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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的道论:《淮南子·原道训》解析

 凤凰山居士 2018-10-06

《淮南子》的道论  ——《淮南子·原道训》解析

(2017-08-09 23:16:56)


《淮南子·原道训》篇是对“道”的探究和论述。“道”是道家的最基本最高的理论概念,《淮南子》的基本思想倾向既然属于道家,“道”自然也是《淮南子》的最基本最高的理论概念,也正是因此,本书开卷第一篇即是道论。本篇主要内容就是讨论道的问题,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道的规定及其本质特征;二是道的功用,包括自然功用和社会功用。本篇是《淮南子》全书的总纲,其基本观点,贯穿于全书各个篇章之中。

一、道的规定及其本质特征

1、道的规定:道是宇宙万物的本原

现在哲学上所谓“本原”,是指万物的最初根源或构成世界的最根本实体,最初来自于西方,是希腊文arche或拉丁文principium的意译,原义是开始,又译为始基。亚里士多德认为,一切存在物都由本原构成,一切存在物最初都从它产生,最后又复归于它。中文的“本原”有“根源”,“根本”的意思。如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左传·昭公九年》)所以这个翻译在今天看来也是很恰当的!

什么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在这个问题上,中国古代的道家要比大多数古希腊哲学家要高明得多。早期古希腊哲学家大多把具体的特殊的东西当作宇宙万物的本原,如泰勒斯说“水是万物的本原”、阿那克西米尼“气是万物的本原”,赫拉克利特认为是,后来又有“原子论”,等等。只有阿那克西曼德认为万物的本原是无限。在中国古代,作为道家的《淮南子》与道家的始祖老庄一样,则把道作为宇宙万物的本原,而道并不是具体的特殊的东西。老子用“水”比喻道,但老子从来没有说过水就是道。《淮南子》承袭了老子的水喻,同样没有把道等同于水。不过管子的观念与泰勒斯相近: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管子·水地》)《淮南子》还独创了光喻,可惜没有更进一步的阐述。

原文:“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其子为光,其孙为水,皆生于无形乎!夫光可见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毁。故有像之类,莫尊于水。出生入死,自无踱有,自有踱无,而以衰,贱矣。”

译文:“无形是有形之物的最高祖先;无音是有声之音的最高祖宗。无形的儿子是光,无形的孙子是水,光和水都是由无形化育而成的!这光看得见而抓不住,水摸得着而毁不掉。所以在有形象的物类中,没有比水更尊贵的了。至于那些有生也有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以至衰亡的东西,那就更加低贱的了。”

在这里,《淮南子》把光看作是道的儿子,把水看作是道的孙子,这样看来,光比水更接近道,当然也比水更尊贵!只可惜这个意思《淮南子》没有直接说出来!

当然,无论是老庄,还是《淮南子》好象都并没有直接说过“道是宇宙万物的本原”这句话!但从他们对于道的规定和对道的具体描述以及其整个思想体系来看,他们确实是把道当作宇宙万物的本原的!

2、道的本质特征

1)道是普遍的、抽象的、无限的、永恒的存在

任何具体的、特殊的东西总是有限的、暂时的,因为道不是具体的、特殊的东西,所以道才是无限的、永恒的,并因此是普遍的、抽象的。道的抽象性表现在对于人而言的不可捉摸性:惚惚恍恍,幽幽冥冥、无形无象。道的普遍性、无限性和永恒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空间上的普遍性、无限性、永恒性:弥漫、充满在整个宇宙空间,无穷无尽,既无所不包又无所不在;二是在时间上的普遍性、无限性、永恒性:无始无终,没有盛衰。

原文:“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

译文:“道,覆盖苍天,承载大地,拓展至四面八方,高到不可触顶,深至无法测底,包裹着天地,在万物没有形成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像泉水从源头处渤涌出来那样,开始时虚缓,慢慢地盈满;又像河水滚滚奔流那样,逐渐由浊变清。所以,它竖直起来能充塞天地,横放下去能充斥四海,应用起来无穷无尽而没有盛衰;它舒展开来能覆盖四方上下,收缩卷起却又不满一把。它虽然能收缩但也能舒展,虽然幽暗但也能明亮,虽然柔弱但也能刚强。它横通四维而含蕴阴阳,维系宇宙而彰显日月星辰。它是既非常柔靡又非常纤微。”

