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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安：《澡雪斋诗文集》序 逸卿先生，有冰雪之文一卷，未负澡雪之名也。其意境高迥，冲澹清和。仰观而吐曜，俯察以含章，文之为德亦备矣。先生平生以杏坛弦管为业，矻矻三十载，一日未尝释乎管城也。韶濩殊稀，众籁纷呈，而紫箫唯一。其浸古萧斋，富于经笥之典；养成至性，见于良能之心。盖其为诗，以儒法为大，日日沾濡，文必典则，出于尔雅。故思虑精微，其中必有大于为韵为诗者。而履迹神州，形诸诗文，无不见诸深美焉。
逸卿诗文，典雅为其表征，高古响逸为其色调。夫原道宗经而后云霞雕色，郁郁乎文哉。而以学古立身，每与古人行事而自处。自汉魏以降，审音赴节，元声斯在，未离淳风。洎乎晋宋陈隋，即文离质，春华竞艳而秋实少存。及至三唐，陈杜诸公牢笼庶物，陶铸性情，祛浮靡，归诚实。扶大块之秘，籍未发之奇，承流骚雅，示则来兹。逸卿之诗，溯源于汉魏，承正流于三唐。故其取境深泓，萧然高趣。志于郁结，隠文谲喻,亦自哀乐百端。怡然古学而多忠厚恻怛之思，故其精气无不达于毫素也。 盖其澡雪一卷，观夫天命之年而后作，无不熔铸五经法理，根乎性识，甄综大要。而心贵纯一，业尚专精。仁而好古，信而能入。其诗不乏老杜沉郁顿挫之气格，而由唐及宋，复取法于黄庭坚，陈师道。尤其古风，清音内转，恢诡拗折，妙思侧出，气韵完足。而其颇多用力者，乃为有清一代大家。清季为诗文之集大成者，而近水源深，自当取之不殆焉。逸卿女史长途跋涉，数度迂回，而后有所归宿者，依然为镗鞜雄肆之盛唐。而愈到晚岁，笔法愈见苍秀。尤其于清代数大家，无不各尽研习。其有诗咏吴梅村：“古韵起编钟，风神于此大。紫芝玉为骨，被露辄英发。”咏钱牧斋：“花有三千谱，独爱芙蓉府。芙蓉得地开，最是花样古。”咏龚定庵：“人诗皆诡谲，原本出英哲。天地赐灵根，未敢望圭臬。”咏宋琬：“回首千峰乱，深眸望江汉。每自过君家，买珠以百贯。”而于天才亮特之舒位，复景仰倍至，其诸多作品气息与之仿佛焉。
逸卿诗文，每用力于经史，故得其根本，所谓取径端而言正也。《长江行吟百韵歌》，以雪域源流伊始，至黄浦江入海终止。凛乎阳刚，浑浩流转，缘道而英迈，理气无不坚凝。君子之守身，不可以不正，而其为学，亦思臻其广大得其所求焉。逸卿先生以为：诗人唯以弘道担荷为重，方得以立意立骨。道乃诗文之经纬，而诗为艺为术，必达之于道而得其深邃也。无道则隔，有道则通。所谓道问学，尊德性，圣人之道具在于经术也。《黄河故道吟》《精卫歌》《阙里行》《昭容曲》《采石矶太白楼醉歌四十八韵》，亦皆天骨开张，精气弥满，颇具渊永之襟怀志趣焉。世上尽有风波，胸中自无冰炭。士能通经以淑其身，拔俗而达其雅，以卓荦诗文立身，且得如是气局者，当今之世，恐亦无多见也。  溯其家学渊源，逸卿曾有赋自道曰：“卿少小闾里，身出寒门。漠漠夕阳，炊烟几缕；寂寞孤村，明月一轮。书牖传于先祖，礼庭早承三纲之教；童蒙启于先慈，慧性初识五常之书。春风犁雨，笔花入于夜梦；秋菊带露，诗赋吟诵庭除。”书牖寒门，逸卿青春岁月已然打上劫灰印记。而岁月之寂寞荒寒，每每幻化出孤独警省之诗章来。苍凉以骨俊，寂寞而思深。笔灰而染衣，霜雪以欺鬓。园圃耨深，星宿披残。世道浇漓，独怀太初之朴；商朝汹涌，唯守蓬庐之寒。书窗月冷，砚池冰坚。寂寞而思文士之路，精勤以竟典经之编。
