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醉读诗词之“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文/驭风

夜雨寄北·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唐朝后期，从唐宪宗到唐宣宗这一段，差不多四十年吧，那几位皇上过的很不省心，因为手下的大臣们闹掰了，分成两拨死掐，历史上称之为“牛李党争”。这个“牛党”，是指以牛僧孺、李宗闵为首的一拨。“李党”是指以李德裕为首的一拨。“牛党”分子大多是草根阶层，通过“公务员”（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大概属于信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李党”份子基本上都是高干出身，属于“老子英雄儿好汉”。这两拨死掐什么呢？其实就是政治分歧导致对权利的争夺，到后来不分是非对错只要不是同伙的就利用手中权力玩命打压，不死不休。

政治分歧有两个方面。对内，“牛党”认为国家选拔公务员当官，还是科举考试比较好，公平，能选出真才实学的官老爷；“李党”认为自家孩子打小就熟悉官场那一套，当爹的在家办公的时候都耳闻目睹学的差不多了，所以，高干家的孩子长大了已经培训好了，当起官来很容易上手。

对外呢？“牛党”属于和平崛起和谐发展的“鸽派”，不主张武力解决与藩属国的领土纠纷和其他矛盾；“李党”属于比较有血性的“鹰派”，认为不听大唐号令的，递牙者掰之，递葛者灭之，尊严是打出来的。

其实，两拨的主张各有各的利弊，上朝时多开开会也就统一思想了，大不了摸着石头过河呗。可这两拨人都是属驴的，一个比一个拧，驴劲一上来，皇上都蛋疼的坐不稳龙椅，以至于后来因“甘露之变”被宦官软件后遭毒杀的唐文宗拍着大腿感叹：“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自小就苦了吧唧的李商隐，在唐文宗的时候中了进士，随后应泾原节度使（相当于省委书记兼军区司令）王茂元邀请到府上当秘书。一来二去的，李商隐爱上了王茂元的女儿王宴媄。年轻人嘛，进士高中，又当上一把手的秘书，对领导女儿有点想法也是正常的，巧巧的是王茂元这位省部级干部对这个秘书相当满意，更巧的是王大小姐对李商隐也是一见钟情，这是多好的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啊。然而，李商隐的悲剧就此开始了。

李商隐年幼家贫，后来得令狐楚父子赏识纳为门生。令狐楚父子是“牛党”的，可王茂元和李德裕交好，是“李党”的。李商隐娶了王茂元的女儿，偏偏赶上令狐楚死了，这事情就来了。

对于“牛党”集团来说，李商隐忒不地道了，恩师刚死，你就娶了仇家“李党”成员王茂元的女儿攀高枝，这不就是背叛师门吗？可李商隐一政治呆子，对这个党派纷争一点不敏感，还傻不叽的在洞房里美呢。就这样，悲催的李商隐抱着媳妇就跳进了政治漩涡，一辈子都没挣扎出来。

后来，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守孝三年后再度官场复出，而李商隐的老丈杆子又过世了，李商隐这个点背啊，只好四处辗转求职，轮番当职业幕僚小秘，就别提多狼狈了。

庆幸的是，李商隐毕竟娶了个好媳妇。夫人虽然是高干子女，但嫁给李商隐后，洗尽铅华，含辛茹苦的照料家庭。俩人虽然大部分时间处于两地分居，夫妻感情还是很好的。比如，李商隐曾给自己妻子写了首诗：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

裙衩芙蓉小，翠茸翡翠轻。

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这首诗的意思是：老婆啊，你就是刚爬上屋顶的那轮火红的太阳，你就是刚出水的美丽的花朵；荷花是你的裙子，翡翠是你的装饰；你的来信情深意长，你细长的眉毛紧锁离恨思忧。唉，老婆，咱俩怎么这么倒霉呢？咱俩结婚招谁惹谁了？结果成了棋局里双方厮杀的棋子，老婆，我心中真是郁闷纠结——我堵的慌啊！

对点背的人来说，生活中处处都是陷阱，一不留神就掉进坑里。

大中五年，李商隐在东川，也就是现在的四川三台这个地方，给节度使当小秘，而他的妻小却远在长安。长安，也就是西安，在巴蜀的东北，所以，在有的诗集收录时，叫《夜雨寄北》，或《夜雨寄内》。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李商隐生活的唐朝，没电话手机QQ微信什么的，官方、军队和边关有专门的邮驿可以邮寄书信。老百姓写封家书，一般靠亲友、街坊或做生意的熟人顺路捎带，这很有点不靠谱，所以，一封家书路上走个一年半载的稀松平常。

显然，李商隐在写这首诗前，收到了老婆的信，所以才有“君问归期”一句。可是，李商隐有无法说明或说出的原因，他只好在诗中自答“未有期”，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回家，还定不下来啊。

然后，李商隐描述自己所处的环境，自己在巴山，现在夜里正下着秋雨，雨势还不小，外面的池塘里的水都快涨满了。

巴山蜀水，在长江上游的大山大川中，一方面被誉为天府之国，另一方面，因道路险阻也是历代贬谪官员的“凄凉地”。李白曾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感叹，刘禹锡也有“巴山楚水凄凉地”的悲声。仕途艰难为生计所迫的李商隐远离亲人栖身于此，寄人篱下，估计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天晚上，秋雨绵绵，李商隐陋室孤灯，捧着夫人的来信读了又读，然后铺开信纸，独自将油灯的灯花剪掉，磨好墨，给夫人回信。写点什么呢？李商隐眼前似乎出现了夫人王宴媄的善良的面庞。

此时，夜已深沉，窗外的雨继续下着，门前的池塘的水都快溢满了。羁旅之愁，思亲之苦，独在他乡为异客的孤独，深陷党争仕途不得意的辛酸，寄人篱下的凄凉，种种悲苦的心情又怎么能落寞纸上，让远方的亲人为己担忧呢？于是，李商隐只好含糊其辞地说：夫人，你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也不知道啊，我这里现在正在下雨，雨很大，外面的池塘的水都快涨满了。

寥寥数语，没有诉苦抱怨，然其凄凉孤独的心情跃然纸上了。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如果诗人就此打住，也就不是李商隐了，那是风胖子的废话连篇的家信。李商隐毕竟是个大诗人，他话锋一转，幻想着自己和妻子团圆的时候，俩人在温暖的房间内，相互依偎，互诉离别思念之情。哥们之间是感情深一口闷，夫妻之间感情深唠不完。所以，俩人房内私语彻夜长聊，灯花都留下了长长的一截，夫妻俩相视一笑，一起用剪刀剪去，恩爱的情景温馨感人。那么，俩人都说些什么呢？就说说现在的巴山夜雨的时光吧。

诗人强大的想象力让他在未来和现实之间往来穿梭，用对未来团聚的时的幸福想象，一是安慰夫人于千里之外，不要担心自己，而是冲淡自己此刻巴山夜雨时的孤寂的心情。

本诗语言简练朴素，感情饱满，一直脍炙人口，为历代称颂。遗憾的是，李商隐的这首诗，他的夫人王宴媄是看不到了。本诗作于大中五年，公元851年的秋天，因为音信往来不便，诗人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在几个月前，殁于这操劳的岁月。

有时候，就是因为心里有着“何时共剪西窗烛”的希望，才能度过“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时光。而亲人若能安然陪伴着你“却话巴山夜雨时”，这就是相濡以沫的幸福吧？那该是怎样的岁月静好的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