这一段大部分文字是描述道在空间上是无限的,而只用两句话讲到道在时间上也是无限的:“禀授无形”,“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这里也把道比喻为泉水和河水。

2)道是客观的存在

道创生万物是一个客观过程。道不是造物主,不是上帝,不是人格神。

原文:“夫太上之道,生万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跂行嚎息,蠉飞蝡动,待而后生,莫之知德;待之后死,莫之能怨。得以利者不能誉,用而败者不能非。”

译文:“至高无上的道,生育了万物却并不占为己有,造成了物象却并不自为主宰。那些用脚奔走、用嘴呼吸的动物;那些飞行、爬行的动物都依靠道而生,但都不知这是道的恩德;都因道而死,但都不会怨恨道。因道得利者不赞誉道,用道失败者也不非议道。”

这与西方的基督教思想也完全不同。基督教的上帝是造物主,是人格神;基督教还特别强调要感恩上帝!

道的客观性还表现为,人们不能改变它,既不能创造它,也不能消灭它,道就是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

原文:“收聚畜积而不加富,布施禀授而不益贫;旋县而不可究,纤微而不可勤;累之而不高,堕之而不下;益之而不众,损之而不寡;斵之而不薄,杀之而不残;凿之而不深,填之而不浅。”

译文:“不因收敛积聚而富上加富、舍施赈救而愈益贫穷;[]极其细微而无法探究,极其渺小而难以穷尽。累积它也不会变高,堕降它也不会变低;增益它也不见多,减损它也不见少;砍削它也不会变薄,伤害它也不会变残;开凿它也不见深,填充它也不见浅。”

3)道是无形无象的存在

正因为道是普遍的、抽象的、无限的、永恒的,所以一定是无形无象的。如果有形有象,就不可能是普遍的、抽象的、无限的、永恒的。有形有象的东西只能是具体的、特殊的、有限的、暂时的。

原文:“忽兮怳兮,不可为象兮;怳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应无形兮;遂兮洞兮,不虚动兮;与刚柔卷舒兮,与阴阳俛仰兮。”

译文:“惚惚恍恍,难见形象;恍恍惚惚,功用无穷尽;幽幽冥冥,感应无形;深邃混洞,运动不虚;随刚柔卷缩和舒展,随阴阳俯伏和仰升。”

原文“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所谓一者,无匹合于天下者也。卓然独立,块然独处;上通九天,下贯九野;员不中规,方不中矩;大浑而为一叶,累而无根;怀囊天地,为道关门;穆忞隐闵,纯德独存;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是故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循之不得其身。”

译文:“所谓‘无形’,就是指‘一’[浑然一体的状态]的意思。所谓‘一’,就是指天下万物中没有与它相匹合的意思,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它很高傲地昂首独立,又很孤独地默然独处;它上通九天,下贯九野;说是圆的又无法用规来度量,说是方的又难以用矩来测量;浩大浑然为一体,积累成体却没有根底;它包裹天地,为道之关键;它无形无迹,只有纯粹的德性独自存在;它布施起来不会穷尽,起作用时不会用尽。因此用眼睛无法见到它的形状,用耳朵无法听到它的声音,用手无法触摸到它的身子。”

二、道的功用

1、自然功用

1)创生万物的功用

原文:“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无味而五味形焉,无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于无,实出于虚;天下为之圈,则名实同居。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味之和不过五,而五味之化不可胜尝也。色之数不过五,而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故音者,宫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 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际天地。其全也,纯兮若朴;其散也,混兮若浊。浊而徐清,冲而徐盈;澹兮其若深渊,泛兮其若浮云。若无而有,若亡而存。万物之总,皆阅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门。其动无形,变化若神;其行无迹,常后而先。”

