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案 仰老著有《两宋四大家词札记》。四家者,秦淮海、周清真、姜白石、吴梦窗。 仰老自言“读此四家词,著眼角度不同,大抵秦周重在字词诠释。……姜吴重在句意疏通,随手也略作鉴赏。……姜吴虽同重句意,于姜较简括,常见典故不述,与理解本文无甚关系者亦不提。……吴词初畏难,仅拟读二三十篇,后竟至百篇有余。盖极耐咀嚼,愈嚼味愈隽。故言之綦详,几欲一字不遗。” 今特择梦窗、白石部分于搜韵连载,望于学者有所裨益。 梦窗词较难入,异解纷呈,故于仰老札记之外,并附杨铁夫《笺释》以供读者参考。文中凡红字,皆出杨铁夫《笺释》。 文中蓝色字,皆为搜韵编者案语。 暗香疏影·赋墨梅 占春压一。从梅花起。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此言梅开似雪耳。言“万里”者,如丰乐楼咫尺大内,而曰“碧桃数点飞花,涌出宫沟,溯春万里”也。数点酥钿,淩晓东风囗吹裂。“酥钿”喻梅蕊。“吹裂”,则开矣。空格拟补“乍”字。独曳横梢瘦影,入广平裁冰词笔。此以梅花入诗,引起画字。记五湖、清夜推蓬,临水一痕月。盖图为梅,兼写月。 何逊扬州旧事,五更梦半醒,胡调吹彻。若把南枝,图入淩烟,香满玉楼琼阙。此笔一开。相将初试红盐味,到烟雨、青黄时节。此韵一合。想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云阔。冬时天色黯淡,如纸着淡墨然。前煞是缩法,后煞是开法。然全词皆诠梅字,止于此处出“墨”字,与《梦芙蓉》之赋《芙蓉图》,以“画图重展”句折落“图”字不同。疑意有所指。盖讥二帝北狩后,君臣无恢复之志欤?亦一说也。 仰斋札 墨梅,梅花的水墨画。首言梅开时节,压一,压倒一切,即第一。谓开在最先。 “卷下”二句,誇张峭寒天气,寒风卷起万里平沙与飞雪。梅能斗著开,具大气魄。 “数点”二句,写早梅初开。酥,言其香润,钿,状其形。 “独曳”二句,点出入赋。梅以横斜清瘦为贵。 唐相宋璟封广平郡公,贞劲刚毅,而所作梅花赋却富艳,赋以此著。裁冰剪玉,形容笔致清雅。 记下二句,是月下临水的梅花,船上推开蓬窗所见者。 不要以为这两句离题,这正是烘云托月笔法,极能托出梅花清雅的气韵。 何逊扬州旧事,需要多说几句。 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诗:“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据《乐府诗话》卷六考證,逊传无扬州事,只有《早梅》诗。诗中有句云:“枝横却月观,花绕淩风台。”以“却月”、“淩风”皆扬州台观名,故杜诗云云。 宋有注本称苏轼著,注此诗曰: 梁何逊作扬州法曹,廨舍有梅一株,逊吟咏其下。后居洛思之,因请再任。及抵扬州,花方盛,逊对花彷徨终日。 洪容斋、严沧浪等皆辨其讹,是妄人伪为苏注。 观词所云,乃据伪注,梦窗岂不知或不信其为伪?或以注所述事富于诗意,作词并非考證。譬如神话传说以及小说家言,诗词家明知并无其事,亦津津乐道。 连下二句,说梦见自己像何逊那样在梅树下徘徊吟咏,到五更天亮半醒,听见笛声吹响。 至此才写到画梅。却又采取假设的说法。假若把画的墨梅陈设到淩烟阁,那会香满阁。 白居易《六帖》:“大庾岭上梅花,南枝已落,北枝未开。”因以南枝指梅。 玉楼琼阁,亦谓淩烟阁。淩烟阁是陈列功臣像的,隐含讽意,无功臣可入,不如放入梅花。 接著二句略加申述。梅子酸,盐咸,可用以调味。《书·说命》:“若作和羹,尔为盐梅。”这是殷高宗命傅说作宰相说的话。 词谓如若把画梅放进去,到雨季梅熟,人民还可以初次尝到一点盐梅味。这说得极深刻,初字尤有力度,可云一字千斤。 结尾仍回到本题,又到深冬了,云天空阔,雁在飞,画里的梅花在开放,都具有万里之势。