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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跋】樊增祥批校杨钟羲稿本 《雪桥诗话》存三卷

 真友书屋 2018-09-24

《雪桥诗话》存三卷 (民国)杨钟羲撰 

民国稿本 樊增祥题识 一函三册

 

杨钟羲(1865-1940)原名钟广,字子勤,又字子琴、芷晴、幎盦,号留垞,又号雪桥、圣遗居士等,晚号南湖鲜民,世居辽阳。清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光绪二十五年保送知府,分发浙江,然未授实缺,光绪二十七年入湖北巡抚端方幕,历任两湖文高等学堂提调、仕学院教习、勤成学堂监督兼提调、湖北襄阳知府、安陆知府以及江宁知府等,鼎革后寓居沪上,以遗老自居。民国十二年(1923)与王国维等应溥仪小朝廷之召,任南书房行走,并携家回居京师,民国二十九年病逝于京。所著有《八旗文经作者考》《日知荟说讲义》《弟子职音谊》《骈体文略》《历代五言诗评选》《圣遗诗集》《铁史余习》及《雪桥诗话》等,其中《雪桥诗话》为最负盛名者。


 杨钟羲稿本《雪桥诗话》封面


杨钟羲为汉军正黄旗人,亦是近代旗籍著名学者,其自订年谱《来室家乘》载:“吾家先世,居辽阳地方。天聪二年,隶满洲都统内务府正黄旗头班管领。”又载:“吾家初隶满洲正黄旗。先高祖归自广西,高宗以清语问答,未能娴习,命改汉军,自是始为汉军正黄旗。”杨钟羲颇为在意自己的旗人身份,故于八旗文献甚为留意,尝与清宗室盛昱合编八旗作者总集《八旗文经》,并独自撰写《八旗文经作者考》,又选编校刻有八旗词人总集《白山词介》,“白山”借指满洲,又刻印旗人著述若干,如其高祖虔礼宝《椿荫堂存稿》、蒙古博明《西斋偶得》、汉军姚斌桐《还初堂词钞》、宗室盛昱《意园文略》及《郁华阁遗集》等。

 

《雪桥诗话》虽名为“诗话”,实则为一部记载清代史实之掌故书,上至朝章国故,下至经济民生,旁及风俗物产、旧闻轶事、学术渊源、艺文源流等,兼收博采,汇为一编。缪荃孙序称:“此虽名‘诗话’,固国朝之掌故书也。由采诗而及事实,由事实而详制度、详典礼,略于名大家,详于山林隐逸,尤详于满洲,直与刘京叔之《归潜志》、元遗山之《中州集》相埒。”正因为该书所记多有掌故轶闻,故书成之后,不仅喜读诗话者时有翻阅,研究史实、爱好考据者亦多有引用,将该书视为掌故书读者,远较视为诗话而读者为多。陈三立为《续集》作序称:“留.所为诗话,掇拾所及,比类事迹,甄综本末,一关于政教、学术、风俗,及其人行谊遭遇,网罗放失,彰阐幽隐,俨然垂一代之典,备异日史官之采择。”而杨钟羲自己亦曾在《初集》后跋中称:“大抵论诗者十之二三,因人及诗,因诗及事,居十之七八。其人足纪而无诗,其诗足纪而无事,概未之及焉。为书十二卷,不足括一代之诗之全,而朝章国故,前言往行,学问之渊源,文章之流别,亦略可考见。”

 

《雪桥诗话》全书四集,凡四十卷,分别为《初集》十二卷、《续集》八卷、《三集》十二卷、《余集》八卷,其中《初集》撰于民国元年(1912)春至民国二年冬,《续集》撰于民国五年夏,《三集》撰于民国八年春,《余集》撰于民国十一年冬,前后历时十一年,篇幅浩繁,内容赡富。因为杨钟羲的旗人及遗民身份,该书在选材上颇为着重于旗人作者及遗民轶事,对于纳兰性德、法式善、常安、李锴及铁保等旗人作者,皆有详细记录,对于一些不为人知却有作品传世之旗人作者,亦存以吉光片羽,故后世多有将该书视为《八旗文经》之姊妹篇者。因其长年居于京师,故该书又多记有北京风土人情,如《京师竹枝词》,以及京师各庙市情形等,今人研究北京风俗者,亦多引此书。


杨钟羲稿本《雪桥诗话》樊增祥题签

 

 