译文:“无形的东西却能产生有形的东西,无声的东西却能鸣奏出五音,无味的东西却能生成五味,无色的东西却能形成五色。所以说有从无中产生,实体从虚空中产生。将天下当成圈栏,名称与实体就相符合了。音阶不过就是宫、商、角、徵、羽,但用这五音调配出来的声音却美妙动听;味道不过就是甜、酸、苦、辣、咸,但用这五味调配出来的味道却美味可口;颜色不过就是赤、黑、青、白、黄,但用这五色调配出来的颜色却美丽无比。所以就音调来说,宫调确立则五音便形成了;就味道来说,甜味确立则五味便确定了;就颜色来说,白色确立则五色便形成了;而就‘道’来说,‘一’确立则万物便生成了。因此,这‘一’之原理,可以施予四海;‘一’扩散开来,可以充满天地之间。它完整的时候纯粹得像没有雕凿过的木材;它逸散开来时混沌得像浑浊的泥水。虽然浑浊但能渐渐澄清,虽然空虚但能慢慢盈实;它平静不动时如同莫测的深潭,飘荡不定时似若空中的浮云;好象没有实则是有,好象灭亡了实则存在着。所有的万物都来自之死穴;所有事情的根据理由都出自之门户。它活动时没有具体形状,变化时象神一样奇妙;它行动时没有任何痕迹,常置身在后,却又常常领先。”

2)赋予万物以各种特性的功用

原文:“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译文:“山凭藉它才高耸,渊凭藉它才深邃,兽凭藉它才奔跑,鸟凭藉它才飞翔,日月凭藉它才明亮,星辰凭藉它才运行,麒麟凭藉它才出游,凤凰凭藉它才翱翔。”

2、、社会功用

1)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功用

原文:“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滞,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万物终始。风兴云蒸,事无不应;雷声雨降,并应无穷;鬼出电入,龙兴鸾集;钧旋毂转,周而复匝;已彫已琢,还反于朴,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无矜而得于和,有万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豪之末,而大宇宙之总。其德优天地而和阴阳,节四时而调五行; 呴谕覆育,万物群生;润于草木,浸于金石;禽兽硕大,豪毛润泽,羽翼奋也,角觡生也,兽胎不贕,鸟卵不毈;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虹蜺不出,贼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译文:“远古伏羲、神农二位帝王,掌握了道的枢要,立身于天地的中央,其精神与自然造化融合在一起,以此安抚天下四方。所以使天能运行、地能静止,像轮转动永不停息、水流动永不休止,与万物共相始终。如同风起便会云涌一样,事物中没有不是相互感应的;又如同打雷便会下雨一样,事物总是同时响应无穷无尽的。像鬼神一样无影无踪,像闪电一样瞬间即逝,如神龙一样瞬时显现,似鸾鸟一样瞬时聚集,还像钧轮旋转车毂运转一样周而复始。虽然已被雕琢却又能返还质朴。行事顺应自然就能与道契合,言语朴实无华就能与德相通。恬静愉悦不矜不骄就能求得和谐,万物各不相同就能便利本性。其精神虽然依托于细微毫末之中,但又能扩充起来超出整个宇宙。其德性使天地柔和而阴阳协调,四时节顺而五行有序。在[道的]煦妪化育下,万物一起繁衍生长;[]滋润草木,浸渗到金石之中;使飞禽走兽长得硕大健壮,毫毛丰泽光亮,翅翼坚壮有力,骨角生长正常。走兽不怀死胎,飞禽孵蛋成鸟。父无丧子悲痛,兄无失弟哀伤;孩童不会成孤儿,女子不会成寡妇;虹霓不会出现,妖星不会运行。这都是[二王]含怀的德泽所造成的。”

2)治理国家的功用

《淮南子》很重视治国,本篇也用相当大的篇幅阐述如何用道来治理国家。从“夫释大道而任小数”这一段到“夫有天下者,岂必摄权持势,操杀生之柄,而以行其号令邪?”一段大致全是讲治国的!

