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 2018-04-29 13:24阅读:241 余幼时,家在城根儿胡同中,所往来皆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甚相得也。稍长,好读书,尤善观竖排繁体字古籍,一目而五行俱下。常在古槐下、坐青石,为小友讲说《三国》《春秋》故事,听者痴迷。 友盖建军氏,长余六岁,顽劣不学,善攀树登屋,窃邻家枣,或于中夜窥人夫妻行房事。一九六八年,赴山西插队。年余,归省亲。余闻之,喜,奔诣其家,晤之。建军忽然长大,见闻既博,谈吐多惊奇,皆为余闻所未之闻者也,甚仰之。建军嘱余多读书,并出无封阙页之《艺海拾贝》一册,深加推许,命余习之。余大喜,奉书而返,漏夜诵读。翌日,又往访,还其书。建军问:“看完了?”余答:“从头到尾,没落一字。”建军大怒,斥余曰:“人家写书的,一个字一个字难着呢,得花多少时间!你唏哩哗啦就看完啦?对得起人家吗?看书,要一个字一个字抠着看!”余大惭,俛首不敢仰视。 自后,建军之言遂铭于心,读书不欲速,必以指画书,字字推敲。久之,读愈缓,一句看罢,常疑未入眼,从头再看;一页阅毕方过,忽觉忘其意,复翻回审视之,恍恍惚惚,日昃不能竟。且一册在握,非读至书尾印刷日期、印刷厂名、版次、字数、定价而不去手。故既皓首,所读书不过一箧,所知者鳞爪而已。少时慕饱学之士而欲效之,老来一事无成,殆为此耶?今虽知读书有法,而余之法为蠢苯,然积久成习,卒不能改。 后暌违数十年,又遇建军,已老,为下岗职工,自言平生不读书。问当年训我之辞何所来?则茫然不忆此事,笑曰:“我他妈连字儿都不认得,哪能教你读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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