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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之下乡情绵长

 文焱27 2018-09-17

高速之下乡情绵长

——尚勇
新湖南 2018-09-14 16:13:43

早已过了赞美故乡的年龄,常常却又忍不住把依恋之情和审视的目光投向它。那一条条乡路,一桩桩往事烙印在我记忆深处,时时泛起着岁月的苦涩与回甘。

尚勇:高速之下乡情绵长|“十八洞酒”·我与湘西改革开放40年故事有奖征集

永龙高速红岩溪特大桥雄姿。向明海摄

“红岩溪”,既是一条河,也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洗车河流域上游的古镇、古码头,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就出生在古镇那条河街上。红河水划着弧线绕镇而过,在文家坝、黄家禁山、车坝的岸边建有三处水碾坊,镇子里没有电,乡邻们打米磨粉擀面条都依靠水碾房加工,家家户户玩的都是斗笠蓑衣犁耙,耳濡目染的是农耕文明。

尚勇:高速之下乡情绵长|“十八洞酒”·我与湘西改革开放40年故事有奖征集

原龙山县五中(作者母校)桥头

既然以自然经济为主,人们娶媳嫁女讲究的是勤扒苦做,图的是柴水方便。红岩溪周边有十几个古村寨,像惹湖、田家沟、老寨、木龙湾、大字沟、撮箕坡等都是人丁兴旺、休作有序。尽管有209国道从小镇经过,人们却并不看重交通区位优势,街上人夸耀的依然是河码头。河街上人家里来了客人,劝客人吃喝时挂在嘴上的是:“拈菜,攒劲拈!逮酒,揍死逮!莫怕,红岩溪是河码头。”乡里人岂肯服气:“田里蛤蟆田里好,井里蛤蟆井里凉。您这些街上人,天天住在大路上吃灰;有空了到俺们寨子上住几天,吐一下清水;冬天没得柴烧啥,进沟来,紧起您挪!”

尚勇:高速之下乡情绵长|“十八洞酒”·我与湘西改革开放40年故事有奖征集

红岩溪的东边是天门山、铁炉坡,西边是洛塔界,南边是梓木柯,北边是比沙坡和砂子坡,好多老辈子,一生都没走出红岩溪四周的高山。我的公公也就是县里修卧龙水库时到过一次县城。在上个世纪七八时年代,由于自然条件制约,交通落后,过境车辆稀少,住在209国道边的红岩溪人仍然摆脱不了肩挑背负的命运,艰难地在崎岖遥远的乡道上跋涉。记得那时过境车辆最多的是铁二局的“青蛤蟆”,一般人是搭不上顺风车的,当然,年轻的女同志除外。虽是人性使然,诙谐的乡亲们还是编唱儿歌怒怼:“铁二局,嘀哒嘀,不搭男的搭女的,转过湾湾要歇憩……”

红岩溪是有汽车站的,站长是一名戴鸭舌帽的外地人,他每天敲打站前挂在苦楝树上的铃铛,很神气。汽车站每天只有几趟班车靠站,班车永远是那么拥挤,在红岩溪下车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幸运者才能购得票,哪怕是站票也不错。车站的斜对面是旅社,有专门供给乘客们的面食和炒菜,每当苦楝树上的铃铛响起,远方的旅客们剔牙上车,班车“嗡”的一声绝尘而去,总有购不着票、上不了车的赶路人在风中叹息。

尚勇:高速之下乡情绵长|“十八洞酒”·我与湘西改革开放40年故事有奖征集

作者全家福老照片。作者在后排中间,左边是大哥,右边是姐姐,前排是父母,另外是小弟和幺弟。

终于,在一个寒风萧瑟的秋天,在风中叹息的人轮到了我的父亲,在班车开走的一瞬,母亲哭倒在尘埃里。原来,是我的哥哥病了,几岁的孩子,吃米拉米,吃菜拉青,尽喝水了,连脑袋都耷拉着。红岩溪医院不收治,说是要么回家,要么上城。这意思父母都懂的……等到戴鸭舌帽的人敲完冰冷的铃铛,最后一趟班车驶出红岩溪小站,母亲忍不住哭出声来,脸上的表情近乎绝望。父亲定定神,望望天,从牙缝里蹦出俩字:“搬旱!”

