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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昆山，在《教师博览》的演讲中，我提到了两次偷书经历。 有一天晚上看露天电影，放的是《白莲花》。一个漂亮的女强盗，英姿飒爽，惯使双枪，武功深不可测。她骑在一匹高高的白马上，打家劫舍，来去一阵风。 后来在党代表的影响下，也许是在爱情的吸引下，白莲花改邪归正，投入革命的怀抱。但谁也没想到，最终她为了掩护党代表壮烈牺牲了。战死的时候，电影里的歌声响起来。“白莲花，白莲花，幸福的花，投身革命，找到了家……” 黑暗中，我的眼泪止不住狂流，擦也擦不完。回家的途中，我泪眼婆娑，看不清地上的路，好几次跌倒在地。甚至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白莲花死了。那么美好的人消失了，我们这样渺小的东西，还在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那时的街上，小人书的摊子比比皆是，只要花一分钱，便可任选一本小人书，随便你读到什么时候。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白莲花》，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书太好了，我舍不得放手，后来我已看不下书，只一心一意想把这本书居为己有。好像只要我拥有了这本书，白莲花这个美好的姑娘就不会死。
我偷眼看去，老板娘正和她家里的一个客人在闲聊，谈得很融洽，似乎已忽略了看守的职责，几次从摊边回家去。 我稳了稳神，没想到老板娘和客人谈兴正浓，我暗地里松了口气，捏了“乔老爷”去还书。
老板娘脸上挂着笑来到我身边，我把书怯怯的放到书架上，只听老板娘低声却严厉地喝道：“把书拿出来！” 然后把我的“乔老爷”重重地扔在地上，像扔掉一堆臭狗屎！
五雷轰顶，我当时吓懵了……老板娘依旧笑着回去，依旧和客人谈笑风生。我这才知道，我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在老板娘见多识广的眼里，是何等的蹩脚和不值一提！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敢上街，害怕看老板娘胖胖的脸，更怕老板娘客人走了，还会找我算帐。这一段残酷的记忆不堪回首，却又永志难忘。它常常在我最高兴的时候给我一记闷棍，让我自以为罪孽深重，难脱苦海。
又几年过去了，我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屁孩了，倾斜的心灵也已经平静下来。然而我对书的痴爱却与日俱增。于是，我重操旧业，又偷书。
然而，这时的“偷”不再是盲目的“偷”，而是有透明度地“偷”，或者说是科学的“偷”。
比如说，我在书店游逛，当我看中某一本书的时候，我便要老板把书拿出来，给我看看，接着便一个劲的读下去，直至老板的注意力分散，然后再选一本书，直接说：“再买一本。”
老板过来后，我便把大于两本书价格的大票给他，他算我两本书价格，我不后悔，他只算一本书，那就是我走运。这其实还是“偷”。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父亲要我买农药，我拎着1065的药水瓶，晃荡晃荡的，在书店里逛。 我看中了一本书，可我已经没钱了。我实在舍不得，就拎着药水瓶靠在柜台上看。 书店里的老板，是一个戴着老花眼镜和蔼的老人，我后来总怀疑这个老人有点像鲁迅笔下内山书店的老板。据说，他很喜欢爱读书的孩子，特别是农村的孩子。
那一次，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用新华书店捆书用的白色细绳，把我的药水瓶，紧紧的栓住，又结成一个好拎的带子。 他说：“你看，这样拎着，就不会危险了。你家里人真荒唐，这样剧毒的农药怎么能给孩子买呢？” 然后，他又亲切的问：“你喜欢这本书吗？”看我没有回答，他又说，“你很爱看书，我注意你很长时间了。” 我魂飞魄散，啊，他居然偷偷注意我很多次了。那么……？
我嗫嚅的说，“我今天没有带钱，书我想带回家，哪天我再还钱给你，行吗？” 老人笑着说：“当然没问题，今天这书我送给你了。好孩子，你要知道读书的孩子，将来都会有出息的。” 我一下子就流了泪，走出书店的时候，我一只手拎着剧毒的农药，一只手胡乱的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好像我身体里有太多的水。 我之所以难过，是老人家送了出来，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洞明了我“偷”书的侥幸，是如此的荒唐。原来是这个伟大的老人，他用一种几乎难以置信的宽容和天使一样的心，默默地赞助我读书……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书店，后来我考了重点高中，走了。 再后来，有个好朋友来信告诉我，那个可亲的老人得了癌症，前几天已经走了。 那天放学，我没有吃饭，一个人跑到绣溪公园的一个小山上，对着风，我大声的嘶吼，大声的哭叫，我让眼泪狂跑，恨不得流完所有的泪水……我知道，那个可敬的老人已经伴随着那个纯真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老人是街上一所小学的校长，他女儿承包了新华书店。退休之后，老人就帮女儿打理新华书店。 我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生命已经融入到我的精神血脉之中，我们今天说某个人，其实不止说这个人，是说这个人所经历的全部。删去我生命里的任何一瞬，我将不再是我，没有遇见新华书店的这个老人，我也将不再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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