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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在巴塞罗那的夜空飘荡

 阿里山图书馆 2018-09-29
我的欧洲旅行,不可避免地又与音乐相伴始终。在戛纳参加MIDEM(国际音乐博览会)期间,我为在尼斯听一场潘德雷茨基指挥尼斯爱乐乐团的音乐会而特意住到离大剧院只有几步之遥的酒店,就在夜里11点登上戛纳开往巴塞罗那的列车之前半小时,我才刚刚在节日宫的德彪西音乐厅听完克莱默尔与波罗的海室内乐团的音乐会。


尽管我前两次来巴塞罗那,将主要时间与精力都用来对高迪、达利、米罗与毕加索的寻访与参观,却仍然误打误撞地在里赛乌大剧院欣赏了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后两部《西格弗里德》与《众神的黄昏》。这次重游故地,我依然未做音乐方面的计划,高迪与达利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我想把我曾经看到的再从头看一遍,为此我还第二次去了达利的故乡菲格拉斯。

▼里赛乌大剧院
 

白天的巴塞罗那依然魅力无限,然而夜晚的巴塞罗那才真正令我为之激动甚至疯狂。在这样一个被音乐弥漫了夜空的海滨城市,我如何能够逃避了音乐的诱惑?巴塞罗那不同于马德里,它的国际化程度更高,全球著名音乐大师频繁光顾这里,听众的欣赏水平在西班牙首屈一指。面对加泰罗尼亚音乐宫、里赛乌大剧院和名为L’Auditori的音乐中心每日排满的节目,我的问题是怎样安排有限的6个晚上。我选了两场歌剧和两场音乐会,留出两个夜晚在老城区里闲逛,结果还是鬼使神差地碰上圣安娜教堂的音乐会和塔兰托斯酒馆的弗拉门戈。

▼ 加泰罗尼亚音乐宫内景

烛光中的“悲歌”
1月27日,星期四,加泰罗尼亚音乐宫 
今年是有“世界最美音乐厅”之誉的加泰罗尼亚音乐宫(PALAU DE LA MUSICA CATALANA)兴建100周年,虽然到2008年才是落成百年,但隆重的纪念活动已经拉开序幕,名为“PALAU 100”的系列音乐会不间断地每周一场,几乎将当今世界著名艺术家和团体一网打尽。我到巴塞罗那的前一天特米尔卡诺夫指挥圣彼得堡爱乐乐团刚刚在此演出过,而在我离开的第三天,扬松斯又将率领阿姆斯特丹音乐厅乐团演出斯特拉文斯基和柴科夫斯基。想想两人数十年的渊源与过节,很佩服音乐宫策划人员的高明与能量,这两场时间被安排在一起的精彩好戏久这样与我失之交臂,真是好不遗憾。为了能够坐进音乐宫欣赏音乐会,而不是白天买门票参观,在我逗留巴塞罗那的时间段上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鲍罗丁弦乐四重奏团的音乐会,他们演奏的曲目分别为贝多芬的“作品132”和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144”,可以说相当有吸引力。

▼ 加泰罗尼亚音乐宫外景

与高迪同时代的建筑大师多米尼科·蒙塔纳设计的音乐宫是巴塞罗那最具代表性的建筑之一,它的外部镶满奢华艳丽的马赛克壁画,最上方是神圣的蒙特赛拉特图案和加泰罗尼亚民族徽标以及古老的加泰罗尼亚奥菲欧合唱团为君主与贵妇演唱的场面,其下面的三个楼台分别立有巴赫、贝多芬和瓦格纳的半身塑像。正面的两个楼角是根据加泰罗尼亚民歌和寓言故事作的雕塑,它们在夜幕的灯光中凸凹剔透,光怪陆离,散发着童话世界的梦幻色彩。进入音乐厅,五彩缤纷的装饰、花环般的吊灯、巨大的雕花彩色玻璃、古典主义风格的精美壁画、从天花板一直连接到舞台两侧的雕塑群,真是要多鲜艳有多鲜艳,要多繁复有多繁复,其华丽,其灿烂,其鬼斧神工,使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 加泰罗尼亚音乐宫内景

当演奏开始的时候,除舞台以外的所有灯光都被关掉,以免满目的美轮美奂让听众分心。鲍罗丁四重奏团已经更换了第一小提琴和中提琴,作为灵魂人物的大提琴家伯林斯基已经很老了,整个演奏为他而把速度放得很慢,不过只要他的琴声一出来,立刻如醇酒一样醉人心脾。空气中流动着微醺,一个曾经逝去的时代突然又漂移回来,而时间,似乎就这样停滞了。

