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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犯贱。

 汕头能率 2018-09-29

1,

丈夫让妻子发疯的办法有很多——无视,怠慢,不爱,出轨,谎言。


晴就是这样被丈夫逼疯的。她2005年在郑州读大学,在一个公园玩时,和来旅游的方司一见钟情。处女之身交给他,不小心怀了孕。念大二的她退学生子,嫁为人妻。


让人晕头转向的爱情并没能撑多长时间,方司出轨了。


当晴发现他出轨的对象是一个已婚妇女时,立刻疯掉。她跟踪,吵,闹,去女方父母家门口贴大字报,去讥笑女方丈夫。夫妻俩的斗争达到高潮,最后谈到分财产,晴以跳楼威胁,要30万。那时候30万还是不小的数字,方司的老爸是一家啤酒厂的省总代,有钱。赔了她30万,把这个疯女人逐出家门。


小三儿也受了不少折腾,离了婚,满腹牢骚。方司只好娶了她。结婚后,两人又生了一个小孩,过几年,方司有点后悔。


晴是持家的女人,而小三强势彪悍、挥霍无度。她攻入这个家后,很快掌握实权,在方司的父亲手下管账。她的手越伸越长,最后几乎把他们家的客户和财政全部吃住。方司的父母身体不大好,方司又是独子,父母想着早晚财产都归他们,索性把家业让给了小两口。但上位的小三擅长抢夺却不擅长管理,方司也不会做生意。短短七年,家业被他们败得所剩无几。


晴在这段时间过得也不好,逢人便控诉前夫的渣。有人劝她放过前夫,她就叫人死远点,免得雷劈对方的时候沾到自个儿了。她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方司把你这一辈子都毁了”。


是的。就是方司毁的。终于有人说大实话了。


当听说小三儿和方司过得也不好时,晴高兴得要哭。现世报啊。


2,

第八年,方司离婚了。


晴终于开始恢复正常。她在郑州一家奥迪4S店做销售,每天穿着职业套装,高跟鞋走得嗒嗒响。前夫的霉运使她过得气宇轩昂,对生活展现出极大热忱。


人的精气神儿一好,运气也好了起来,她干到第三年,被提拔成销售经理。那几年是购车爆发期,收入高些的工薪阶层也买得起中档车了,晴的收入连滚带爬地涨。


晴开始频繁出入美容院,穿戴名牌。她觉得自己打扮起来还跟未婚女青年似的。


有大款来泡,晴也会和他们出去吃饭喝茶。好处拿了不少,但要想跟她滚床单,那要长得十分养眼。


总之她的物质和精神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方司觉得她是疯子,一年才允许她见一次孩子。


这一年回去接孩子,方司发现她脱胎换骨了似的,冷傲里带着一股子拗劲儿,让她更平添了几分迷人。最主要的是方司在她身上看到了以前没有的东西——自我。


方司说:“你要想孩子,可以多来看看。”


晴冷笑了一下:“我很忙。”然后说:“本来就是我的孩子,我想什么时候来看就什么时候来看。”


方司说是,遇到合适的,也找一个吧。


晴说:“不劳您费心。”


3,

晴把儿子带回家过年,儿子说为这个问题奶奶和爸爸吵过一架,奶奶说孩子怎么能在外婆家过年呢,爸爸说以前对不起她,再说也是她的儿子,去她老家过个年怎么了?


“爸爸说他后悔。”


“后悔什么?”晴盯着问。


“后悔跟我后妈结婚。”


“他是活该。我儿子长大可不能朝三暮四。”


和儿子过了个年,很愉快。大年初九才送他回去,打电话问方司在家吗,他说在一个远房姑姑家里拜年。


“你要送孩子回来?我马上回。”


他那姑姑住在乡下,他开车要个把小时。而且正在下大雪,路很难走。晴没打算等他回来亲手交接,她直接把儿子送去奶奶家。正准备离开,方司回来了。


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路上都上冻了,”他说:“车子打滑得厉害,我紧赶慢赶赶回来的,几个甩尾,我魂都要吓掉。”


晴说:“你不回来也没关系。”


方司说:“你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妈自己灌的腊肠,吃完饭你带一些回去。”


晴站了一下,他竟然还记得她喜欢吃前婆婆做的腊肠。


公公见状也留她:“吃顿饭再走吧,下这么大的雪,晚一点雪小了叫方司送你回去。”