以动衬静,视野开廓。 双双燕 小桃谢后,双双燕、飞来几家庭户。桃花信风在惊蛰,见《焦氏笔乘》。轻烟晓暝,湘水暮云遥度。此下二承上四偶句法,逆溯其飞来时所经道路。帘外馀寒未卷,共斜入、红楼深处。因“未卷”,故须“斜入”。“共”字,切“双双”。相将占得雕梁,似约韶光留住。起韵“飞来”,总挈。次度水,次入帘,次占梁,是次第。“约韶光留住。” ,意厚。 堪举。“举”是举羽。翩翩翠羽。杨柳岸、泥香半和梅雨。落花风软,戏促乱红飞舞。多少呢喃意绪。尽日向、流莺分诉。前两韵写燕飞,后两韵写燕语。还过短墙,谁会千言万语。 仰斋札 这首词是梦窗集里最为轻快晓畅的。与史邦卿《双双燕》词意大体相同,风格相近。 二词都是首叙燕来时间,史是“过春社了”,此是“小桃谢后”,为农历二月。用郑谷诗:“小桃初谢后,双燕却来时。” “轻烟”二句承上写飞来光景。穿过烟云,朝暮飞行,从遥远处度过潇湘,来到南方。 不说遥度江淮,而说湘水,是文人喜用典故。陈尧佐《踏莎行》咏燕有句云:“潇湘烟暝来何晚?”遂用作燕来之典。 “帘外”写仲春气候,有馀寒故帘未卷,帘未卷,故燕斜入。 顺势写双燕宿处,又是用典。郑谷《燕》诗:“低飞绿岸和梅雨,乱入红楼拣杏梁。” “相将占得”即乱入之演绎。“似约韶光留住”,把燕子写得也知爱恋青春,有人情味。 过片写燕的活动。举,飞起。翩翩翠羽。羽毛美,姿态尤美。 “杨柳岸”三句,衔泥营巢,除上举郑诗外,还用陈亮词:“水边台榭燕新归,一口香泥、湿带落花飞。”却写得更为优美。 “多少”二句以流莺作陪,暗寓满腔心事,无可与语。 最后二句,又用郑谷《燕》诗:“千言万语无人会,又逐流莺过短墙。” 结尾和史邦卿一样,借物寓意,曲终奏雅。但史是闺怨,吴则脱出窠臼,感士不遇。 珍珠帘 春日客龟溪,过贵人家,隔墙闻箫鼓声,疑是按歌,伫立久之。 蜜沉烬暖萸烟袅。从“贵人家”超。层帘卷、伫立行人官道。入“伫立”。上三字,彼边;下六字此边。“行人关道”四字连为一名词。麟带压愁香,听舞箫云渺。恨缕情丝春絮远,怅梦隔、银屏难到。此是忆姬,非妄冀人家闺秀,勿误认观。下片此意便显。寒峭。“寒”,反应起句“暖”字。有东风嫩柳,学得腰小。从立字生情。如柳,如见其人。 还近绿水清明,叹孤身如燕,将花频绕。“清明”,为梦窗最不能忘情之节序,因姬去在此时节也。“绿水”切龟溪。绕花,非必伫立时,盖述废园时事。“孤身”是题珠。细雨湿黄昏,半醉归怀抱。以上阕律之下句,是上一下四句法。谓“半”,是醉归时之怀抱也。蠹损歌纨人去久,漫泪沾,香兰如笑。“歌纨”即歌扇。“人去”句显出正意。忽言“兰”者,时正绕花也。兰笑者,无端泣泪,香兰亦应笑人。书杳。念客枕幽单,看看春老。前曰“孤身”,后曰单枕,皆因“闻箫鼓声”感触而来。收仍不略题首“春”字。 仰斋札 蜜沉,蜜香和沉香,皆木本香料,颇名贵。萸也是香料。 蜜沉焚的灰烬还未冷,萸香又袅袅上升。正是贵人家的摆设。 层帘卷,香闻于外。官道的行人因而伫立。更重要的是听见那室内的歌舞。 麟带是衣带上嵌有麒麟图案的玉饰。温庭筠《舞衣曲》诗:“蝉衫麟带压愁香。”盖舞女所系者。 压愁犹言消愁。云渺,箫鼓声入云而消失。以下皆是因闻乐声而引起的感触。 恨缕情丝是总帽。他想起了他那失去了的能歌善舞的人。银屏即此女所居之处。 寒峭,点下春日。嫩柳,是想起此女体态。 换头,又近清明了,自己还是孤身一个。将花频绕者,抑郁难解,思念不已。 细雨黄昏,气氛凄凉。直至此时,才踏著半醉的身影,怀著满腔的心思怅怅而归。 归至寓处,见著她穿过的舞衣,已经蠹损,人去已久了,更不禁泪落,庭前香兰,却似笑其痴情。 谁能理解他安慰他呢?没有谁。只剩他“客枕幽单看春老。”(李贺诗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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