该书刻本仅有民国初年南浔嘉业堂刊本,且由刘承.任校字之役。该书由嘉业堂付梓,又与刘承.之高义相关。杨钟羲虽为八旗子弟,一生中大部分时间却于穷苦困顿中度过,除署江宁知府为实缺外,余皆为冷署闲官。避居沪上之后,生计成艰,沈曾植《雪桥诗话序》尝记其窘况:“圣遗居士避世于北江之尾,陋巷湫尘,蓬藿拄径,十笏之室,圭窦彻明。”民国二年(1913),杨钟羲辗转托人向张元济求助,欲往商务印书馆编辑所内谋一职位,《郑孝胥日记》是年正月十三日载:“贻书欲为杨子勤求入印书馆编辑所,余商之菊生,苦于无可位置。”然彼时时局巨变,遗民中困顿者比比皆是,李瑞清、诸宗元皆往商务印书馆谋职,杨钟羲最终失望而返。

 

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民国二年(1913)六月一日所记更为凄楚: “(杨钟羲)辛亥之劫,侨居海滨,宦囊如洗,去年遭母忧,至无以庀丧事。古惟(朱祖谋)、子培(沈曾植)两君为言翰怡,延司校勘,助以四百金,始克携榇归窆。廉吏可敬,宦途之下场亦可叹也。”郑逸梅《逸梅杂札》亦载:“钟羲居官极廉洁,宦囊如洗,遭母丧,至无以归榇,刘翰怡助以四百金,始得告窆。翰怡刻《嘉业堂丛书》,钟羲力为雠校,所以报其德也。”

 

斯事在刘承.《求恕斋日记》中亦有载,民国二年(1913)正月二十一日记:“午后朱古微来,与谈良久,伊荐杨子勤太守任余处分校之役。据述系沈子培方伯托伊转荐。每月薪修三十元。子勤向曾相识,其学问博茂,素所钦佩。即与订定。然其人立品甚高,设非革命,则前程未可限量。焉肯就此一席,是则余刻书之举亦眷眷者有以助成也。”杨钟羲母丧无以为葬,又向商务求职未果,幸得朱祖谋与沈曾植荐往嘉业堂校书,始得暂缓生计。

 

未久,杨钟羲向刘承预支十个月薪水以葬其母,刘承不仅当即允之,并赠金一百元,以助杨钟羲全其孝道。《求恕斋日记》同年三月二十八日载:“因杨芷太守丁艰,而后目击时艰,急拟回鄂葬亲而客囊如洗,特来恳余预借校勘薪俸十月。计洋三百元。兹由子修先生为之说项。余允之,小谈而去。余思芷学养沉潜,乃有道之士。孝思不匮,其志可嘉。拟助以赙敬百元,以成其事耳。”刘承对杨钟羲如此高义,当与二人皆自认遗民有莫大关系。民国十一年(1922),刘承在上海四马路新设当铺,牌匾上依然写着“大清宣统壬戌年”,以致招来横祸;溥仪大婚、生日,其皆送去厚礼,以表忠心。乱世之中,得遇同志,难免生惺惺相惜之情,无怪前日记中,刘承幹称杨钟羲“设非革命,则前程未可限量”。


民国二年(1913),杨钟羲正式进入嘉业堂任校勘。此后五年,杨钟羲与缪荃孙、许子颂等为嘉业堂校刻图籍一百余种,《雪桥诗话初集》亦于是年撰成,并于同年刻入《求恕斋丛书》。该书之付梓过程,在刘承《求恕斋日记》中亦有详细记载。是年十月二十九日:“余以刻书事,在家宴客。杨芷夝、章一山、礼堂先后至。座谈良久。芷夝以所著《雪桥诗话》见贻。余允为代印行世。谛视其稿,亦非空言,盖于世事亦有关系也。”刘承最初计划将该书在西泠印社排印行世,后因活字字钉不够,以及费用等缘故,又改为雕版刷印。

 

《求恕斋日记》十一月二十二日载:“午后,吴石潜来。先是杨君芷夝以自著《雪桥诗话》十二卷见示。其中非但月旦之评,颇亦言中有物,余极赏之,许其付石印。石潜现办西泠印社,创设仿宋活字版,排印甚精致。余拟将《雪桥诗话》授之印行。乃与计算,约共八百纸,其印例以纸数计算,索价每纸一元,然以九角大洋计算。除纸价外,排印费约须七百余元耳。余未晤,醉愚约伊与芷夝接洽。后或授梓,或排印,再当磋商。