原文:“夫释大道而任小数,无以异于使蟹捕鼠、蟾蠩捕蚤,不足以禁奸塞邪,乱乃逾滋。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伏,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故机械之心藏于胸中,则纯白不粹,神德不全,在身者不知,何远之所能怀!是故革坚则兵利,城成则冲生,若以汤沃沸,乱乃逾甚。是故噬狗,策蹄马,而欲教之,虽伊尹、造父弗能化。欲寅之心亡于中,则饥虎可尾,何况狗马之类乎!故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数者劳而无功。”

译文:“放弃大道而利用小技[来治理天下],无异于用螃蟹捕捉老鼠、用蛤蟆捕捉跳蚤,不但不能禁止奸诈堵塞邪恶,反而会更加混乱。过去夏鲧修建九仞高的城墙来防范,但结果却是诸侯各国背叛他,海外各国也都生狡诈之心。禹知道了天下各国的叛乱,于是就拆毁城墙,填平护城河,散发财物,销毁兵器盔甲,广施仁德,结果反而使海外夷族臣服,四方诸侯纳贡,禹在涂山会见各国诸侯,带着玉器锦缎来朝会的成千上万。所以胸中藏有机巧奸诈之心,这纯白的道(天性)也就不纯粹了,高尚的德也就不完备了;对自已身边的事情都不了解,又怎么能安抚感化远处的人?所以皮革铠甲坚硬,这兵器也随之锋利,城墙一旦高筑,这攻城战车也随之产生;这如同用开水浇入滚烫的水中一样,非但不能制止沸腾,反而使水沸腾得更厉害。所以用鞭子抽打咬人的狗、用鞭子抽打踢人的马而想调教好它们,即使是伊尹、造父这样的人也无能为力,达不到教化的目的。如果心中不存害人的欲念,那么就是饥饿的老虎尾随其后也不可怕;更何况对付狗、马之类的动物!所以领悟了道的人虽然安安逸逸却没有办不到的事,玩弄巧诈之术的人虽然辛辛苦苦却一事无成。”

在这里,“道”与“数”并举对立“释大道而任小数”:道是大的;数是小的,并特别强调治国要用大道,绝不能用小数(技术)。为什么?因为在《淮南子》看来,人一旦有了“机械之心”,重视技术的东西,道就不纯了,德就不全了,也就会丧失道德。这样看来,用现代人的观念来说,《淮南子》是道德治国论者,不是技术治国论者!

这个思想在以下一段说得更为明确了:

原文:“故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许由小天下而不以己易尧者,志遗于天下也。所以然者何也?因天下而为天下也。天下之要,不在于彼而在于我,不在于人而在于我身。身得,则万物备矣。彻于心术之论,则嗜欲好憎外矣。是故无所喜而无所怒,无所乐而无所苦。万物玄同也,无非无是;化育玄耀,生而如死。夫天下者亦吾有也,吾亦天下之有也;天下之与我,岂有间哉!夫有天下者,岂必摄权持势,操杀生之柄,而以行其号令邪?吾所谓有天下者,非谓此也,自得而已;自得则天下亦得我矣。吾与天下相得,则常相有,己又焉有不得容其间者乎?”

译文:“所以‘天下’这个神圣的东西,不可以人为地去治理,人为地去治理就要败坏它,人为地去把持就会失去它。许由轻视天下而不愿意接受尧让出的王位,他立志于整个天下。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懂得要顺因天下的本性来治理天下。治理天下的关键,不在于他人而在于自己,不在于别人而在于自身。自身能够得道则万物就齐备了。透彻地掌握心性之术,这嗜欲好恶就被排除在外了。所以,这样的人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憎恶,无所谓快乐也无所谓痛苦。万事万物都完全相同了,无所谓是与非了,万物在天的照耀下化育,即使有生命,也象死一样没有欲望。天下为我所有,我也为天下所有,我与天下之间哪有什么界限!占有天下,哪里一定要抓住权势、操生杀大权而发号施令?我所谓的‘占有天下’,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指‘自得’而已。‘自得’则天下也就得到了我,天下为我所得,我也为天下所得,那么天下就常常为我所拥有,我亦就常常为天下所拥有,自己又怎么不能容身于天下呢?”

