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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绮罗星

 阿菲读书 2018-09-12

没有成为星星的少女们,最后都成了大人。



1

我大概一年会去一次大理。

行程有长有短,半个月、一周、三天……这完全取决于我当时的空闲程度和经济状况。在这个漫长而反复的过程里,我逐渐实现从哪个热门景点都要打卡的游客到真正闲散旅人的心态转换。

早些年在大理认识的那群朋友我还时不时联系着,但不算太热络。如果我去大理时他们刚好也在,我们可能会一起吃顿饭——路边摊,或是大众点评上根本找不到的农家馆子,高兴的话,还会再喝点儿酒。

我和叶月就是在一次饭局上遇见的。

回忆起来,我好像总会遇见一些事后不会再联系的人。这种虎头蛇尾的关系实非我愿,但我却意外擅长。啊,还是说回叶月吧。

那是个设在农家院子里的饭局,我被朋友带着去了。我不认路,只知道车开到了古城周边的一个村里。吃饭的地方没有招牌,从外头看只是一间普通到简陋的民宅。院外有半人高的篱笆,架上攀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那些花开得稀稀拉拉的,一点儿都不灿烂,也没有任何香味。

彼时已经是夏天的尾声了。

我们的那一桌在最里间,我随着朋友进去,推开门才发现,除了我们,所有人都到了。

不过,只有一半熟面孔。

剩下的那一半是什么人?老实说,我不太关心。

大理藏匿着形形色色的人,就我认识的来说,已经足够丰富:中年离婚的官二代、珠宝鉴定师的太太、深夜食堂的老板、文身师、客栈老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我默默地扒着饭,直到旁边那位陌生的女性挑眉细细地打量我:“听他们说,你是个作家?”

不及我回答,她已经抢先说下去:“我给你提供一个素材吧。”

“啊?”

我有些头疼。

我很怕别人主动给我提供素材,就一般情况而言,那些所谓的素材都没什么值得写的。

但这里坐着好多我认识的人呢。

给个面子吧。

大概是怀揣着这种无法言明的心态,我随口说了句谎话:“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我写她的故事呢。”

她好像并不怀疑,还显得挺开心:“我喜欢做第一。”

没等我说话,她又说:“这世上,大概没有人不喜欢做第一。”

她的这份坦率,我倒是非常喜欢。




2

叶月说,小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是善良呢。

那是高中入学的第一天,冗长的开学典礼刚结束,叶月一个人走在回新班级的路上。

因为是刚从外校考进来的学生,叶月暂时还没交到新朋友。而现在的她,似乎也没心思在意这个,她满脑子装的都是分班成绩表。令她非常惊讶的是,她初中全校第一的毕业成绩在这里竟然只能排到班级中游,更别说放进整个年级看了。

心理落差带来的打击感太强烈,叶月完全没有心情去寻找可能志趣相投的同伴。直到偶然间抬头,才发现前面穿着同样校服的新生已然三三两两亲昵地挽在一起。

“你有没有产生过那种念头?”

“什么念头?”

“就是明明比赛才刚刚开始,可你却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的念头——我的整个高中时代,几乎都笼罩在这种阴影下。”

置身于阴影中的叶月回到了教室,也许是为了努力融入这场比赛,匆忙间,她选择了坐到教室中心的位子上。

其实最终座位还没有敲定,大家都只是暂时坐在某个座位上,听老师讲解一些班规、注意事项之类的琐碎事,以及,领取新教材。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向叶月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那个,能不能拜托你换个位子?”

“为什么?”

“你看,我们四个人想挨着坐,但只有你这里有三个连着的空位了。你不是只有一个人吗?能让让我们吗?拜托拜托!”

拥有三个朋友的胜利者说罢朝叶月做出了拜托的手势:“真是谢谢你了!”

