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驭风
代赠诗二首之一 李商隐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钩。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丁香花,或紫或白,小小的叶片有四瓣有五瓣,仲春的时候在枝头簇簇的开着,娇小秀美,素淡纯净。然在文人笔下,丁香花,却是忧伤的符号,每一朵丁香,都开着一个忧伤的故事。从才子王雱到歌妓苏小小,从南唐中主的李璟伤国到王国维的思妻悼亡,丁香花似乎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忧伤。乃至曾脍炙人口的一首网络歌曲《丁香花》,也让千万网友唏嘘一片,顺流逆流的,悲伤都成河了。
第一次从丁香花感到忧伤,还是读戴望舒的《雨巷》。美啊,如大师娴熟巧妙的拨弄吉他似的,诗句也巧妙的拨弄着自己的情绪,特别是: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不知怎么搞的,脑海里就是这样的画面:阴阴的天,丝丝的雨,白白的墙,深深的巷,青青的石板。。。。。。娉娉婷婷的江南女子的背影,油纸伞,高挽的发髻,旗袍,光洁的小腿,木屐在石板上走出咔吧咔吧的回声。。。。。。 或许,女子本是心情愉悦的,或者幸福的,可这画面本身是一个忧伤的意境,无论你是远远的欣赏,还是小心翼翼的进去,都会无头绪无来由的产生一种淡淡的伤感,怅然若失的情绪。
戴望舒《雨巷》中的“丁香姑娘”,是一个叫施绛年的女子。她是戴望舒好友施蛰存的妹妹,施妹妹是戴望舒的初恋,是戴望舒一生不能忘记的女人。尽管戴望舒后来有过两次婚姻,但没一个能圆满。按照戴望舒第一任夫人穆丽娟的话说,戴望舒的全部感情早就给了施绛年了。
戴望舒曾在好友施蛰存家小住,自然而然的认识了朋友的妹妹施绛年,诗人是浪漫的、敏感的。16岁的活泼开朗的少女,如无声的春雨潜入戴望舒的心空。就这样,戴望舒一下子爱上了比他小五岁的施绛年而不能自拔。戴望舒曾经写过一首诗《我的恋人》,诗中是如此描写施妹妹的:“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然而,戴望舒的痴情并未让施妹妹感冒。或许是戴望舒长了一脸小麻子吧,相对戴望舒的炽热,施妹妹显得冷淡的多。其实,沉湎于文字的男人,多少有些呆气,毕竟徐志摩只有一个。对于女孩子,仅仅有痴情是不够的,还得懂些小情小意,懂得些女孩子的心思,一味的痴和呆,只能给女子以享受追求的乐趣,而无男欢女爱的快感,这是致命的。
几年过去,施妹妹始终态度不忍明朗,直刺激的戴望舒呆气发作,打算跳楼自杀殉情。或许是被感动,或许迫于无奈,施妹妹同戴望舒订了婚,但提出条件:必须出国留学拿个学位,回国有稳定收入后才能结婚。于是,戴望舒远赴法国求学。
这俩苦人算是分开了,一个在法国无心求学,靠翻译国外作品为生;一个在国内移情别恋,和一个冰箱推销员打的火热。等三年后戴望舒闻信两手空空的回来,已是无力回天,气恼之下,给了施妹妹一耳光,然后登报解除婚约,结束了长达八年的这段苦恋。
对于这种单方的执着,如果想不开,往往会纠缠一生,幸福成为不会降临的青鸟,你只能用目光追索,却不能拥有。后来,读了台湾女作家简祯的散文《相忘于江湖》,被文字的华丽所吸引,反复读罢,却终于听到字里行间的那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这声叹息让心紧紧的揪着,因为,叹息里包含这爱与恨之间相生相克的复杂的张力。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如果爱情到了彼此坐望于光阴的两岸,那注定彼此无法逾越,但“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偏偏感情往往不受理智的驾驭,所以,挣扎也好,以坐忘的佛性静观沧海桑田也罢,只能感叹“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清亮,风依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渡杭,我知你心意。”
然而,相忘于江湖,不过是一种自我的宽慰吧。像叶芝之于茅德冈,终其一生,即使茅德冈嫁人了,即使茅德冈在婚姻不幸的时候也不接受,叶芝依旧痴心不改,终究被痛苦生生的把自己练成一个诗人,一首《当你老了》招惹了多少痴情的眼泪。。。。。。
李商隐的这首《代赠》,描写了一个痴情姑娘思念情人的离愁。诗中的姑娘在一个黄昏的时候,因想念情人坐立不安,心里五脊六兽的,于是,她登楼望远,盼望能看到情人的身影。但,情人不见,唯眼前的芭蕉和丁香陪着她在春天里含愁不解。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钩。 本诗一开始就点明了时间和地点:黄昏、楼上。搁过去,古人喜欢登高望远自伤情,有点思念啊,愁怨啊,想不开的心事啊,仕途上不顺利啊,老婆不让纳妾啊什么的,就找个楼,上去,凭栏远眺,让满腹的心事都在季节的风中飘散。那时候不像现在满大街的高楼大厦,有条件的就能给自家丫头搭个绣楼什么的。过去多封建啊,大姑娘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诗中的姑娘不能跟李白似满世界撒酒疯,有心事只好登登自家高楼,聊以抒怀。 姑娘想情人了,估摸很久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情人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姑娘家的情怀就是“欲望休”了。站的地方高了,看的远了,可是看的再远也看不到情人的影子。不看吧,想的难受,看吧,又看不见,不打算看吧,希望总是在下一秒开花。所以,姑娘被内心的复杂矛盾的心情折腾的又“欲”又“休”的,伴随着孤独寂寥的黯然心情和失望的情绪,估计这晚上过不顺溜了。