搬旱,就是走山路。父亲和母亲,一个背孩子,一个背着住院用品,趟过清冽湍急的红河水,从黄家禁山崖下的那条山路开始爬坡,一路脚步匆匆,一路气喘吁吁。山路弯弯,一会儿盘旋在山顶,一会儿逶迤在溪谷,很少有一脚平路。哥哥一路喝,一路尿,临行时母亲烧的那壶水很快喝完了,只好灌着山泉水解渴赶路。翻过一重重山,越过一道道溪河,父母连夜将哥哥送到了龙山县人民医院进行抢救。原来,哥哥严重的消化不良。一个星期后,在红岩汽车站,父母满面春风地牵着哥哥从班车上走了下来。当苦楝树下的铃铛响起,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孩子,再望望河对门那条弯弯的山路,我的父母禁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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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溪大峡谷航拍图

岁月流转,家里姐弟四人上学,家庭负担重。哥哥辍学在家,帮着父母种起了烤烟。到了暑假,全家老少都投入到采烟叶、编烟叶的战斗中来。俗话说:“种是金,管是银,烘烤才是聚宝盆。”烤烟叶是个技术活,全由哥哥把关。他拿着参考书琢磨,一会儿开炉加煤,一会儿爬梯观察烤烟房里的温度、湿度,把眼睛熬得红红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房房的烤烟出来了,叶片宽大,色泽橘黄,油分充足,清香扑鼻,哥哥烤出了一个丰收的年景。然而,由于烟叶实行专卖,本地烟站价低,虽然卖出了几房烟,除去地膜、肥料和煤钱成本,基本没啥收益,连我们下半年的学费都没着落。这回,哥哥一生气,把成捆的烟叶从烟站背回了家。第二天,头道鸡叫,哥哥和姐姐每人背了几十斤上等烤烟悄悄地出发了,他们爬铁炉坡,下塔泥湖,到永顺县盐井乡把烟叶卖掉了。往返一百多里路,走到两头黑,把他俩累得几天脚下不得地,可是全家人依然乐呵呵的,腰包里比平日多收了十多张“大团结”呢。难怪哥哥说:“为了盘兄弟读书,腿杆断了都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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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岩溪沿河村民浣衣图

记得我第一次走长路是在初中读二年级。正月里来是新年,马蹄寨重建摆手堂。我和发小黄祚武怀着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向往,相约去看土家摆手舞。大概是中午时节,我俩溜出了校园,踏上了去马蹄寨的公路。沿路也有去马蹄寨的汽车,无奈敞篷的车厢里人满为患,我俩是上不去的。据说因为汽车颠簸人拥挤,有些人为了赶上观看这场盛大的摆手舞节,硬是被挤吐血了。等我俩爬铁炉坡、下天门山、走新寨、过花桥,走了四十多里地,来到马蹄寨摆手堂,已是曲终人散,迎接我们的是峨冠长须的八部大神。

大概待了五分钟,我俩又踏上了返校的路。那时候,谁都没有吃午饭的习惯,返程的路上又饿又乏。我当时口袋里有一毛钱,绒绒的,皱皱的,是大人给的压岁钱。我在路过花桥村时,在一家代销店里买了十颗水果糖,一人五颗用来充饥。渴了,天门山上有一口有名的泉水,叫做“一碗水”;虽然只有碗大一个石臼,石臼里的水汩汩流淌,任你是日天的角色也喝不干它。至今想来,“一碗水”未必不是土家文化和土家人性格的一个隐喻。

尚勇:高速之下乡情绵长|“十八洞酒”·我与湘西改革开放40年故事有奖征集

永龙高速红岩溪特大桥即将合龙

后来,209国道经过两次加宽改直,升级成为二级路。砂石路洒上了柏油,柏油路又换成了炒砂路,铁炉坡打通了隧道,砂子坡改道去了茨岩塘;行道树也由苦楝换成了白杨,白杨又换成了香樟。一路上有不少观景台,四季里有迎宾花。红岩溪汽车站在人们的心目中早已淡出鸟来,满大街都是乡村客车、中巴车、电瓶车,跑客运的师傅们满脸是笑,逢人递烟,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木讷的师傅就全靠师傅娘子招揽客人。还有几个小老板拿下了跑广州、深圳、宁波、普宁的长途线路牌,大客车一部比一部豪华,每年春运挣得是盆满钵满。

2016年9月28日上午10时,湖南省湘西北龙山至永顺高速公路全线圆满通车。红岩溪特大桥长1099米,宽12米,高117米,是永龙高速控制性工程,也是湘西最美的风景路段。那连绵的山峰仿佛已经远离了红尘,蔓延的绿色青翠欲流,晕染天际;如逢雨后初晴,更有缥缈的烟岚云雾吐纳于山林绿树,让人心思澄明,移步为幻。

高速之上,北结恩施,南迁吉首,不出一个时辰可达湘鄂西州府。高速之下,红河水蜿蜒如带,流淌着我的脐血河,河畔那些老去的水车和碾坊已经固化为乡愁;古镇红岩,依然年轻,缠绕着我魂牵梦绕的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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