现代人往往想当然地把“道”理解为现代自然科学所谓的“自然规律”。事实上,这种理解是与道家(当然包括《淮南子》)的基本思想恰好是背道而驰的,从根本上违背了道家精神(老子提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因此主张“绝学弃智”,庄子讲“机心”,《淮南子》则因袭庄子讲“机械之心”)。如果说非要在古代找一个概念来与现代科学技术相对应的话,那么,这里的“数”就很能相当。无论是古代的原始技术还是现代的科学技术,其本质并无什么差别,所不同的只是在有效性上,在应用的范围上。《淮南子》既然反对古代技术,当然就更反对现代科学技术了!一般人只知道巧诈之术是用来对付人的!殊不知机器、机械技术(无论是古代的原始技术还是现代的科学技术)也是一种巧诈之术,只不过一般的技术大多是用来对付自然、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而已!请想一想庄子在讲“机心”时举了“槔”(用杠杆打水)技术的例子。但是战争的技术也是用来对付人的,如《淮南子》在上面一段中就提到城墙、护城河、甲兵这些战争技术了。科学技术是按自然规律办事,但不是按道家意义上的“道”来办事!因此道家所谓的“道”根本就不是现代自然科学所谓的“自然规律”!

《淮南子》还讲到“天”与“人”的对立:

原文:“所谓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白,未始有与杂糅者也。所谓人者,偶差智故,曲巧伪诈,所以俛仰于世人而与俗交者也。故牛歧蹄而戴角,马被髦而全足者,天也。络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循天者,与道游者也;随人者,与俗交者也。夫井鱼不可与语大,拘于隘也;夏虫不可与语寒,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与语至道,拘于俗,束于教也。故圣人不以人滑天,不以欲乱情,不谋而当,不言而信,不虑而得,不为而成,精通于灵府,与造化者为人。”

译文:“所谓‘天然’,是指纯粹朴素,质朴洁白,还没有掺入任何杂质。所谓‘人为’,是指不合天然,利用知识造作,虚伪奸诈,以此来曲意逢迎世人,投世俗之所好。所以牛蹄分趾而头上长角,马颈上生鬃而蹄不分趾,这就是‘天然’;而用马笼头络住马嘴,用绳子穿过牛鼻,这就是‘人为’。遵循天然就会成为得道者;顺从人为就会成为凡夫俗子。那井中之鱼,无法与它谈论大海,由于它受环境的局限;生活在夏季的虫子,无法与它谈论寒冬,因为它受季节的限制;见短识浅的书生,无法与他谈论大道,由于他受习俗、教化的束缚。所以,圣人不会以‘人为’的事去干扰‘天然’,不以欲念去扰乱本性;不用谋划就能将事情处理得当,不必说话就能让人信服,不必思虑就能得心应手,不必大动干戈就能大功告成;这是因为他精气与心灵融会贯通,和大道相伴。”

《淮南子》的天人对立论也是因袭了庄子的思想。其中举例讲到“人”就是“络马之口,穿牛之鼻”,而这些都是人用来驯养动物的技术。由此看来,天与人的对立也就是大道与小数的对立,用现代观念来说,也就是道德与技术、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的对立。

在阐述用道治国的过程中,《淮南子》总结出治国的三条基本原则:

不争原则:

所谓“不争”,在《淮南子》看来,有两层意思:一是不争夺;二是不争先。

原文:“由此观之,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土处下,不争高,故安而不危;水下流,不争先,故疾而不迟。”

译文:“由此看来,得天下取决于时势,而不取决于争夺,治理天下取决于道德,而不取决于圣明。地处下而不争高,反而安全没有危险;水下流而不争先,反而流得快不会停下来。”

原文:“先者难为知,而后者易为攻也,先者上高,则后者攀之;先者踰下,则后者蹶之;先者颓陷,则后者以谋;先者败绩,则后者违之。由此观之,先者,则后者之弓矢质的也。犹錞之与刃,刃犯难而錞无患者,何也?以其托于后位也。此俗世庸民之所公见也,而贤知者弗能避也。所谓后者,非谓其底滞而不发,凝结而不流,贵其周于数而合于时也。夫执道理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是何则?不失其所以制人,人不能制也。时之反侧,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逮。夫日回而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壁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禹之趋时也,履遗而弗取,冠挂而弗顾,非争其先也,而争其得时也。是故圣人守清道而抱雌节,因循应变,常后而不先,柔弱以静,舒安以定,攻大磨坚,莫能与之争。”

