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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清风徐徐，路灯照在高高的椰树上，在路面投下斜斜的斑驳的怪影。夜深了，天上的星星在调皮地眨着眼睛。我竟可以旁若无人地坐在宽阔的马路边的花砖上，竟可以喊几瓶冰镇科罗娜啤酒，惬意地和友人慢慢倾谈。 这是个海边小渔村，夜营的小馆里面各种海鲜应有尽有，我喜欢烤生蚝，友人爱小青龙虾，索性一人一只清蒸，蒸熟的青龙虾用剪刀剪成两半，膏肥肉美。在这儿野生的石斑鱼价格平民，切块水煮白萝卜丝，原味十足。我一向是美食主义者，这里的风味很适合我。 老板娘是个能干的中年少妇，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听说她年纪轻轻便守寡，膝下有一男一女，都在外地上大学。她十分热情，歇息时我们便聊上了。我得知她每天都得和客人耗到深夜，次日下午，又得亲自去海鲜市场采购，只有早上可以补一下睡眠。她百般无奈地说：“现在生意难做，只有亲自去做才能赚点工钱……两个孩子要学费、生活费……”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生活曾经给她重创，但她依然坚强。我慢慢地了解她，并和她交上了朋友。 有一天清晨，我刚刚起床，她的微信就来了：“一会儿过来小店，我炸了芋头和地瓜，十分好吃。”我讶异于她那和常人不一样的体能，一天忙到晚，竟然还有心思一大早炸干货？我羞愧难当，哪里还敢赖床，赶忙换了衣服就出门，因为你如果跟她说不想去，她必也会风风火火地给你送过来。 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她对生活的丰富感知令我很感兴趣。我乐于听她说东道西，农村妇人的妙语连珠却是我平日里不曾听到的，而且她说的内容对我来说十分新鲜，我就像架于高阁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而她却经历那么多…… 有时，人不一定要有很高的文化。像她，初中没毕业，讲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她人情练达，朴实真诚，很好相处。你和她谈什么“人文素养”，她不懂，但她总在客人离席时追着人家还落下的东西；她也不知道“人文关怀”这些时髦的词汇，但我经常看她送给隔壁的孤寡老人一点吃的；她不一定明白“礼尚往来”的意思，却总在我向朋友推销了她的手工食品后，感激地非得让我免费尝尝不可。 知识和实践是有区别的，一种作为固有形式存在，不一定派得上用场，而另一种却灵活地应用于生活实际。她说海鲜市场存在的种种猫腻，她如何一一对付那些成精的生意人；人与人之间也需要斗志斗勇才不会被欺负，之前送酒店的海鲜欠款现在都还没能全部要回来，她想方设法要回一点是一点，“你知道吗？现在欠钱的是爷，得罪不得……”此时，风吹过她的脸颊，她微笑着说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着急，这种事在她看来再平常不过，“现在酒楼生意也难做……将心比心……”，仿佛这个欠债不还钱的不是她的冤家，她还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如果你眼前的人此刻歇斯底里、痛哭流涕，你一定会深深同情她的遭遇；当眼前这个人表现出如此豁达开朗的时候，崇敬就会在你心中拔地而起 。 她说：“干我们这行的，得学会吃苦。前几天，我给人家喜宴送鱼，他们要40条石斑鱼，且必须杀好的。我找两个人动手杀了一整天，累得直不起腰来……你说，我容易吗？”原来她的笑容背后竟有如此不堪，原来本钱—付出—盈利，这个算式是那么复杂难解。 她不懂文学，不懂音乐，却胸怀大志。她说：“我为两个孩子建了房，接下来我还要为自己储备一笔养老金……”其实，她培养了两个大学生，就已经凸显她人生当中最大的“人文价值”了。 如果你衣食无忧，还悠闲自在，你可曾想过还在生活底层挣扎的普通老百姓？无所事事的你看到了努力打拼的生存状态了吗？一个成熟而独立的社会人，不只要知道新鲜的大米好吃，还应明白米贵和粒粒皆辛苦。我们通常只活在自己的现实里头，却忽略了人生百态。有时我听着听着两眼发热，泪水就涌了上来。而讲故事的人镇定坦然，她大概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默默落泪，不要说因为你看不见，她就不曾哭过。 今夜满天星斗，有一颗晶亮无比。夜，以它的温柔掩饰了人间疾苦。我再也不轻易说吃小青龙虾、石斑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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