           ▼ 鲍罗丁四重奏团
       

为了纪念肖斯塔科维奇逝世30周年,这个曾经首演过肖斯塔科维奇多部作品的四重奏团在演奏作曲家最后一首四重奏时,将全场的电灯熄灭,只在每个谱台前点燃两支蜡烛。在肃穆而压抑的气氛中,艺术家将“悲歌”和“葬礼”乐章演奏得凄婉呜咽,哀肠寸断,那被拖曳得很慢很慢的歌调,对演奏家和听众是怎样的折磨,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个人都在经受着生理与精神的极限体验。当音乐在断断续续的悱恻与憧憬中轻轻消失的时候,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听众和舞台上的四个人一起静静地坐在那里,许多老人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片刻,四个人站起来,手持蜡烛缓缓离去,全场起立,灯光齐亮,四位艺术家再次登场,掌声如海啸般爆发,此情此景恰如梦醒时分。
 
晚饭后与朋友在哥特区无目的闲逛,转来转去来到一个紧邻兰布拉大街的小广场,但见教堂门口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许多穿着鲜艳美丽民族服饰的姑娘如穿花蝴蝶般向众人散发糖果点心和小传单。“小传单”是印有政治宣言的当晚音乐会节目单,演奏者的名称是“美洲加泰罗尼亚室内乐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教堂内气氛更加热烈,像是一个大家庭的私密聚会。到场的人似乎都很熟悉,简直是成片成片地拥抱亲吻,拍照、录像、录音的人也很多。好不容易都坐好了,时间已快九点。一个头发蓬松披肩身穿黑色西服长裤的中年妇女突然冲到祭坛前,还没等她开口,掌声便响成一片,她领袖派头十足地摆摆手,一手掐腰、一手扶住话筒,用加泰罗尼亚语大声鼓噪起来。她本来是长得很美的,但沙哑的大嗓门和大幅度充满力量的动作使我感觉她是个令人生厌的男人婆。好在音乐马上来临。她右手在空中一挥,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大提琴手和一位抱吉他的帅哥走上来开始演奏贝多芬的《欢乐颂》,在此神圣庄重的气氛中,开始了队列入场式。先是一面加泰罗尼亚自治政府的旗帜被簇拥进来,然后便是美洲各个国家的国旗,举旗的都是住在那个国家的加泰罗尼亚人,他们都穿民族服装,不知是所在国的还是加泰罗尼亚的,也许是两个民族的混合吧?每面旗子都被插到祭台前,每位旗手都得到那位女士的亲吻,此时民族情绪被煽动到高潮,加泰罗尼亚的“政治空气”果然名不虚传。

目睹这样的场面,也大概知道这个“美洲加泰罗尼亚室内乐团”名称所指的意思。不过二十几个乐手中除白人以外,还有黑人和印第安人,便想不明白它们与加泰罗尼亚是怎样的关系。

音乐会的第一个节目可谓先声夺人,让所有的人激动得不得了。一位年轻的女高音在乐队和两把吉他的伴奏下,唱起加泰罗尼亚古老的民歌。美妙动人的声音在教堂中回荡,这一刻让我终生难以忘怀。接下来的一首钢琴与乐队曲就有点不伦不类了,首先是作品很难听,一位旅居阿根廷的加泰罗尼亚人作曲,爵士、民谣、极简主义的大杂烩。演出前还闹了一个笑话,稚气未脱的钢琴手向观众致意后坐到钢琴前示意指挥开始,等乐队引子奏响之后,突然发现钢琴盖还未打开,指挥赶紧停下手来跑去与钢琴手一起将盖子撑起来。

我耐着性子又听了三首旅居古巴的加泰罗尼亚人作曲的吉他与乐队舞曲,还是被乏味晦涩的音乐搞得昏昏欲睡。眼见下面的听众反响也不再热烈,录音拍照的都收起家伙纷纷离去。我其实很想听听写在节目单上的最后作品,那是一首加泰罗尼亚民族赞美诗,大概会出现全场齐唱的场面吧。但是想到还要继续忍受委内瑞拉和乌拉圭的“现代音乐”,感到实在有些熬不起。这样的音乐怎会适合在教堂里演奏呢?本来还在为碰巧赶上一场教堂音乐会而庆幸不已,结果被政治鼓动和乱七八糟的音乐搞得兴致全无。

