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天才同任何被他承袭的大师一样广阔、全面和精深;从性格来讲,比巴赫更精致,比贝多芬更有力,比韦伯更有戏剧性。他集三者于一身,然而他还是他,在挖掘情趣时比他们更微妙,在表现宏伟壮丽时更朴实无华,在倾诉悲痛时更催人泪下。”——乔治·桑 齐默尔曼演奏肖邦《升F大调第五号夜曲》Op.15 No.2 忍不住说说肖邦 关于肖邦,诗人欧阳江河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他说:“年轻时不听肖邦的男人很可能是个无趣的人,四十以后还整天听肖邦的男人多半是个混混。”继前两年几乎整天都听勃拉姆斯之后,四十好几的我现在有幸沦为一个“混混”,整天都在听着肖邦,听着听着,还忍不住想来说说他。 至少于我而言,因为有了肖邦,钢琴的声音才变得如此贴心。在他之前的那些钢琴音乐,我认为都是属于耳朵的,我们听到,然后着迷,然后沉吟,然后思索,然后为之动容,而肖邦的钢琴声却能直抵我心,无论是谁在演奏,他们的每一次击键,我觉得都落在我的心上,如同我喜欢的女人枕在我怀中,以温润之体及缠绵之气息轻抚我心,和我一起醉生梦死。 听肖邦的曲子,得弱化我们脑子里关于他生平著名事迹的记忆,无论是作为一个执拗地爱着他的国家的义士,还是作为一个被乔治·桑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傻情郎(据说爱是一种折磨),对我们赏听他的音乐,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益处。肖邦的传记作者亚当·查莫斯基的说过,爱国,在肖邦身上是一种“形而上的情感”。虽然“在当时的巴黎,光是身为波兰人就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但对于音乐来说,我觉得,将时髦的身份转化为犀利的情感,所谓爱国,并不见得是一种高尚的情感,它甚至是一种猥琐的发泄,而所谓爱情,在肖邦的故事里,基本上只是乔治·桑单方面的私人叙事,那是八卦,最多也只是文学,但肯定不是音乐。 听肖邦的曲子,一定程度上还要弱化对版本的迷恋。一般来说,听古典就是听版本,但这种说法放在肖邦身上却不一定有用。各种各样关于肖邦音乐版本比较的说辞基本上是一种传说,有时是不着边际的故弄玄虚。我不太情愿谈论肖邦的版本,是因为在我看来,肖邦的魅力,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两个字:好听——无论谁弹,无论哪个版本,只要能够达到出唱片的水平,都好听。肖邦的音乐很单纯,规模较小,主观性极强,特征很显著,任何一个演奏者想借题发挥的空间不大。比如《夜曲》,汗牛充栋的版本中,鲁宾斯坦60年代的RCA版最受推崇,而像阿什肯纳吉的,或者巴伦博伊姆的,则不招人待见,好像听前者就比较靠谱,而听后者则没品。这其实是扯淡。我自己手头有《夜曲》的将近十来个版本,曾经仔细比较过,差别确实有,而且有的还差得挺大,但绝对没有差到足以分出好坏的程度。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还要买这么多版本呢?习惯而已。 鲁宾斯坦演奏肖邦《黑键练习曲》 听肖邦的曲子,我的体会是尽量弱化单曲的概念,务必按照他的作品类型整套地听。除有限的几部乐队作品之外,肖邦写的钢琴曲主要有“圆舞曲”、“波罗乃兹”、“夜曲”、“谐谑曲”、“即兴曲”、“叙事曲”、“练习曲”、“前奏曲”、“马祖卡”、“奏鸣曲”、“协奏曲”以及不多的零星几首“幻想曲”和“船歌”等这些类型,这些作品每一种类型都有一种相对统一的风格和情感特征,一次把一种类型完整地听下来会很舒服。前不久买了张皮尔斯在DG新出的纸板双张肖邦专辑,她从肖邦“夜曲”、“马祖卡”、“圆舞曲”、“波罗乃兹”以及“奏鸣曲”中分别抽出若干单曲混编成两张CD,听得我很不适应。 我是这样来理解肖邦的作品的。肖邦的这十几种作品类型中:
鲁宾斯坦演奏肖邦《降A大调第六号波兰舞曲》 世上最了解肖邦的那个女人乔治·桑这样评价他:“他的天才同任何被他承袭的大师一样广阔、全面和精深;从性格来讲,比巴赫更精致,比贝多芬更有力,比韦伯更有戏剧性。他集三者于一身,然而他还是他,在挖掘情趣时比他们更微妙,在表现宏伟壮丽时更朴实无华,在倾诉悲痛时更催人泪下。”乔治·桑没有提到莫扎特,而我觉得,两者相比较,莫扎特的音乐更像是游戏,是天使的歌唱,不沾一丝尘世污秽。肖邦的音乐是青春的调子,是这个生命用自己的料炸出的原汁原味的琼浆玉液。莫扎特和肖邦的命都不好,莫扎特受的苦比肖邦更多些,但在他的音乐里,他把这些生活里的苦全部抛开,因为在他那个时代,生活和艺术是分开的,而肖邦是个生活和艺术一锅煮的浪漫派,他一头扎在自己的苦难里(真实的和想象的),用自己的生命作燃料,直把这种苦,煎熬成忧伤的诗。就像那个饥饿的面包,最后没忍住,自己把自己给吃了。 在那个总是想和她的母亲乔治·桑分享肖邦的索朗日眼里,肖邦是“一个天使的灵魂,拖着饱受摧残的躯体被贬入凡间,只为了完成某种神秘的救赎。”但令索朗日不明白的是:“难道因为他的一生是一场延续了39年的折磨,他的音乐才会如此高贵、美好、如此超凡脱俗?”说真的,我也不明白。舒曼说肖邦的音乐是“藏在花丛里的大炮”,而我的感觉则是,肖邦的音乐更像废墟上怒放后零落的花朵,美丽而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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