译文:“先行者难以做得明智,后继者则容易取得成效;先行者爬上高处,后继者则可以跟着攀登而上;先行者越过低处,后继者则可以跟着踩踏前进;先行者跌进陷阱,后继者则可以考虑避免陷阱;先行者遭受失败,后继者则可以免蹈覆辙。由此看来,先行者就是后继者射箭的箭靶,犹如那矛戟的柄套和锋刃,锋刃受损而柄套却安然无损,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柄套处在后面位置的缘故。这些现象、道理,世上平常的人都能清楚知道,可是那些贤德有才智的人却就是不能避免。这里所谓的‘后’,并不是指停滞不动、凝结不流,而是要求居后者行动符合规律、合乎时势。只要能掌握事物变化的道理来适应变化,那么先行者可以制驭后继者,后继者亦可以制驭先行者,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这样的人掌握着驾御人的东西,所以别人就无法驾御他。时间流逝得快速短暂,其间不容有喘息的机会,所以如果争先便超越它太远,如果居后又难以赶上。日月不停地运转,时间不停地流逝而不迁就人。所以圣人不看重一尺长的玉璧而珍重一寸光阴,因为时机难得而易失。夏禹为了把握时机,鞋子掉了也顾不上拾取,帽子落了也顾不上回头看,他并不是和谁在争先后,而是争得时机而已。所以圣人固守清静之道,而坚持退藏自守,因循变化,常常处后而不争先,柔弱而清静,安定而舒逸,攻克巨大的难关,碾碎坚固的障碍,没有人能同他抗争。”

无为原则:

原文:“是故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澹然无治也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

译文:“所以圣人注重内在本性的修养,而不去修饰外表的枝节,保养自己的精神,偃息自己的智巧,静悄悄地并不刻意去做什么事情,因而没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坦坦然地不去刻意治理什么,反而什么都能治理好。所谓‘无为’,是指不超越事物的自然进程去做;所谓‘无不为’,是说顺应事物的本性去做。所谓‘无治’,是指不改变事物的本性;所谓‘无不治’,是指顺应事物的必然性。”

ƒ柔弱原则:

原文:“ 故得道者,志弱而事强,心虚而应当。所谓志弱而事强者,柔毳安静,藏于不敢,行于不能;恬然无虑,动不失时;与万物回周旋转,不为先唱,感而应之。是故贵者必以贱为号,而高者必以下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刚,用弱而强;转化推移,得一之道,而以少正多。所谓其事强者,遭变应卒,排患扞难;力无不胜,敌无不凌;应化揆时,莫能害之,是故欲刚者,必以柔守之;欲强者,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则刚,积于弱则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者,至于若己者而同;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革固则裂,齿坚于舌而先之敝。是故柔弱者,生之干也;而坚强者,死之徒也;先唱者,穷之路也;后动者,达之原也。”

译文:“所以得道之人,意念柔弱而办事坚强,虚怀若谷而应对自如。所谓‘志弱’,是说柔弱虚静,在行动前不敢有所作为,在行动时不刻意逞能,恬恬静静无思无虑,而行动不失时机,和事物一起变化,不去首先倡导,感应到事物来了却能应对自如。因此,高贵的东西总以谦卑的字眼来称呼自己,高大的东西总以低下的东西为基础。寄存于小处却能包容广大,保持于中间却能控制四面八方;行动看似柔弱而实则刚强,功用看似弱小而可以强大,以此推移变化,掌握了这个道理,就能以少制多。所谓‘事强’,是说在遭遇变故、应对突变,排除患害抵御困难时,没有什么力量不可战胜的,没有什么敌手不可制服的;应对变化揆度时势时,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所以,要想达到刚强的目的,必须以柔弱来守护它;要想达到强大的目的,必须以弱小来保持它。积聚柔弱就能刚强,积聚弱小就能强大。观察这种积聚的过程、状况,就可以预知祸福之所在。以刚强取胜,只能胜过力量不如自己的人,一旦碰到和自己一样刚强的人就只能势均力敌了。而用柔弱可以胜过力量大于自己的人,这种‘柔弱’的力量才是无法估量的。所以军队强大肯定会遭灭亡,树木坚硬肯定容易折断,皮革坚硬肯定容易开裂,牙齿比舌头坚硬肯定首先坏落。所以说‘柔弱’才是生存的支柱,而‘坚强’是死亡的同类;首先倡导,容易导致穷途末路,随后而动,才是通达的源泉。”