叶月感觉自己被对方绑架了。如果不成全她们,她就率先成了这四个女生的公敌。

0个朋友对4个敌人。

少女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在迅速权衡完利弊之后,叶月默默起身,挪到了靠后的单个座位上。就在这时,坐在旁边的小春发话了:“你真是善良呢。”

叶月不解地抬起头,将视线投向声音的主人。

趴在隔壁桌的小春偏头对她笑了一下,她的瞳孔是淡淡的,带着琥珀一样的棕色。那个笑容竟然奇异的温和,不包含任何揶揄的色彩:“像我,就完全没办法迁就她们,你可真是善良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善良”。

“我这才注意到,她是我们班三十七个女生里唯一留短发的女生。”叶月说。



3

开学第一个月的摸底考试,叶月的名次较入校时上升了六名,可即便如此,也没能使她在班级委员的竞选中摘得任何一个职位。这对于初中三年连任班长和学习委员的叶月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倒不是真的特别喜欢为大家做那些麻烦的事,但这意味着一种肯定,来自老师的肯定、同学的肯定,以及,她对自己的肯定。

但一个人流于平庸往往不是因为你没做什么,仅仅是因为你的世界变大了。世界变大了,你就会显得渺小了。但这个道理,少女时期的叶月是不会懂的。她还太年轻,只感到焦躁和无所适从。

一个理应优秀的人——这一度是当时的她对自己的定义。

扭转命运的契机是学校文学社的纳新,社团在高中其实并不会特别受重视,毕竟有升学率压顶。但叶月就读的学校会好一些,因为这里很大,有钱、有想法的人不少,有很多人是不以高考为目的地在上学,于是社团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手段。

从小学起,叶月就写得一手好作文,常常被当成范文朗诵。几乎在第一时间,她就做出了决定,要加入文学社,让自己再次发光。

入社非常顺利,叶月一度以为是自己的文采打动了社长。直到去报到那天,她才陡然意识到,这里根本就没什么门槛,也不要求每个社员都能写出高分作文,大家只是在一起玩玩罢了。当然,这其中也有热爱文学的人,但那是极少数,就比如叶月。

叶月在这里再次遇到了小春。

说真的,她很吃惊。在她的印象中,小春是那种对一切集体活动都提不起兴趣的人,总喜欢独来独往。

背地里,大家偷偷议论过她,说她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很酷。

在座位正式调整后,她们虽然坐得很近,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但小春却再没有主动跟她讲过一句话。

“你真是善良呢。”是唯一的一次。

所以在看见跷着二郎腿、打着呵欠坐在这里的小春的时候,叶月的心骤然紧了一下。她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她要和小春交朋友!

现在的她还没有交到真正的朋友呢,小春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小春是走在人潮中也绝对无法被人忽略的存在。那是一种她渴望成为的“存在”。

于是她努力越过乌泱泱的人潮,怀着不逊于初恋的雀跃心情,朝着小春走去。

之后她颤抖而郑重地伸出了手:“好巧啊。”


4

文学社在极大程度上拉近了她和小春的关系。

是的,那天小春握住了她伸出去的手。当时,小春用琥珀色的眼睛凝视了她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叶月不确定她在想些什么,因而愈发忐忑。好在经过漫长的沉默,最后小春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叶月彻底松了口气。

从那以后,她们逐渐变得形影不离。无论是吃饭还是上厕所,抑或是去文学社,她们总是待在一起。叶月从不会对小春的任何决定提出异议,她就像一个热烈的追随者,只要是小春想的,她都愿意相信那是正确的。

“那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升上高二后,叶月不止一次听见别人在背地里如此议论自己,但和被冒犯的不悦相比,她反而会感到一种轻快的优越感。

这是和除了小春以外的人在一起绝对不会得到的关注,她十分明确这一点。

当然也会有和小春不在一起行动的时候,这也是叶月最难以忍受的时候。

叶月是住校生,小春是走读生,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她们都不得不在教学楼门口分别。叶月朝寝室楼走去,小春则独自走向学校的大门。

