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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尚钰
十几年前，我二十岁出头，正在读大学。一个闷热的下午，我翘课去图书馆看书。书架上一本胡适的《四十自述》吸引了我的目光，囫囵地翻看了一遍，不时瞄了瞄邻座的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不算漂亮的姑娘。那一天是我的生日。前几天，我又从书架上抽出《四十自述》，歪在小床上读了起来，颇有了一种“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感觉。 五年前的夏天，我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痛。生日当天，我回到太头山下的老家，写下了一篇《男人就要做超人》的文章，想以此安慰和鼓励自己，如今再读，仍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年前，命运又一次向我展现了它的残忍。我在闷热的上海用我最深沉的恨诅咒了我一直虔诚笃信的神灵。我也用文字记录下了当时的痛苦与绝望：囚居沪上意昏沉，饮恨北蔡箭穿心。依稀杜氏咏怀字，挥泪作别骨血亲。幸亏，有儿子的陪伴，我才逐渐从黑暗处走出。多少次夜梦惊醒，睁看眼看到儿子恬然熟睡的可爱模样，才让我在无尽的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希望的火光。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懂事，几乎是我唯一的快乐源泉。对大多数我这样的平常人而言，孩子就是最重要的人生希望和精神寄托。 命途的多舛和对境遇的失望让我又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类似这样的自省对我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教书后的第二年，那年是我的第二个本命年，农历丁亥年。我不甘于一辈子蛰居于一隅，就范于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人生，开始潜心业务，历练本领，准备着重新出发。三年后，我离开了那里。第二次是在进城五年后，人事关系迟迟得不到解决。我下定决心，准备再干一票。虽然我无数次安慰自己说：求不到官有秀才，借不到粮有布袋。但我内心深处却在告诫自己：你不能失败。最终，我又一次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如今，己亥在望，我也即将经历人生的第三个本命年。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承认，但青春确实已然与我渐行渐远，我已迈入了人生的中年。我感觉自己又一次站到了人生的岔路口。和前两次折腾相比，我已不再年轻，我需要反思的也不再是如何改善自己的工作环境，追求更加安逸的生活。而是如何听从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曾消逝的呐喊，把职业和梦想做一个尽可能彻底的切割，腾出时间和精力，让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保尔柯察金说：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年轻时读这句话觉得只是空洞的说教，现在才明白它的深刻和警醒。 一个人如果每天都在忙于思考所谓人生的意义，那他一定是个可怜的昏蛋。但一个人如果从来都不曾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的话，他注定是一个可憎的混蛋。我没有钻营投机的天分，没有创业经商的头脑，也没有琴棋书画的禀赋。除了读书、思考和写作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选择。于是，从去年后半年开始，我又重新上路了。 我曾经告诉一位朋友说：书是有灵魂的，我们既然读了那么多的书，分享了那么多作者的智慧和情感，就有责任努力地去体味和写作。从老屋阁楼上的小人书和武侠小说开始，我的读书生涯已有近三十年了。我早已被无数书中的人物、情节、修辞、字句甚至标点符号塑造成为了一个注定一辈子都要和读书与写作结缘的痴人了。但我很早就发现做一个表里如一的读书人是多么危险和不合时宜的事情。于是，我长久以来想努力做到的是外表像个流氓，而内心是君子的读书人。如果非要寻找类似的标杆和榜样的话，我想大概就是像王小波、王朔及李敖那样的人吧。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阅读与思考可以使人从纷嚣的时空中实现精神上的逃遁，获得片刻的安宁和休憩。也会使人渐渐俢成坚定的精神内核、超脱的精神状态以及再也不会被人忽悠得了的价值判断。一旦如此，一个人就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和所谓“伟大事业”奉上自己的膝盖，只会凭借内心的驱动，望着梦想的灯塔，沿着良知的方向驶向湛蓝幽静的深海，去寻求内心的大自由，获得大自在。 尼采说：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年轻的时候常因为身边的恶人丑事而忿忿不平，习惯于用自己的价值标准去框套其他人，难免觉得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如今，早已放弃了简单的一元论，习惯于用宽松与平和去面对现实了。我不敢奢谈这是一种进步，但世界毕竟是多元的、复杂的，与其做无谓的愤世嫉俗，招人嫉恨，自己也不痛快，倒不如先做到独善其身，在可以触及的范围内传递真善、广结善缘。《寒山拾得忍耐歌》中说：寒山问：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日前，某官媒撰文批评所谓“佛系青年”，我倒是认为倘若中国真有那么多真正的“佛系青年”，或是幸事。 陶公诗云：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三十五年弹指一挥间。在生日的前夕，我拉杂地写下上面的话作为纪念，算是为自己当下的心境留下的一个印迹。若干年后再读，或许又是另一番滋味。倘若儿子能够读到，体味出个中甘苦之一二，那便是最大的欣慰了。
2018.6.23 于太头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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