公公以前待她不错,晴看他一年比一年老,一年比一年更具备死亡的气息,有点心软。


儿子积极地拉她坐下,给她倒水,拿相册给她看。这是前些年爸爸和后妈带他和妹妹去大连,这是在青岛,这是在三亚,这是在香港……


有一个会到处浪的后妈也不错,至少带着她儿子到处去玩了。


“你后妈对你好吗?”晴也不管公婆和方司在身边,直截了当地问。


“还可以。”他说话很像大人。


“后妈虽然毛病多一点,倒没有难为过孩子。”公公在里面打圆场。


晴笑笑,说:“她敢。”


4,

吃饭的过程有点尴尬,因为全家人都发现她变了。


她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反叛,胆大,气场高出一大截。唯独对孩子是软弱的,在看着孩子时,她眼里透着淳厚的温柔。


方司不停地给晴夹菜,叫她多吃点。晴把凳子往后挪,拒绝他的好意。前公婆都看在眼里,无奈中透着心酸。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雪没有要停的意思,方司叫晴在家里留宿。


晴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误会了,我住客房。”


晴还是要回家。


方司用她的话反问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吗?”


“人都是会变的,会知道悔改的。”


“晚了。”


晴要冒着大雪回去,出租车全部停运,新闻里在播报火车站滞留了上千人。好在娘家并不远,步行的话,半个小时也能走回去。方司要送她。


晴没有再搭理他,她在前面走,方司在后面撑着伞。伞都打在她头上,他自己淋得像个雪人。


晴回头看了一眼,靠近了一些,好让他也进伞里来。


两个人默默在雪里走,冰凌子在脚下咔嚓作响。


晴心里很难过。


她原本可以有很好的人生,爱情永不破灭,一生像天真的孩子那样去依恋和依靠。可是这个管不住下身的男人把一切都打破了。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可是就在这个大雨纷飞的夜里,她悲伤地发现自己还爱着他。因为就在他们并肩走的时候,她的心像脚下的冰棱子一样咔咔地响。


她心痛自己的贱。


到了家门口,晴说:“你回去吧。”


方司站着不动。


“你还想干什么?”晴动了怒,是对自己快要犯贱的恼怒。


方司说:“你什么时候回郑州?我开车送你。”


“不稀罕。”她直直地朝他看过去,她眼睛里的伤感和嘴角的轻侮在互相顶撞,相互背叛。她心如刀割地站了一会儿,把他关在了外面。


5,

晴睡不着。


她起床泡澡。她看着自己的美丽像一种疼痛出现在她修长的脖子上,颈窝里,她抚摸着,努力让冷艳和孤傲复生。这些年,她意志如刀地雕刻着自身,身形美好,眉目如画,却不知道是为谁。


晴的母亲进来,说水管上冻,小区接到了大面积停水的通知,叫她快点洗。看到她眼睛红的,母亲问她怎么了。


“方司可能想跟我复合。”她也没瞒她。


“想得美!”母亲大发雷霆:“当初是有钱,害你大学没上完就去给他当老婆,现在一无所有,还拖着个女儿,复合?做梦去吧!”


晴把脸挤了一下,那是心碎完了的人才笑得出来的一种笑。


6,

方司打电话来,说想在她走之前给她父母拜个年。


晴不允许。


方司声音很小:“晴,我以前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


“都过去了。”


“你现在也没有找对象……”


“不是为你。”拿着电话,她的背挺得都有点后仰了。


“我还是直话直说吧,我心里还是有你。”


“没用了,方司。”晴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们是有感情的。”


“没有了。”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那不过是我不懂事的意外产物。”


“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么多年,我为他付出很多心血。”


“你在责怪我一年只看他一回?这不是当初你规定的吗?”


“我真的做错很多事,我很后悔。”


“那你慢慢后悔,你的时间还长。”


挂了电话,晴看看镜子,自己脸上是歹意的笑。


心却是痛的。她是真的爱他,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个人。她永远记得那些美好缠绵的画面,他在公园里腼腆地要她的电话,他每天在学校门口等她,他把一场旅行拉得无限长,他吻她的时候说她这样美,他死了都愿意……后来他变了心,绵绵的雨夜他出去和小三约会,她打车在后面跟踪,他的车尾灯隐隐约约,她在后面的出租车里发抖。


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夜晚,她曾哭碎了最后一点嗓音。


今天,她怎么能饶他?渣男怎么配有好结局?


