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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母亲(散文「图文原创」)

 大山里的蜻蜓 2018-09-15

母亲去世已有三年多了,音容宛在,举止言谈犹见。只是她老人家苦难了一辈子,没有享多少福,这使我终不能释怀。

幼时,我最不爱听小伙伴们对着我喊“河南蛋(担)吃米饭,吃了米饭挨炸弹”。一听他们这样喊,我就想冲上去和他们干架。母亲来了,平淡地说一句:”在一起好好耍,不要闹仗。”抚着我的头又微笑着说:“他们是跟你喊着耍呢。其实他们只说对了一半,被炸死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饿着肚子的,那有米饭吃!不炸死也得饿死!”听母亲这样一说,我的眼泪一下迸了出来。母亲用手指给我抹着泪说:“孩儿,不要哭,要坚强起来,长大了要做一个有血性有骨气的人。”母亲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回家,坐下来给我仔细讲述了我们一家人的经历:我们是从很远的东边逃难来到这里的。三年大旱,颗粒无收,天天时时有饿死的人。日本鬼子天天轰炸,直接炸死或躲进防空洞又被活活捂死的人不计其数。

有一天,戴着礼帽,身着西装,油头滑脸的狗汉奸带着几个鬼子,指着外公家一拥而上,猝不及防,嘴里叫着“花姑娘花姑娘”,把藏在柴房的小姨强拉硬拖地抓走了。只听小姨无助地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外公外婆一下就没有了一口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第二天有人偷偷来告诉:说小姨的尸体被鬼子抛在荒野。外公外婆气得嘴直哆嗦,两腿软得抬不起来。夜里去地里找小姨,只见满地小姨的衣服碎片,却怎么也找不见小姨!第三天,外公外婆央人叫来母亲和父亲。外公对着母亲和父亲,急急匆匆地说:你们要想日后活着见我,现在就走,逃得越远越好。你们要还是我的女儿,还是我的女婿,现在连夜就走!于是父亲挑起了担子,一头是行李,一头是我,离乡背井,难分难舍,踏上了西去的逃难之路。听母亲说有多少乡亲未能逃出就饿死路旁,尸横遍野,满目凄凉。

好在父亲学了一门手艺在身,虽能糊口,免不了四处漂泊。一家好心人收留了我们。我们在他家磨道的一角安下了身。磨道的另一旁是马圈,马圈和我们家无任何隔档。我回家时经常遇到那匹高头大马横着身挡住路 ,我得等好久,马儿回槽边吃草料去了,我才敢小心地溜过去进了屋。有一次,马儿又站在路上,还竟然在那里大张旗鼓地撒起尿来,哗哗地流淌着,尿液濺了我和母亲一身一脸。我没好气地操起烧火棍要狠狠抽马的屁股,母亲忙按住我的手,轻轻说,孩儿,别动这么大的气,牠是牲畜,你打牠骂牠,牠什么也不知道,你跟牠计较啥哩。

母亲一天到晚不停地给人做针线活,只见房主阿姨一会儿端一升面来,一会儿量一碗米来。母亲总是回答她:太多了,太多了,不要给这么多。房主阿姨笑着说:”我们一家大小全身上下,单的棉的你全包了,你跟娃也挺难场,我还嫌给你的太少了呢!”

几年后,父亲租了一间房子,我们这才搬了家,不跟马圈为邻了。但母亲还经常去先前的房主家,继续给那位房主阿姨做许多针线活,感激房主阿姨给我们的接济和帮助。

大学毕业面临分配,我很想留在当地,是该为父母很好尽孝的时候了。听说有同学家长找了班主任,后来就如愿以偿了。我也想让父母向班主任说说我们的家境。我是独生子,具备了这个有利条件,自然应该顺理成章。我回去给父母学了,班主任同意不同意,学校批不批准,还是个未知数。母亲一听却慷慨地当即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我:你受党的教育,国家花钱培养了你,你就理应服从国家需要,叫你去那你就去那。我们过去跑出来是逃生,而你现在出去是干事,妈妈正为你高兴!鸟儿长大了,会飞了,就要好好出去飞。妈妈不拦挡你、不拖你后腿、不做没出息的事,误了你的前程。

父母身体日渐衰老。我数次申请,迫切要求调动工作,领导找到我,说,你家确有困难,但经了解你母亲坚决不同意,说她现在身板还硬朗,再过几年就退休了,退休回来就是了。可是母亲又不断地捎话给我:我要是走了,你们不要难过不要哭。我这辈子就是听不得谁哭。人死如灯灭,老天早给我安排好了地方。母亲一生从不迷信,为什么要给我这样说,难道她感觉到了什么,抑或用话来宽慰我。

正当领导通知我办退休手续时,噩耗传来母亲去世的消息。我想哭,我要嚎啕大哭一场,我使劲揪着我的心、捶着胸、跺着脚,可就是哭不出来!我这是怎么了?我成什么人了?我想念母亲,我一直想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陪伴在母亲身边,这一下竟永远不可能了!我没有得罪过上天,上天为什么这样惩罚我?我从来没有对母亲有过丝毫的不敬和不好,母亲也一直非常爱我,母亲盼望我退休回来颐享天年。自从工作以后,我就很少见到母亲,上天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对我这样无情!连最后见母亲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母亲一生总爱拿过去和现在比,所以她总是无比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天,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母亲把以往的悲痛、屈辱、苦难不幸、爱恨情仇统统深藏心底,励炼了她坚韧、坚强、刚毅的个性。她把一切都看得很开,她没有文化,她是连自己姓名都只会认不会写的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国劳动妇女,但她却有一个仁爱、宽厚、博大的胸怀。她一心希望儿女们日子过得好,唯独对自己一切都可省略不计。对儿女,她从不提任何过分要求,只要儿女们走正道,有出息,为党为国为民做了值得荣耀的事,就是她最大的满足!她才最有幸福感!

为什么母亲一再要求,当她驾鹤归西后不要难过不要哭,我理解她这辈子是太崇尚刚强、太向往喜庆了,不想把她的丧事办成实际意义上的丧事。民间不是有红白喜事之说吗?也可能是她心里还惦着惨遭日本鬼子杀害的亲人,眼睛里老也抹不去那些本该好好地活着,却无奈无辜死去的灾难深重的乡亲,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死去时一张芦席都配不上,有谁来管?有谁去问?又有谁为之掉过一滴泪!

我怀念母亲,我越来越觉得母亲就是一部书,需要我用心去读,每读一次就会有一次心得,有一次深刻的感悟。这部书我是要经常认真地去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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