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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读诗词之“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历史爱好者驭风 2018-09-28

/驭风

 

代赠诗二首之一  李商隐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钩。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丁香花,或紫或白,小小的叶片有四瓣有五瓣,仲春的时候在枝头簇簇的开着,娇小秀美,素淡纯净。然在文人笔下,丁香花,却是忧伤的符号,每一朵丁香,都开着一个忧伤的故事。从才子王雱到歌妓苏小小,从南唐中主的李璟伤国到王国维的思妻悼亡,丁香花似乎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忧伤。乃至曾脍炙人口的一首网络歌曲《丁香花》,也让千万网友唏嘘一片,顺流逆流的,悲伤都成河了。

 

第一次从丁香花感到忧伤,还是读戴望舒的《雨巷》。美啊,如大师娴熟巧妙的拨弄吉他似的,诗句也巧妙的拨弄着自己的情绪,特别是: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不知怎么搞的,脑海里就是这样的画面:阴阴的天,丝丝的雨,白白的墙,深深的巷,青青的石板。。。。。。娉娉婷婷的江南女子的背影,油纸伞,高挽的发髻,旗袍,光洁的小腿,木屐在石板上走出咔吧咔吧的回声。。。。。。

或许,女子本是心情愉悦的,或者幸福的,可这画面本身是一个忧伤的意境,无论你是远远的欣赏,还是小心翼翼的进去,都会无头绪无来由的产生一种淡淡的伤感,怅然若失的情绪。

 

戴望舒《雨巷》中的“丁香姑娘”,是一个叫施绛年的女子。她是戴望舒好友施蛰存的妹妹,施妹妹是戴望舒的初恋,是戴望舒一生不能忘记的女人。尽管戴望舒后来有过两次婚姻,但没一个能圆满。按照戴望舒第一任夫人穆丽娟的话说,戴望舒的全部感情早就给了施绛年了。

 

戴望舒曾在好友施蛰存家小住,自然而然的认识了朋友的妹妹施绛年,诗人是浪漫的、敏感的。16岁的活泼开朗的少女,如无声的春雨潜入戴望舒的心空。就这样,戴望舒一下子爱上了比他小五岁的施绛年而不能自拔。戴望舒曾经写过一首诗《我的恋人》,诗中是如此描写施妹妹的:“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然而,戴望舒的痴情并未让施妹妹感冒。或许是戴望舒长了一脸小麻子吧,相对戴望舒的炽热,施妹妹显得冷淡的多。其实,沉湎于文字的男人,多少有些呆气,毕竟徐志摩只有一个。对于女孩子,仅仅有痴情是不够的,还得懂些小情小意,懂得些女孩子的心思,一味的痴和呆,只能给女子以享受追求的乐趣,而无男欢女爱的快感,这是致命的。

 

几年过去,施妹妹始终态度不忍明朗,直刺激的戴望舒呆气发作,打算跳楼自杀殉情。或许是被感动,或许迫于无奈,施妹妹同戴望舒订了婚,但提出条件:必须出国留学拿个学位,回国有稳定收入后才能结婚。于是,戴望舒远赴法国求学。

 

这俩苦人算是分开了,一个在法国无心求学,靠翻译国外作品为生;一个在国内移情别恋,和一个冰箱推销员打的火热。等三年后戴望舒闻信两手空空的回来,已是无力回天,气恼之下,给了施妹妹一耳光,然后登报解除婚约,结束了长达八年的这段苦恋。

 

对于这种单方的执着,如果想不开,往往会纠缠一生,幸福成为不会降临的青鸟,你只能用目光追索,却不能拥有。后来,读了台湾女作家简祯的散文《相忘于江湖》,被文字的华丽所吸引,反复读罢,却终于听到字里行间的那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这声叹息让心紧紧的揪着,因为,叹息里包含这爱与恨之间相生相克的复杂的张力。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如果爱情到了彼此坐望于光阴的两岸,那注定彼此无法逾越,但“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偏偏感情往往不受理智的驾驭,所以,挣扎也好,以坐忘的佛性静观沧海桑田也罢,只能感叹“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清亮,风依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渡杭,我知你心意。”

 

然而,相忘于江湖,不过是一种自我的宽慰吧。像叶芝之于茅德冈,终其一生,即使茅德冈嫁人了,即使茅德冈在婚姻不幸的时候也不接受,叶芝依旧痴心不改,终究被痛苦生生的把自己练成一个诗人,一首《当你老了》招惹了多少痴情的眼泪。。。。。。

 

李商隐的这首《代赠》,描写了一个痴情姑娘思念情人的离愁。诗中的姑娘在一个黄昏的时候,因想念情人坐立不安,心里五脊六兽的,于是,她登楼望远,盼望能看到情人的身影。但,情人不见,唯眼前的芭蕉和丁香陪着她在春天里含愁不解。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钩。

本诗一开始就点明了时间和地点:黄昏、楼上。搁过去,古人喜欢登高望远自伤情,有点思念啊,愁怨啊,想不开的心事啊,仕途上不顺利啊,老婆不让纳妾啊什么的,就找个楼,上去,凭栏远眺,让满腹的心事都在季节的风中飘散。那时候不像现在满大街的高楼大厦,有条件的就能给自家丫头搭个绣楼什么的。过去多封建啊,大姑娘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诗中的姑娘不能跟李白似满世界撒酒疯,有心事只好登登自家高楼,聊以抒怀。