回寝室的路上有一排白花花的路灯,叶月总觉得那是通往平凡世界的引路灯。

因为一旦回到寝室,她又成了那个成绩中游,姿色平平,毫无特色的叶月。

她不喜欢这个叶月,她喜欢的是站在小春身边,显得如此与众不同的那个叶月。

大概是春天的时候,一则征文大赛的启事突然闯入了叶月的视野。

那天她趁着上计算机课,用机房的电脑搜索着在写的一个故事的相关资料。她在论坛游荡时,无意间看到了征文大赛的启事。毫不夸张地说,她的心在一瞬间被击中了。

其实她和小春一直都在偷偷写小说,这是她们去文学社参加活动的日常。

那个时期,大家都在玩,只是玩法不尽相同罢了。但只要能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做一些在长辈看来不务正业的事,少女们就会觉得开心,如同成功挑战了权威。

“那时我们都没有笔记本电脑,所有的故事都写在本子上,不停地涂涂改改,交流心得。在别人看来,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是做得糟糕的笔记一样……但小春还是和我不一样,她从来不老老实实从开头写一个故事,她只写一个个的断章。但不得不说,她的每一个断章都很有意思。我曾经劝她从头开始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她却说太麻烦了。‘只是消遣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上心?’她不止一次这么跟我说过,用一种完全有悖于这句话的情绪的微笑表情。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慢慢变得讨厌她吧。她总是摆出一副超凡脱俗的姿态,理所当然地觉得大家都在做一些愚蠢的事情……包括我在内。”



5

计算机课后,叶月迫不及待地跟小春分享了这则消息。

小春脸上果不其然又出现那种不赞同却十分温柔的微笑表情:“只是消遣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上心?”

“可是,你的那些断章写得都很棒啊,好好梳理一下,从头开始写,一定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大概是太兴奋了,叶月决定压抑住自己心底那份小小的不悦。

“我没有兴趣。不过能被你夸奖,我还是很开心的。”

叶月这才意识到,小春总能在应该展露出负面情绪的时候,把那些情绪收敛得天衣无缝。

比方说之前叶月向那四个女生认怂的举动,明明该被轻视的,但小春虽然嘴里说着像是嘲讽的话,却完全没有使用讽刺的语气。而现在,小春的措辞明明是傲慢的,但她却选择以困惑的神情和快乐的语气来表达。

小春其实一点儿也不酷,她只是太自命清高了,并且很狡猾——狡猾地将这种自负营造出了特立独行的效果。

叶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不仅一点儿也不了解小春,还对她所有的举动擅自做出了曲解。不仅仅是她,这个班级的所有人,她们都误会了小春。

“午饭要吃番茄鸡丁饭吗?”小春已经换了话题。

但叶月还沉浸在发现真相的震惊之中,没有应声。

小春也没有不耐烦,反而继续说自己的:“虽然番茄和鸡丁看起来完全不搭,但很好吃呢。真的不试试吗?”

对,就是这样。

明明只是提出一个建议,却永远站在制高点,犹如俯瞰众生一样。

她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叶月不敢去想。

但她想到了一个主意——驯服小春的这份傲慢,将她从自以为是的云端狠狠地拽下来。

让她立于和自己同样的尘土之上。



6

叶月决定背着小春偷偷写一个新的故事。

这件事必须在暗地里进行,她不能让小春知道有这个故事的存在,否则她的计划就等于失败了。

为此,叶月精心准备着。

不能在和小春在一起的时候写,也不能在寝室光明正大地写,她之前从不在室友面前写任何一个字,那么,这一切就只能发生在深夜了。

深夜,待众人熟睡后,叶月躲在被窝里,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艰难地书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这是一个以小春的断章为蓝本的故事——当然,她得从头开始写。

一整个学期,叶月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故事上,这件事带给她的隐秘快感,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写着写着,那些断章开始不受控制地生长,蔓延得更深、更远。终于,它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是一次完美的剽窃。”叶月淡淡地道,“我相信,除了小春本人,没有人能看出是我偷走了她的东西。”

“我用学校机房的电脑发送了键入电脑后的文稿,然后我打算等小春再度展现出那种傲慢的时候,用一种同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她,‘我偷窃了你的故事,并且还将它投到了你看不上的那个征文比赛的邮箱里’。我相信,她一定会气得露出原形的。”

但叶月并没有得到那样的机会。

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以她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式,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速发展着。

那个故事竟然得奖了,还是唯一的一等奖。

因为征文需要留下联系方式,叶月随手写了母亲的手机号码——反正她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会得奖。

在她心心念念寻找时机告诉小春的时候,她第一次被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邀请进了办公室。老师用她从来没见过的热切目光看着她:“天哪!完全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天分!”