江淹曾有赋描写汉代失宠的宫中佳人“青苔积兮银阁涉,网罗生兮玉梯虚”,意思是满院的青苔疯长,沿着台阶都快到屋里了,蜘蛛网横生,闺楼空有楼梯摆着,但没人来登楼了。本诗中“玉梯横绝”,暗喻姑娘的情人被耽搁,不能来闺楼和姑娘相会。姑娘春情泛滥了,想登楼去望远看看吧,可心里知道情人此时来不了;不去登楼看看吧,这心里又跟有猫爪挠似的,总有个“万一能来呢”的侥幸心思,想上楼又不想上楼的闹腾,结果,时间就从黄昏变成了月如钩了。唉,这月亮肯定是圆不了的,情人不来月亮如何圆呢?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姑娘最后还是上楼了。举头望月,新月残缺如钩,低头暗叹,但见楼下芭蕉的蕉心还未舒展,而丁香树上满树杈都是尚未绽放的蓓蕾,芭蕉、丁香花和姑娘,共同对着清冷的春风,心里都含愁不舒、不开、不解,真愁死人了。
其实,芭蕉和丁香又有何愁?只不过在愁人的眼里,处处含愁。因此,姑娘触景伤情,以眼中的“悲”铺垫着心中的“悲”,用心中的“愁”渲染着环境的“愁”,移情入景,借景喻情,巧妙的将抽象的情感具象化、可视化,女人的千情万绪尽在其中了。
情到痴处,处处都是思念的载体,唯思人能含愁品仄也。
附一:当你老了 When you are
old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候,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附二:相忘于江湖 隔一程山水,你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 彼处桃花盛开,绚烂满天凄艳的红霞,你笑得清浅从容,而我却仍在这里守望,落英如雨,印证我佛拈花一笑的了然。爱,如此繁华,如此寂寥。 起身,然后落座,知道,与你的缘份,也只有这一盏茶而已。结局早已先我抵达,蛰伏于五月的一场雨,十分钟,或许不够一生回忆,却足以老去所有年华。 五月的天空泼满青釉,你瓷青的衣襟在风里飘拂。阳光遍地,你信手拾起一枚,放进我手里,说:“我爱你!”三字成谶,我被你一语中的,从此,沉重的枷锁背负我每个梦境,明知无望,却固守着仅存的坚持,以为,终究可以将你守侯成最美的风景。
若青春可以作注,我已押上一切筹码,只待你开出一幅九天十地的牌局,示我以最终的输赢。谁知,你竟中途离开,衣袖随长风斜过,拂乱了赌局。无人坐庄,这一局牌宛然三月桃花,错落于五月的湖面,飘散了满湖的灰飞烟灭。
遂重新检视命运,看它如何写就这一段际遇。暮色四合,天边的浮云已渐暗。人走,茶亦凉,有明月,照你的背影涉水而过,十丈红尘饰你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你以华裳,而你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轻易穿越我一生的沧桑。
摊开手掌,阳光菲薄,一如你的许诺。太爱你,所以希望你以许诺勾兑眼泪,以永恒明见柔情,却不曾料到,岁月将你的微笑做了伏笔,只待风沙四起,尘埃遍野,便折戟扬刀,杀一个回马枪,陷我于永无翻身之日的险境。 没有狂歌当哭的勇气,却在倒地时明心见性,瞥见万里风沙之上,有人沉腕拨镫,疾书一行字:“相忘于江湖”。朱砂如血,触目惊心。 忘,谈何容易?烟水亭边,你用青色丝绦挽就了我的心结,江南的水光潋滟了你的眼,你已是我一生的水源,润我干涸的视线,柔我冷硬的心痂,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
而夜幕,却依旧如期降临,深冬的风替换曾经的烟花三月,举目四望,偌大的桌边只我一人,空对,一盏冰冷的茶。
竟是不能不忘。
也罢,且学你拂袖而去,菩提树下觅一方青石,静待,看沧海变桑田。 你已到达彼岸,水草丰美,桃花怒放,便是落雨,也有一番风细柳斜的心事。我只能做到起身离席,却仍无法与你同步。其实,又何曾与你同步过?一盏茶的爱,终我一生,也只有这一盏茶的温度,由暖而凉,片刻而已。 你抬手落笔,转折勾挑出青春的天书,我是你无法辩识的狂草,短短一行,被你飞快地写下,翻过。再提起,只怕也要在多年以后,由阔达圆和的魏体悄然重写,方可看清,当初的挥毫泼墨,竟是如此轻易,如此不堪。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清亮,风仍然分明,而光阴的两岸,终究无法以一苇渡杭,我知你心意。
无须更多言语,我必与你相忘于江湖,以沧桑为饮,年华果腹,岁月做衣锦华服,于百转千回后,悄然转身,然后,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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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历史爱好者驭风 > 《原创“醉读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