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耀兰 每天她一跨进治疗室,我就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待她落座,才知道佝偻着身子,气喘吁吁的,笑起来将两个嘴角扯到耳朵根的男人一直在她身后。他如瘦猴似的,因身材不过一米五几,在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她后面,形同侏儒。 治疗室里的病号都成了熟人,彼此热情地打着招呼,询问着病情。 “治什么呢治,什么时候好得了病呢?还不如早点死了好!”照例是她每天来后的开场白。 男的笑着安慰道:“你莫急,医生说了慢慢来,会好的。” 她一下火了:“还不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害的!为你生儿生女的害我一身病。” “哈哈哈。”众人一阵哄堂大笑,她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反而显得很委屈似的。 男人对我说,他出去一会,待他回来再给她治疗。按照先后顺序给其他病人针灸了后,就该轮到她了。我欲伸出手来扶她,她摆摆手说:“我等他来。这个死人死哪去了。” 不一会儿,男人提着一个尼龙袋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头上还冒着汗珠子。 “你个死人,看见我在治疗你还往外跑,我死了你就好了。” 男人依旧嘿嘿地笑着,两只枯瘦如柴的手扶住她的两只胳膊,慢慢地扶她上治疗床。 坐在一旁的病友看不过去,责备她道:“你这个人生在福中不知福,他这样对你,你还不满足吗?” “你们都说他好,可我感觉不到他哪里好。” 我看着这一切也很生气,默不作声地将一根根针扎进她的皮肤。她有点儿疼,一只手紧紧地捏着男人的手掌,男人似乎也在使劲,瘦瘦的胳膊青筋暴露。 刚扎完针,她又质问男人:“你刚才哪去了?” “你都三天没见荤腥了,我去买了一斤排骨给你煨汤。” “你是怕我没吃到肉?你是怕你自个儿没吃的,你给我都退回去!” 男人依旧是尴尬地笑,坐在一旁的人都寂然无声。 男人知道她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便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猪肉,对着周围大眼瞪小眼的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后走了出去,真的去退肉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女的上前喊了一声姐,她应了一声。她问他们怎么知道她在这儿治病的,那女人说是听到村里的一个人说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病倒没什么,我最担心的是你哥哥的病,我总怕他一口气换不过来……” 她妹妹埋怨道:“你这个时候还去想那些事,好好治你的病。” 她长叹一声:“怎能不想呢?眼睛闭上就不想。” 看到这一切,我对她的偏见没有了,便笑着说:“刚才看你对他那个凶样,我以为你好不通情理呢。” 她也笑了,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要骂他,骂得他恨我,免得我死了他想我。你不晓得,我要不对他凶点,他会把房子卖了给我治病,那一家人还过不过日子?再说我这病大医院的大夫说了是没法治了的。你不要见怪,到这里来还是他哄着来的,他怕我一生气不听他的,所以什么事都迁就着我。” 她妹妹和妹夫坐了会就要走,妹夫说:“姐,我们有事就先走了,给你买了点肉,你回去就带上。” 她说:“有事你们就先走,只是让你们太破费了。唉,你哥这两天拉肚子,这不,刚才他去买排骨给我吃,我一个人能吃得下?我就逼他退去了。要是有个冰箱就好,等他好了再吃。” “姐,这是买给你的,你就吃吧,过两天我再来看我哥,再给他买肉吃。” “你说傻话,你让我一个人吞得下去?唉,你哥他几十岁的人就像个小孩子样,哪天我回家晚了,他就靠在门框上眼巴巴地望着,我要死了看他怎么办?我也不想说那些客气话,我要是死了,你们要常来看看他。” 这时,我看见她脸上挂着两滴泪。 男人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顾不上同妹夫妹妹打声招呼,径直走到她面前:“你快趁热吃了,这是镇上新开张的狗不理包子铺里的包子,吃的人可多了,香着呢。” 她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凶狠样:“谁叫你买的?谁说我要吃的?” 男人申辩道:“你早上只喝那点稀饭,哪能够呢?” “你不也只喝了一碗稀饭?你宁可饿肚子也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干吗舍不得?舍不得我一场病就给你花光了。我不饿,你吃了!” 原来,她不是不懂得爱,她是想用骂来断了她死后的念想,她把爱藏在了骂声后面。 男人还在僵持着不动,她瞪大着眼睛,全然忘记了他还在拉肚子不能吃荤,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吃!” 2010年先后发表在《桂林晚报》、《洛阳晚报》、《快乐老人报》、《南汀河》5期、《哲理》7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