姑娘想情人了,估摸很久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情人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姑娘家的情怀就是“欲望休”了。站的地方高了,看的远了,可是看的再远也看不到情人的影子。不看吧,想的难受,看吧,又看不见,不打算看吧,希望总是在下一秒开花。所以,姑娘被内心的复杂矛盾的心情折腾的又“欲”又“休”的,伴随着孤独寂寥的黯然心情和失望的情绪,估计这晚上过不顺溜了。

 

江淹曾有赋描写汉代失宠的宫中佳人“青苔积兮银阁涉,网罗生兮玉梯虚”,意思是满院的青苔疯长,沿着台阶都快到屋里了,蜘蛛网横生,闺楼空有楼梯摆着,但没人来登楼了。本诗中“玉梯横绝”,暗喻姑娘的情人被耽搁,不能来闺楼和姑娘相会。姑娘春情泛滥了,想登楼去望远看看吧,可心里知道情人此时来不了;不去登楼看看吧,这心里又跟有猫爪挠似的,总有个“万一能来呢”的侥幸心思,想上楼又不想上楼的闹腾,结果,时间就从黄昏变成了月如钩了。唉,这月亮肯定是圆不了的,情人不来月亮如何圆呢?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姑娘最后还是上楼了。举头望月,新月残缺如钩,低头暗叹,但见楼下芭蕉的蕉心还未舒展,而丁香树上满树杈都是尚未绽放的蓓蕾,芭蕉、丁香花和姑娘,共同对着清冷的春风,心里都含愁不舒、不开、不解,真愁死人了。

 

其实,芭蕉和丁香又有何愁?只不过在愁人的眼里,处处含愁。因此,姑娘触景伤情,以眼中的“悲”铺垫着心中的“悲”,用心中的“愁”渲染着环境的“愁”,移情入景,借景喻情,巧妙的将抽象的情感具象化、可视化,女人的千情万绪尽在其中了。

 

情到痴处,处处都是思念的载体,唯思人能含愁品仄也。

 

 

 

 

 

附一:当你老了(原版)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过去的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候,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附二:相忘于江湖  简媜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彼处桃花盛开,绚烂满天凄艳的红霞,你笑得清浅从容,而我却仍在这里守望,落英如雨,印证我佛拈花一笑的了然。爱,如此繁华,如此寂寥。

  起身,然后落座,知道,与你的缘份,也只有这一盏茶而已。结局早已先我抵达,蛰伏于五月的一场雨,十分钟,或许不够一生回忆,却足以老去所有年华。

  五月的天空泼满青釉,你瓷青的衣襟在风里飘拂。阳光遍地,你信手拾起一枚,放进我手里,说:“我爱你!”三字成谶,我被你一语中的,从此,沉重的枷锁背负我每个梦境,明知无望,却固守着仅存的坚持,以为,终究可以将你守侯成最美的风景。

  若青春可以作注,我已押上一切筹码,只待你开出一幅九天十地的牌局,示我以最终的输赢。谁知,你竟中途离开,衣袖随长风斜过,拂乱了赌局。无人坐庄,这一局牌宛然三月桃花,错落于五月的湖面,飘散了满湖的灰飞烟灭。

  遂重新检视命运,看它如何写就这一段际遇。暮色四合,天边的浮云已渐暗。人走,茶亦凉,有明月,照你的背影涉水而过,十丈红尘饰你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你以华裳,而你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轻易穿越我一生的沧桑。

  摊开手掌,阳光菲薄,一如你的许诺。太爱你,所以希望你以许诺勾兑眼泪,以永恒明见柔情,却不曾料到,岁月将你的微笑做了伏笔,只待风沙四起,尘埃遍野,便折戟扬刀,杀一个回马枪,陷我于永无翻身之日的险境。

  没有狂歌当哭的勇气,却在倒地时明心见性,瞥见万里风沙之上,有人沉腕拨镫,疾书一行字:“相忘于江湖”。朱砂如血,触目惊心。

  忘,谈何容易?烟水亭边,你用青色丝绦挽就了我的心结,江南的水光潋滟了你的眼,你已是我一生的水源,润我干涸的视线,柔我冷硬的心痂,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

  而夜幕,却依旧如期降临,深冬的风替换曾经的烟花三月,举目四望,偌大的桌边只我一人,空对,一盏冰冷的茶。

  竟是不能不忘。

  也罢,且学你拂袖而去,菩提树下觅一方青石,静待,看沧海变桑田。

  你已到达彼岸,水草丰美,桃花怒放,便是落雨,也有一番风细柳斜的心事。我只能做到起身离席,却仍无法与你同步。其实,又何曾与你同步过?一盏茶的爱,终我一生,也只有这一盏茶的温度,由暖而凉,片刻而已。

  你抬手落笔,转折勾挑出青春的天书,我是你无法辩识的狂草,短短一行,被你飞快地写下,翻过。再提起,只怕也要在多年以后,由阔达圆和的魏体悄然重写,方可看清,当初的挥毫泼墨,竟是如此轻易,如此不堪。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清亮,风仍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渡杭,我知你心意。

  无须更多言语,我必与你相忘于江湖,以沧桑为饮,年华果腹,岁月做衣锦华服,于百转千回后,悄然转身,然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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