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华伟552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历史的囚徒”（ID：lishideqiutu2017），原文首发于2018年8月26日，标题为《苏东坡：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1 对于被踢到天之涯海之角的海南，东坡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有些困难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在日记中写道，“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为甚”。 而他刚好是一个怕湿热的人。 他被贬到了海南儋州，这个地方古称“儋耳”，就是说那旮旯的人，耳朵都很大。 此外，儋州有20多个少数民族，是全国方言最多的地区之一，东坡初到，需要过一段没有语言的生活。 关键儋州没有肉吃，这对于一个著名吃货和肉欲狂来说，断难忍受。要知道，他多年前就写过刷屏的《猪肉颂》，全国群众口水指数直线上升，纷纷提着篮子往菜市场跑。 年过六旬的他，在《闻子由瘦》一诗里抱怨道—— “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见黄鸡粥。 士人顿顿食薯芋，荐以薰鼠烧蝙蝠。” …… 为了打发时间，他养了一条名叫“乌觜”的小黑狗（不是为了吃狗肉），天天在微博晒狗。 公元1097年8月17日，他的微博内容是这样的—— “余来儋耳，得吠狗，曰乌觜，甚猛而驯。 随予迁合浦，过澄迈，泅而济，路人皆惊，戏为作此诗”。 老苏还是那样，一贯有生活情趣，善于苦中取乐。 然而寂寞还是经常袭来，让他回忆那些遥远的人和事。 他寂寞，他孤独，他无助，他叹息。 所幸，他还有茶。 2 入夜的儋州，没有华灯璀璨，只有月光光，心慌慌。入睡前，人们都躺在床上数伤痕。 当然，也有外出排遣的人。 月光下，一个老汉光着膀子，露出浓密的胸毛，正在小溪边上舀水，哗哗哗，哗哗哗，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溪。 一个晚归的农民大哥正巧路过，听到有动静，以为是野猪，拿起锄头就要自卫。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人，农民兄弟把锄头放下了。 老汉抬起头笑了一下，笑声爽朗，划破夜空，就像这岛上只有他一个人。 “老头，你在弄啥哩，”农民不解地问。 “嘿嘿，晚上睡不着，舀水哩，”老头回答。 原来，东坡那天失眠了，很想喝茶消磨时光。茶很多，可是泡茶的水没有了，马上出来找水。 很多人可能认为囚徒在瞎编，喝茶，随便弄点水泡上不就行了吗？ 有这种想法的人，一辈子也只能拿茶水解渴了，别谈精神上的享受。 东坡对茶的喜爱，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他对水质、水温的苛求，是其他饮茶人远不能比的。 他认为，煮沸过度则“老”。 最好的水温应该是这样的，“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是不是很有画面感？） 那晚从野外归来，他一边生炉煎茶，一边坐听茶壶里发出的“松涛之声”。 茶煮好后，他忍不住豪饮三碗，结果当天晚上就严重失眠。 他索性坐到椅子上，听打更之声，盼窗外鱼肚白。
3 如果说李白做梦都在喝酒，那苏东坡做梦都在……喝茶。 一个是酒鬼，一个是茶鬼。 东坡一辈子写的茶诗，有100多首。 别人敲陌生人的门，一般是讨饭，他是讨茶—— 《浣溪沙》 “酒困路长睢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睡前睡后，他是要喝茶的——“沐罢巾冠快晚凉，睡馀齿颊带茶香”； 晚上加班，他是要喝茶的——“簿书鞭扑昼填委，煮茗烧栗宜宵征。乞取摩尼照浊水，共看落月金盆倾”； 做梦时，真的也在喝茶——“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梦人以雪水烹小团茶，使美人歌以饮”。 他是大宋旅游协会的名誉副会长，走过很多城市乡村。每到一地，首先就是找茶喝。 嘉木、叶嘉、瑞草、灵草、灵芽、雀舌……他像熟悉自己的鼻子一样熟悉各种茶料。 他总觉得，茶是他生命中最默契的一位朋友，悄悄给他安慰，滋润着他的身心。
东坡的人生地图 4 他是在恩师欧阳修家里爱上喝茶的。 那是公元1058年夏天，父亲带他和弟弟到京城拜访欧阳老师。 那个时候，欧阳修的声望如日中天，名片上印的是，“翰林学士，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正部长级），而且一年后即官拜枢密副使，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苏门三才子那时还只是普通读书人。 但有“文坛组织部长”的之称的欧阳大人，还是破例在家中接待了他们。还亲自给他们父子三人倒茶。 当时喝的茶，名为藏青砖，是欧阳老师多年的珍藏。 看着父亲跟欧阳老师拉家常，东坡边做笔记，边品茶。 欧阳老师很帅，评点天下人物事件，犀利到位又幽默诙谐。这让他感觉投缘，如沐春风。 “这一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微笑着想。 他记住了欧阳老师，也记住了老师家的好茶。 据说，藏青砖茶后来成了他的最爱。每当遇到烦心事，喝一口，立马神清气爽。 他一生都追随着欧阳老师，不管为人，还是从政。 跟老师一起喝茶谈人生体会，令他轻松惬意。 还有人说，东坡后来在湖北黄州泪流满面地怀古，写下不世名作《赤壁赋》之时，他手里端的，不是酒，而是一大杯浓浓的青砖茶。 在喝茶方面， 藏青砖是他的初恋。
5 茶还可以治病。 36岁那年（公元1073），东坡到杭州做通判，经常感到身心俱疲，不得不向组织上申请病假。 回到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朋友们都劝他去看医生，他却一个人默默在家里喝浓茶。几天之后，他的病就好了。 他高兴地约朋友郊游，并在石壁上题诗一首—— “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 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看见没，我的病，全是茶治好的） 作为文字大师，他也很难说清对自己有多爱茶。 实在要写，就这么写吧，“自古佳茗似佳人”。 有人说，这是古往今来吟茶第一名句。 天天和佳人腻在一起，“松风竹炉，提壶相呼”，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品茶，何尝不是在品自己？
我就是要盛开，不管清风来不来。 6 对煮茶和饮茶用具，东坡也很挑剔，认为“铜腥铁涩不宜泉”。 在宜兴暂居时，他还设计了一种提梁式紫砂壶，后人将之命名为“东坡壶”。 “磨成不敢付僮仆，自看雪汤生玑珠”。他觉得，一个人要喝好茶，必须身体力行，自己冲泡。 通过精心的煎、揉、焙、凉、晒……培养与茶的感情。 东坡本爱热闹，几度沉浮碰壁后，不得不收敛自己外放的心，忍受各种寂静和清苦。 茶的透明、润泽、剔透，慢慢过渡到他身上，让他更冷峻，更克制。 茶让他一生保有平静之心和向上之气，让他对现实生活有超然物外的想像和描述。 这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疗愈系大师，喝完茶，什么都想通了，无非是—— 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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