属于巴塞罗那城市扩建区的加泰罗尼亚光荣广场周围有著名的莫努门塔尔斗牛场、加泰罗尼亚民族剧院和巴塞罗那音乐中心,现代风格的音乐中心建筑群包括交响乐大厅、室内音乐厅、音乐博物馆、音乐学校、咖啡馆和商店等,是“巴塞罗那加泰罗尼亚民族交响乐团”及其他本地音乐团体的大本营。使我感到惊奇的是,一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音乐季常规演出竟然座无虚席,而且是中青年人居多。在我购票的时候,我对担任钢琴独奏的米歇尔·卡梅洛一无所知,当然后来我知道他是当今乐坛地位崇高的爵士钢琴家,特别是在美洲及西班牙与地区享有盛誉。

▼ 加泰罗尼亚光荣广场

今晚的音乐会因为有卡梅洛,因为有伯恩斯坦,场内掀起一阵阵风暴,其猛烈程度也只有小提琴家肯尼迪在柏林爱乐大厅的音乐会堪与之相比。我所在的二楼包厢共有三对夫妇,而我恰好与一位清纯美丽的女孩坐在一起。伯恩斯坦的交响舞曲《西区故事》乐声一起,我前面的两位美女肩膀便动起来,随着音乐的发展,腰也跟着扭起来。不知不觉,我们包厢里八个人有七个人在摇晃,我再俯身看一楼的观众,天哪,好像整个大地都在晃动,许多人还跟着音乐节拍一起打着响指。

《西区故事》交响舞曲 (Live)
中国爱乐乐团 - 纪念伦纳德·伯恩斯坦诞辰100周年系列音乐会之贰-HD-HALL2017-2018乐季中国爱乐乐团音乐会

卡梅洛在下半场登场,他演奏的格什温F大调协奏曲是一个典型的爵士版本,其中插有连篇累牍的个人即兴炫技,让全场观众疯狂得五迷三道,掌声不绝。经过上半场的心领神会和中场休息时的简单交流,我们包厢的人亲近得像一家人。那位最漂亮的美女干脆脱去毛衣,短短的内衣露出一大截白腰。她激动地站起来双手举过头顶玩起大动作,还拉着旁边的另一位美女和她一起扭,害得她丈夫一个劲儿地哄她坐下。我身边的女孩也开心得很,不断朝我挤眉弄眼地笑,好像如果不是我在那里一本正经地端坐不动,她也要跟着去一块扭了。

年逾五旬的卡梅洛仍然像孩子般单纯可爱,他总是快乐地出场,快乐地加演,曲子一首比一首玩儿玄,连加五首仍意犹未尽,眼看要把观众的体力拖垮。喊叫声已经声嘶力竭,我身边的人都上气不接下气,坐在那里像瘫了一样。

我的不动声色确实摆足了了东方人的气度,美女的丈夫回头朝我一再慨叹:多么伟大的表演!我充满酷意地冷冰冰回答:今晚只有列尼(伯恩斯坦的昵称)才是最伟大的!此话令他们若有所思,频频点头称是。

▼ 伯恩斯坦
 
瓦格纳激情之夜2月1日,星期二,里赛乌大剧院 
位于兰布拉斯大街的里赛乌大剧院在规模上仅次于巴黎歌剧院,为欧洲第二大歌剧院。它于1992年毁于大火,1999年修复后重新开放。它的外观在繁华的兰布拉斯大街上很不起眼,内部装饰却是典型的新巴罗克豪华风格,特别是楼上的五层座席,每层外部都包有雕刻精美的镀金围边,高高的顶部有八个巨大的镀金镶边圆镜反射着下面深红色的丝绒座椅。配上四处辉煌明亮的灯光,红黄两色交相辉映,富丽堂皇。剧院从入口处即铺着深红地毯,所有的检票员和领位员都身着剪裁合体的红色长衣,服务举止优雅热情,令每一位入场者都能从中感受到十分真实的尊贵荣宠。

也许我的潜意识中已经有了某种目的性,我在半年以前便充满期待的瓦格纳《帕西法尔》在我到巴塞罗那的第三天晚上举行首演。它在18天里连续上演9场,其中6场由多明戈、萨尔米农、乌尔玛娜、斯克沃胡斯、莱菲科斯、提奥·亚当六大巨星联袂主演。如此豪华的阵容在当今歌剧舞台实属罕见,从此亦可看出巴塞罗那及里赛乌大剧院在国际乐坛的影响力。

