉重了、有温度了。我知道,它收藏着一个人家乡的阳光、露水、风声、童谣、方言、呛人的辣味,还有离乡人的一段又一段揪心牵挂,渐行渐远的一个又一个原色故事。我会珍惜的。


松果注满了家乡的故事。

 

   第三笺:爱情,由千年银杏见证

都说,南雄帽子峰下有一个银杏情人谷。

我说,坪田千年银杏树下,是最美的爱情见证地。在这里,我听过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这条村,和任何一条古老的、寻常的粤北乡村,没两样。午间,村中的人家或早或迟升起悠闲的炊烟,不久便传来阵阵饭香。顿时,似乎将茕然寡言的乡村,从阳光迷蒙的远处拉近,变得温情脉脉的。


吕硕文在坪田村银杏树下。


那个故事就是在这样的一条乡村听说的,如同往常每个爱情故事,都有一对年轻的角色。

五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如洗的月色透过千年银杏树疏疏密密的叶隙撒落,映照得一地斑驳。他俩人来到树下,靠着老树,他取出口琴,吹响了一首熟悉的歌——

……呜——/我的心充满惆怅/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喔……

口琴声停了。久久地,她说,真好听啊。虽然,这一夜的月亮又圆又大,不是弯弯的,村里也没有弯弯的小河,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这首歌就是唱给他们的。为了今天的村庄,不再唱着过去的歌谣,明天,他要出门到广州了,去见世面,长见识了。而她,因为要留在乡下照顾年老多病的父母,不能与他同行。临行话别,总会有些像戏台上书生小姐那样,多了几分缠绵、几分不舍的。

他摘来两枚嫩嫩的、涩涩的银杏果,对她说:“等到银杏树黄了,银杏果熟了,我赚到钱了,就回到你的身边。”

他们用手挖了一个小穴,埋藏了那青涩的时光青涩的果,愿两枚银杏果与他们一起守候着那份诺言。他们还请求银杏老树为他们的爱情见证。晚风吹得一树绿叶沙沙沙地响,是老树答应了他们,还是笑他们幼稚、抑或笑他们痴情?他们没问,我们固然也就不知道了。

此后五年,银杏树年年叶青叶黄,他一直没有回家乡。日子久了,乡间泛起了流言,说他发达了,再不回到这穷乡僻壤了,父母也为女儿担忧了。只有她无动于衷,仍然快乐得像银杏树上的鸟。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出外打工第一次出工资,就给她寄来一部手机,因为不想太花话费,她与他相约,每月月圆夜才通一个电话。于是,每个夜半月圆时,只有银杏老树,和不眠的夏虫、秋风,才能听到他们诉尽心中情的窃窃私语。如此,她怎会听信那些流言呢。


金色笼罩坪田村。


又到一个银杏树黄的季节,阳光与秋雨肆意挥霍,将坪田染洗成一本金黄色的童话书。他用黄黄的银杏叶快递寄来一笺深情,告诉她,他学了一些本事,积储一点钱,要回家迎娶她过门,还要去参与竞选村委主任,带领村里的兄弟姐妹,在古老的乡村创一番事业。那一夜,她的梦铺满了黄叶,连他们埋藏的银杏果,也长出了两片金黄色的叶。时光未老啊。

过去,远近乡村流传着人们摸着千年银杏树的虬结,就会生儿育女。听了这个故事远途而来的情侣,一定也会抚摸那老树。不过,他们是要祈求千年银杏再次见证,庇佑所有的爱情信守诺言,直至天荒地老。

故事完结了。虽然,我未有说出这个故事主角的名字,甚至还没有见过他俩人一面。本来,这次到南雄采风,我很想对他们做一次采访。可惜,因为行程匆匆,我们再次无缘相见。不过,我依然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他们是新一代南雄人。同样生长在那古老的乡村,同样唱着古老的歌谣,却同样有着对爱情的憧憬对未来的向往,同样热爱自己的生活……假如有谁不信的,在古朴厚实的南雄乡村,找几个年轻人,请他们说出自己的故事,一定几乎都是那样的。


(此文获得“嘉盛杯”纪念南雄市改革开放40周年散文大赛征文一等奖。)


吕硕文在梅岭古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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