杨钟羲稿本《雪桥诗话》卷首


是日刘承.复致信杨钟羲:“弟本拟将《诗话》用铅字印行,嗣晤西泠印社吴君石潜,见所印活字本甚佳,拟托排印,以为精本。今日石潜始来述及,其板以仿宋字太少,不及周转,排印甚迟缓,每日不过三页。其索值自以为极廉,揆之授梓,无甚差也。鄙意以为既难从速,又一印不能再印,核价既与锓板相符,则排印殊不合算。是以又拟付刊。兹奉上石潜来样一页,乞察之。惟弟急欲从事,俾早附名于骥尾。即日与友人酌定或排印或锓木,即当奉闻也。

 

该书最终选择锓木出版,于民国三年(1914)蒇事,刘承为之序:“留先生避地之二年,成《雪桥诗话》十有二卷,承.为之校刊,甲寅九月工既竣,爰笔而为之序曰:是书之作,盖卜子夏所谓‘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先生是书,纪旧闻,发潜德,具文见意。其说诗以质厚为宗,其述事以有依据为断。自以多识前言往行,于怀旧之蓄念,为加详焉。后之览者,其亦有遇尘雾而振霜雪之思乎!”

 

寒斋与嘉业堂缘分可谓非浅,陆续收得所刻图籍若干,又幸收有嘉业堂钞本《嘉业堂丛书目录》,目录中即有《求恕斋丛书》。而更有幸者,收有樊增祥题签之杨钟羲稿本《雪桥诗话初集》三册。该稿本以绿格稿纸书就,版心上刻“读书杂识”,首册封面有樊增祥墨笔题“雪樵诗话,癸丑四月樊山书面”,内中副页题“雪樵诗话,增祥题”,惜卷中未见钤印,然樊增祥墨迹寒斋颇富,其笔体个性十足,睹字如见其人,必出其手无疑。此稿或为誊清二稿,既非底稿,亦非最终定稿,誊写颇为整洁,然亦有数页出现大量修改。遗憾者,所录内容仅存《雪桥诗话初集》之一、三、四卷,卷二不知所终。


杨钟羲稿本《雪桥诗话》樊增祥批校


樊增祥年长杨钟羲十九岁,辛亥后一度同寓沪上,以遗老自居。今时检阅民国诸人日记,时见两人同赴某宴,共咏诗钟之记录。《来室家乘》中收有樊增祥撰《杨子琴六十寿言》一文,详述二人交游过程:“余光绪丁酉荐入都,始相识于日下,见其愔愔琴德,穆然静深,心知为有道之士,不仅为文苑中人也。王孙选《八旗文经》,君实始终其事,一切序例,皆出君手。剞劂既竣,风行海内,而君口不言劳,归美伯熙而已。又著《雪桥诗话》,为《文经》羽翼,八旗之幽光潜德,为阐彰者不知凡几。……及光绪丙午,端忠敏督两江,君奉调入幕府,掌一切机要文字。阅二年,余开藩江宁,同舟欢甚,从政之暇,文燕无虚日。……辛亥国变,与余避地海上,患难相依者又三四年。及余来京,而君留沪,相别垂十年。”此寿序作于民国十三年(1924),而该寿序并非惯常作寿者请而序之,乃是樊增祥主动所写者,文末又称:“散原与君,不乞余文,而必寿之以文者,喜其淡清与我同,匪特寿君,世皆诧吾文博丽,今以淡文写淡人,并以寿吾文也。”

 

郑逸梅有《杨钟羲反对张季直》一文,述樊增祥调解杨钟羲与张謇误会事:“盖辛亥之变,钟羲脱身出险,藏书被掠,时有嘉兴朱永锡者,稔钟羲有书癖,为之入郡廨搜检劫余,并获得徐固卿护照,钟羲遣旧仆往运来沪。不意张季直误以为钟羲处之藏书,悉为盛意园物,欲攘夺之以归通州图书馆。钟羲知之大怒,谓:‘目今五族共和,凡个人财产,皆应保护,不得侵凌剥夺,何物张謇,竟敢藉词攘窃……’卒由樊樊山、龚心铭为之调解,事始寝。”

 

杨钟羲藏书印“留


郑逸梅此文未记年月,未知事发何时,然杨钟羲感激樊增祥之情可想而知。且樊长于杨十九岁,文坛耆宿,杨钟羲书稿撰成之后,于付梓之前先交由樊山过目,足见其对樊山之敬重。卷中偶见樊山是正,如卷一述徐枋事,杨稿为“昭法名枋,号俟斋”,樊山眉批:“昭法上宜添一徐字。樊山注。 ”樊山书面题“癸丑四月”,是年为民国二年(1913)春,书稿尚未付梓,今日核对点校本,此处“徐”字已然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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