叶月一脸迷茫,费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不用不好意思,其实我们学校提倡自由发展,你既然有写作的天分,我当然是持鼓励态度的!”

“什么?”

“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投出去的小说得奖了啊,还是一等奖!你母亲刚得到消息就立刻跟我通了电话分享这个喜讯呢!”

叶月事后才知道,这件事在自己之前先被母亲抖落到了学校里。

大概是抱着扬眉吐气的心态吧,她能理解母亲的心情。

“但她起码应该先跟我说一声,至少让我做好迎接后来发生的事情的心理准备吧。”



7

一夜之间,小说为叶月带来的关注是她始料未及的。

直到得奖之后,叶月才知道那个比赛在当时挺有分量的。她被众人刮目相看,新学期班委改选,她甚至莫名其妙拿到了一个语文科代表的职位。

大家对这位不起眼的“才女”足足议论了个把月,甚至还有别的班级的同学跑来看热闹。

但叶月完全无法为此高兴起来,反而饱受煎熬。

在班级里,小春依然跟她形影不离,仿佛完全没有因此多出一份好奇心,去看看她的那篇小说究竟写了点什么。

叶月因此怀抱侥幸,小春这么傲慢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是不可能。

直到某一天中午下课,看过叶月小说的同学热络地跑来跟她讨论剧情。当时叶月正准备和小春一起去食堂,虽然半路被拦住,但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厌烦,反而有些开心。但她知道,小春肯定很厌烦。

但她还是决定跟那个同学聊一聊,这还是她第一次明明知道小春的意愿,却选择了反其道而行。

“哇!你的故事写得太棒了,到底是怎么想到的?还有,这个故事连载结束应该会出书吧,我一定要买一本来收藏!”

她的嗓门太大,太聒噪了,让叶月觉得头有点儿疼。她刚想说话,小春竟然反常地先开了口:“那个故事是用一些之前写着玩的断章串联起来改编的,会出书,大概在明年春天。”

她的话语稳健而简练。

叶月没有再说话。



8

她们没有一起去吃那顿午饭。反正叶月很讨厌番茄鸡丁,不知道那种怪异的口感到底有什么令人上瘾的。

在独自走向食堂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以后都不要跟小春一起吃饭了。她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

与其说可能的后果令她恐惧,倒不如说那种恐惧里还夹带着一丝隐约的期待。她无法不去好奇,那个歇斯底里谴责自己的小春到底有着怎样的嘴脸?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普通?

但没有。

叶月的期待再次落空了。

随着小说带来的关注退潮,她没有迎来小春声嘶力竭地声讨,只迎来了高三。

那一年,除了极少数准备出国或者不打算继续升学的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空前一致地转移到了学业上。

“高三”这个词,总能营造出虚幻的紧张感。

高三伊始,叶月决定退出文学社,老师们十分赞成她的选择。但她知道,她只是不想在那里看到小春罢了。

外界一度传言两人绝交的原因是小春嫉妒叶月,这看起来似乎合乎常理。但只有叶月知道,小春从来就没有嫉妒过自己。

准确地说,她只是看不起自己。无论是开始,还是现在。

但她不明白的是,小春明明看不上任何人,却为什么会在那天握住了自己伸出的手呢?