逸卿先生寂寞而为诗，寂寞苍凉为其诗之主调。而今国学渐兴，犹待导领一代风骚之执旆者。而耐得住萧斋寒暑之苦，有若逸卿者，亦自无多。盖诗有家数，复有时代。逸卿先生穷其原始，究其终极。厚积薄发，贯通融汇，脱然而自立矣。其诗文吐语新奇，峻拔逸响。体会渊微，健笔精思，字词典亊无根而不取。无论取词造境，无前人已言之言，有读者欲尽未尽之意。青莲倚马，随心而出。吟鞭所指，才人颠倒，万象横生。应物而掣巧，执辔以任驰。体赡而律调则成，文畅则心志咸备。
夫澡雪诗文一卷，以道为体，气为用，道充，故气亦充也。其骎骎数十载，用心经学，于道信然。正若先贤所言：“乱极之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其忧勤惕厉，操心之诡，虑患之深，古之修身卓然有立者，无不从艰难困苦而出也。”逸卿为学少年，正当浩劫。田亩劳顿，尽被霜雪。而一当重入庠门，倍加珍惜。其信而好古，所见古文笔记，具从容于文史，于不经意间陡峭纵横，事理曲畅，情味婉笃。犹多忠厚黾勉之思，而命意立格，精神意趣多与古人同。逸卿于周礼考辨，程朱理学，王阳明心学犹用力研习，其百余篇赋文，每可觅其义理踪迹焉。 逸卿其人，本非古今才女一词所能涵概之。正如其《恨赋》所吟咏：“秋水凝寒，霜桥日暮；塞鸿声远，老圃菊残。念浮生已太半，倚亭栏而怅叹。昔江淹登楼赋恨，愤怨忉怛。负才傲物，辞就孤篇。士人扼腕，骚客黯然。余为女子，亦本恨人。自怀清抱，崇道以好仁。俎豆以稽礼，临河而望津。于是抱璞以前行，愈老而弥坚。秋阳西匿，凌水东湍。一苇航之，独憩蓼滩。星河流烂，月华娟娟。悠悠天地，谁得永年。屈子抱恨，凄然而问天。天竟无语，地犹无言。世不我知，九畹而种兰。余亦有恨兮，诉幽怀于琴弦。何郁郁而寡欢兮，向巉岩而独攀。藐世俗之冷眼兮，自神怡而气闲。托微躯于斯世兮，冀尺翰以能传。恨年华以虚掷兮，哀黄昏之力殚。临风而望远兮，任华发以披肩。”逸卿之性情，沉郁若是。其追慕往圣，渴求卓越。而生命之特质辄为诗文之特质，其于扰攘红尘，缱绻亦如是，寥落亦如是。诚哉，古今诗人，其体性本未出于文心之悲慨与精微也。董仲舒曰：“正其谊而不谋其利，明其道而不计其功。”古今文人，可以力行而箴诫终生者，无外乎此也。
逸卿于诗文之余，复以书画为怡心养性之趣。淡墨萧斋，幽兰清供。斜行小字，古卷红笺，无不与淑女才媛意趣相仿佛。澡雪集中，咏古才媛者备矣。而心气相通，才气相类，复曷论乎古与今哉。自春秋以还，女诗人代出。春秋战国之许穆夫人、东汉之蔡琰、中唐之洪度、大宋之易安，明清之柳如是，皆诗之星空里璀璨姣姣者。而若论其荦荦文章，泠泠才气，逸卿女史，诚亦无逊色也。其长其中之所长，擅其中之所不能擅，而于古道式微之今日，慎言慎独，踽踽而行，弥足珍贵。吾与逸卿先生，诗文往来久矣。相与知己，亦师亦友。犹贵为诤友，相与砥砺。其敦厚坦诚，腹笥渊雅。灵秀聪慧，见解独到，实为不可多得之逸才。《澡雪斋诗文集》将要付梓，逸卿嘱余为序。余非能序逸卿之诗文者，但以些些文字，略证其人其诗与矻矻之所求焉。
戊戌年中秋张家安谨识于大连得虑斋  张家安简介 张家安：辽宁人。知止而出商海，喜静以慕诗书。有书斋数尺，以“得虑”为之名。格物虽未能得其十一，但以精勤笃学而自勉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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