A角阵容的票已经全部卖光,我第一天去还有两张三楼柱子后面的票,价格虽然便宜,但基本看不到舞台。等我开演前一小时再去问时,这两张票也已卖出。不过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一位年老的绅士悄悄把他一张110元的票50元让给我,这是一类票价的二等票,座位在二楼第二排中间。显然老人也生怕将票低价给了不对的人,我因四处拍照,入场比较晚,看到他正坐立不安地东张西望,看到我之后便如释重负,眉开眼笑。

第一幕结束后,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我是否喜欢,我说多明戈还没机会发挥,提奥·亚当(饰演提图雷尔)实在太老了。他赶紧说等着看第二幕吧,多明戈到那时才使出全力。我顺口说今晚舞台上的演员年龄都太大了,我去年夏天在拜罗伊特看布莱兹指挥的《帕西法尔》,演员都很年轻。老人家立刻目瞪口呆,用手指着我连连摇头,甚至气得把脸转过去片刻。他根本不信我的话!我当然也很生气,起身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出去瞎转了。

第二幕多明戈确实投入全部激情,完全超越自身极限的表演令人感动不已,再加上落幕前的那个荡气回肠的“大十字”瞬间,简直令全场沸腾。我拼命地鼓掌,身边的老人也激动地朝我大喊几声我根本听不见的话。休息时他又对我很夸多明戈,我说乌尔玛娜(饰演昆德丽)不如几年前在拜罗伊特唱西格琳德那么单纯自然了,而且现在胖得太厉害。他这次信了我的话,长嘘短叹中充满羡慕之情,他说对于巴塞罗那人来说,里赛乌大剧院再好,也无法与拜罗伊特相比,瓦格纳的歌剧只有在那里演才是最合适的。说过这番话后,老人便一直沉默,再没和我说一句话。

演出结束后,全场起立鼓掌狂吼达15分钟,他似乎也失去了前两幕时的热情。散场后我把他送进电梯,礼貌地挥手告别。他黯然神伤的样子让我的心很痛,我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生怕任何一种猜测都会误解或亵渎老人的本意。我只能检讨自己,是否言语间太骄傲太有优越感了,难道巴塞罗那的瓦格纳信徒真把拜罗伊特看得那么神圣吗?

由尼克劳斯·莱恩霍夫导演的版本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制作,它采用了很多与中国有关的意象。圣杯骑士都是兵马俑装束,为突出陶俑的质感,脸上还涂上灰白色的粉末。魔法师克林索尔身着中国民间古彩戏法的五颜六色长袍,画的是中国戏曲中丑角的脸谱,俄罗斯男中音莱菲科斯声音本来是强劲有力的,但在唱克林索尔的时候怪腔怪调,透着阴柔与飘浮。昆德丽的角色设计给人印象非常深刻,她在第一幕出场时身披蝉翼,然后层层脱落;第二幕在克林索尔的魔咒中,她从密封的茧蛹中蠕动挣脱而出,其创意十分叫绝。只可惜乌尔玛娜容颜虽美,身材太过臃肿,诱惑力大大减弱。受难者阿姆弗塔斯全身被肮脏的白布层层缠裹,酷似活着的木乃伊,身材高大的北欧人博·斯克沃胡斯动作僵硬迟缓,神情始终悲惨黯淡,其表演风格自有另外的迷人之处。他的亡故的父亲提图雷尔真的从坟墓里(舞台底部)出来,全身黄色重甲,但露出的脸部和手部已溃烂露出白骨,化装逼真得令人恶心。饰演这个角色的提奥·亚当已年近八旬,声音松弛得完全没有质感,甚至已唱不出调来。节目单上说这是他在里赛乌大剧院的“首演”,看来象征意义大于艺术的意义。

▼ 多明戈

除亚当以外,五大巨星都有上佳表现,但多明戈仍然是最耀眼的一个。他精神矍铄,嗓音高亢稳定,激情饱满,在表演中完全超越自我,非常令人感动。饰演古尔尼曼茨的萨尔米农驰骋瓦格纳歌剧舞台数十年,至今仍是最出色的瓦格纳男低音。他的演唱极其完美,是当晚除多明戈之外赢得喝彩最多的人。去年我在里赛乌大剧院看《众神的黄昏》,萨尔米农演唱坏蛋哈根,剧终谢幕时,他获得的掌声远远超过两位主角波拉丝基和特雷莱文,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小伙子显然是他的忠实拥趸,只要他一出来谢幕,小伙子必然起立鼓掌,为此我还和他聊过几句对萨尔米农的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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