这个疑问一直伴随着叶月,直至毕业。

毕业可以令大部分悬而未决的事件终结,但它却无法结束叶月的思虑。叶月心里清楚,她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这样想着,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她退出人群,朝着校门的方向走去。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是小春。

她惶恐地回过头,冥冥之中似乎有预感,她终于等来了小春对自己的审判。小春还是那个小春,三十七个女生之中,唯一一个留短发的存在。她的神情高高在上,和叶月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宣读什么调查报告的结果一样。

“你跟我说话,只是因为你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但你太平凡了,所以你只能寄希望于拥有一个特别的朋友。”

“其实我也是哦。我只想拥有一个普通朋友,三十六个人里,谁都可以。之所以是你,只不过是因为你是第一个主动伸手的人罢了。”

“你以为你会就此得到解脱吗?不,不是的,惩罚才刚刚开始——叶月,因为你一直是一个善良的普通人。”

说着这样意味不明的话的小春对着她笑了。

那个笑容终于剥去了伪善的外衣,只剩下傲慢的恶意。



9

高考之后,叶月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填报了与写作这件事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工科专业。

“你要放弃你的才华吗?”

“我才没有那种东西!”

她粗暴地为自己盖棺定论,粗暴地选择了另一条路。

小春口中的“惩罚”在这一刻才模糊地呈现出来,但还不够,不够清晰。对叶月而言,这个抉择对她来说,更像是成为大人的第一步——学会放过潜藏在内心深处那个平凡的自己。

据叶月所说,大学四年,没有人知道她写过,抑或是剽窃过一本书,还因此得了奖。她把那本书的稿酬全捐了出去,那笔钱被用来给山里的孩子建了一间图书室。她因此收到过一封感谢信,却也没觉得有多开心。

从那以后,叶月心甘情愿地湮没在芸芸众生中。

她也无数次有过想要写作的欲望,有一些新的故事在脑海里发酵,但就是无法打开文档。买来的笔记本电脑也只是用来写论文和看电视剧。

随着二十岁的到来,叶月终于缓慢地觉察到自己不能写作的理由。

因为那个开始是堆筑在一个阴暗的谎言之上的。哪怕今后她真的能有所成就,那也是因为那个不光彩的开始——寄生在小春写的断章中的开始。

在与小春完全失去联系的第三年,叶月再次想起了她。

成为大人的第二步,是叶月终于能直面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犯下的错误。

但这种频繁的忏悔却逐渐使她滋生出了怨气:为什么当初你不以我渴望的方式惩罚我呢?

一夕之间,她理解了小春那个暧昧不明的笑容——她已经完美地惩罚了她,用最恶毒的方式。

就像小春判断的那样,叶月本性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样的她无法不背负起虚无的十字架,活在永恒的阴影之下。

没有什么是比少女更复杂、更脆弱,也更残忍的生物了。

小春的复仇成功了。



10

“后来呢?”我问叶月。

“没有后来,我们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了。不过也还是听到过她的消息,她居然早早地就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孩子……你能想象吗?那样的小春哦!想想还真是没劲儿啊。”

叶月好像并不打算谈及自己的现在。不过对我来说,这个故事已足够完整。它属于少女时期的小春和叶月,其余的,都是附赠的彩蛋。

但我有一件好奇的事:“她还在继续写小说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也思考过这件事,那几年,我可是会不由自主地拼命思考关于她的事。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完整讲述一个故事的能力。而我呢?则没有她的那些奇思妙想……我们可能都有一点儿天赋,但完全不够。不过,还是很公平就是了。”

“我想,现在大概已经没人会记得那本书了吧。还好世界上有很多‘一日游’,出过一本书、发过一张唱片、演过一部电影……世界太大了,我什么都不算。直到意识到这一点,我才觉得自己能从那个枷锁中解脱出来。十年吧,不知道对她来说,这样的惩罚够不够。也有可能,她早就忘了……”

叶月说完这句话,低头端起了茶杯。

我们各自抿了一口茶。

我自认没什么好问的了,这已是一个足以耗费我许多精力去整理书写的故事。

然而突然间,她又抬起了头,问我:“你知道‘绮罗星’吗?”

“嗯?”

“‘夜空中闪闪发光的群星,还可以比喻出色的人物并排在一起的样子。’这种说法是从前小春告诉我的。你看,她的确知道一些很酷的东西……而我呢?最初还幻想过,我和小春会成为那样的绮罗星呢……”

没头没脑的感叹就停在了这里,她没有再说下去。

关于这段故事,我无法确定小春有没有忘记,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没有成为星星的少女们——

最后都成了大人。

——原文载于2018年爱格8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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