7,

晴回了郑州,方司来看她。她又成熟不少,完全像是局外人,甚至像牦牛,眼睛里全是温敦的无辜。


“我想请你吃饭。”他说。


“我们中午有工作餐。”她用职业的微笑。


“那我等晚上。”


“我晚上有约会。”她仍笑。


“和谁?”


“男人。”她笑盈盈地,转身走了。


方司坐在大厅里,不时有销售人员走过去问他是不是要买车。方司不回答。一个女孩给他倒了一杯水,走过去问晴,是不是来找她的痴心汉。晴没脸说是自己的前夫。她生孩子早,现在恢复跟小姑娘没两样,这些年一直以未婚自居。她背过身去,叫姑娘小伙们不要跟那二百五说话。


方司晚上又来了,正好有个客户约晴吃饭,是个大胖子。晴换掉工装,坐上了大胖子的车。


晚上9点多,晴接到方司的电话。


“我想好好和你谈谈。”


“哦?”


“我们曾经过得很好,要不是你苦苦相逼,也不会有今天。”


“怪我?”


“我还对你有感情,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我们能不能不赌气,好好地聊聊?”


他的无耻终于打垮了她的伪装,“你配吗?你像破烂一样被人扔了,回头乞求我来捡?”恢复刻薄让她十分解恨。


8,

方司又来了两次,一次是专程找她,一次是过来办事顺便来看看有没有缓和的余地。最后都死心而去。


他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晴不爱接,又盼着他打来。她爱上了拒绝他的快感。有时候他用儿子的手机打,晴才会接。所以他经常用儿子的手机打给她,他说家里的生意是有转机的,希望她回来跟他联手转行。晴说:“你太可笑了。”


一个夏末的下午,晴的手机又响了,显示“儿子”。这个点儿子应该在上课,她直觉是方司,故意没接。


晚上,“儿子”又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晴接了。


“妈妈!”这次是儿子,他哭着说:“爸爸出事了!你快回来吧!”


晴的心一抽,问是什么事。儿子说一辆装水泥的搅拌车转弯太快,倒了,正好把爸爸的车压在下面。救了四个小时,爷爷奶奶都在哭,他们叫他给她打个电话。


四个小时。晴翻了一下记录,四个小时前方司给她打了那个电话。


晴赶回去的时候,方司已经死了。他的肺部压在方向盘的安全气囊上,拨出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她的。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大脑一片空白,她紧跟着公婆去看他的尸体。脸是青灰的,指甲是惨白的,脚呈外八字,大脚趾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生辰,和死亡时间。


人怎么会死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跟做梦一样。


她恍恍惚惚往外走,看到在外面坐着哭泣的、当年的小三儿。


这一刻她才确认他真的死了,她孩子的父亲,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的眼泪哗一下流下来。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如此地想靠近她,那个她曾经最憎恨的小三儿。


她在她身边坐下来。


“孩子的爸爸没有了。”晴说。


对方一直哭。


“哭有什么用?!”晴歇斯底里起来:“你爱过他吗?我成全你们了,你这个败家子儿,你对他好过吗?”


“滚——”女人说:“知道我们为什么离婚吗,他没有一天不在拿我跟你比较。你那么恨他,现在他死了,你称心如意了!”


晴跑了。


迅速的奔跑能让人舒缓窒息的痛。


她跑到一个花坛边,开始呕吐。巨大的悲恸,任何词句都乏力。她爱他,恨他,用不复合来惩罚他。


可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如愿。她的报复让她心如刀绞。


夜幕垂下来,星星很低。只有在这样的小城市,才看得见如此明朗的夜空。他们曾经在这样的夜空下,躺在草坪上规划他们孩子的未来,彼时她腹中刚刚有了一个小生命,他轻轻吻她,把宽大温暖的手掌覆在她肚子上,那一瞬间,她相信他所有的誓言,以为余生的幸福都要靠爱情赠予。


他活着,她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他死了,原不原谅又有什么意义?人生有许多迷题,永生无解。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她只愿在他吻她那一刻,化成石,千年万年铸造在那里,永远没有啼血的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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