3)修身养性的功用

在讲了治国后,《淮南子》最后接下去(从“所谓自得者,全其身者也”一段开始直到结尾)讲到道的修身养性的功用。在《淮南子》看来,修身养性的关键是所谓“自得”,即如何“全其身”?因为“全其身”就意味着“与道为一”!其具体做法则是形、气、神三者“各处其位、守其职而不得相干也”。否则人就会变成“狂者”。

原文:“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二者伤矣。是故圣人使人各处其位、守其职而不得相干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处之则废,气不当其所充而用之则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则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

译文:“形体是生命的居舍;气血是生命的支柱;精神是生命的主宰。其中之一失去所应处的地位作用,就会使其它二个受到损伤。所以圣人让人各安于自己的地位,各司其职而不允许互相干扰。所以形体如果处于不适的环境就会伤残,气血如果运行不当就会泄漏,精神如果使用不当就会昏昧。对此三者,人们不能不谨慎对待。”

原文:“今夫狂者之不能避水火之难而越沟渎之险者,岂无形神气志哉!然而用之异也。失其所守之位而离其外内之舍,是故举错不能当,动静不能中,终身运枯形于连嵝列埒之门而蹪蹈于污壑阱陷之中,虽生俱与人钧,然而不免为人戮笑者,何也?形神相失也。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贪饕多欲之人,漠 于势利,诱慕于名位,冀以过人之智,植于高世,则精神日以耗而弥远,久淫而不还,形闭中距,则神无由入矣。是以天下时有盲妄自失之患,此膏烛之类也,火逾然而消逾亟。夫精神气志者,静而日充者以壮,躁而日者牦以老。是故圣人将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沈浮俛仰,恬然而纵之,迫则用之。其纵之也若委衣,其用之也若发机。如是则万物之化无不遇,而百事之变无不应。”

译文:“现在那些疯子不懂得避开水火的危害,敢跨越深沟这样的险地,难道他们没有形体、精神、气血、意念吗?不是,只是他们的运用不一样罢了。他们的形体、精神、气血失去了应有的职位,离开了各自外内的居所,因此他们的举止行为不能做得恰当,动静不能做得适中,终身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行尸走肉,而且不免跌进泥潭陷阱之中,虽然他们和常人一样生活在世上,然而免不了被人羞辱耻笑,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人形体精神彼此失位。所以以精神为主宰,形体依从精神则对人生命有利;反之,以形体为制约,精神依从形体则对人生命有害。贪婪多欲的人,被权势利益迷惑,受名声地位引诱,希望以超常的智慧跻身于社会上层,那么他的精神每日耗损而越来越偏离应处的位置,长久沉溺于其中而不能返回本位,形体闭塞而内心不开窍,精神就无法进入。 所以天下常有愚昧狂妄者,患这类疾病者,如同蜡烛一样,火焰烧得越厉害,蜡烛就消融得越快。精神气血意念恬静平和而日日充实,人的身体就强壮;反之,躁动烦恼而日日耗损,人的身体就衰老。因此,圣人注重调养自己的精神,柔和气血,平稳身体,和道一起运转变化,该恬静时就放松它,该急迫时就使用它;放松它就如同垂放衣服那样轻便,使用它就如同击发弓弩那样迅疾。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不能顺应万物的变化,没有什么不能适应万事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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