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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哲 | 心不在焉的死者

 追梦人7v9hl8d0 2018-10-08


图/by:Tia Danko


|| 心不在焉的死者


昨天有一位美人抚摸了

我所躺卧的坟墓,

我在地层下不由得一动,

迷恋上那一对迷人的纤足。

甚至我永恒的安谧也不永恒!

你不会相信,可我站了起来,

姑娘不小心掉落了披巾,

我弯下腰来递送给她,

完全忘掉我已死去很久。


作者:塔兰哲

译者:曾梦白




天开始冷了,忍不住跟大家寒暄几句。一定要保护好心中的火种,可能是时代的缘故,也可能是季节的缘故,我总感觉在这个时候,火种一旦熄灭,就再也燃不起来了。


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土耳其诗人查希特·塔兰哲的一首《心不在焉的死者》。这是一首非常好懂的诗,没有任何晦涩的语言,也没有任何私密性的意象,完全没有任何补充的必要。然而正是这样的一首诗,让我读着感觉非常舒适,进而去思索——是何种东西带给了我这样一种审美,带给我的是怎么样一种审美感受——之际,我竟愕然失语。因为我实在说不出什么了。我也不能为了说点什么而生搬硬造吧。


或许我就应该仅仅只停留在这样一种感觉上,不再思索。然而,这对于我是绝对做不到的,性情使然,我必须究根结底,必须给自己一种说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这样的一种思路总是包含着渐行渐远的危险,但我永远不会停止思考,越是显而易见就可能越危险。


关于这首诗,或许我们可以从卡尔维诺《新千年文学备忘录》中对“轻”的论述入手,卡尔维诺对“轻”进行了系统和缜密地思索,指出了“轻”不是一种含混不清和随心所欲的东西,而是精确和坚定的。保罗·瓦莱里说:“应该像鸟儿一样轻,而不是像羽毛。”。(PS:《新千年文学备忘录》又名《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又又名《美国讲稿》。别买译林出版社的。)


这是一首非常轻盈的诗歌。轻盈到我们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卡尔维诺试着对“轻之文学”做了三个论述:

一、把语言变轻。通过无重量的文字肌理来传达意义,直到意义自身以同等精纯的一致性显现。

二、对有微妙和难以察觉的元素在起作用的一连串思想或心理逻辑程序的叙述,或任何一种涉及高度抽象的描写。

三、是一种获得象征性价值的轻的视觉形象。


当然,我并不完全认同卡尔维诺的说法,如果要让我找一位作家作为“轻”的代言人,那我会选博尔赫斯,而不是卡尔维诺,比起博尔赫斯,卡尔维诺重太多了。然而什么是轻呢?


博尔赫斯是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重的;艺术是轻的,哲学是重的;《低俗小说》是轻的,《熔炉》是重的;现实主义以上是轻的,现实主义是重的。如此一来,我想大家对这里所说的“轻”有了一个大概的把握。


“有些时候,我真感到整个世界都快变成石头了:一种缓慢的石化,似乎不同的人和不同的地方,进度有所不同,但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无一幸免。仿佛谁也无法逃避美杜莎那不可阻挡的目光。”卡尔维诺如是感觉,的确,这个世界越来越沉重了。“重”是非常容易把握,并且被大家轻易辨认的。动不动就是“宏大”“深刻”“人性”等等之类的东西。


相比起来,“轻”是更加难以把握的,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把控能力,因为“轻”非常容易遁走。“轻”意味着漂浮和飞翔,然而漂浮和飞翔本身并不是轻。我所认为的“轻”最主要的特征是短小、无中心和不乏味。我之所以觉得卡尔维诺比博尔赫斯重就是因为卡尔维诺作品加入了太多的思索,虽然他尽可能用轻的方式来表现,但因为篇幅问题,总让我觉得有些乏味。对高度抽象的描写如果过多,就会使其沉重,因为文字本身也是有重量的。电影《低俗小说》不试图构建任何东西,结合着音乐,却像泉水一样漫无目的自然地向前流淌,如果换作任何一个把控力稍差得导演,观感体验一定会极差。


现在让我们回到《心不在焉的死者》上。我们可以说这是一首让死亡完全消失的诗歌,而如何才能让死亡完全消失呢?通过“轻”。诗歌第一句——


昨天有一位美人抚摸了


第一个词“昨天”就开始把这一事件带离了现在,现在意味着现下存在、当下存在,是一种在场的状态,在场的总比不在场的要真实和沉重,这种真实和沉重主要是因为在场者总是被严格地规定着。诗人并没有选择“有一位美人抚摸了”这样代入感极强的开头。在这里,我们绝不能把这视作为一种纯粹的巧合,因为只有“昨天”这样一种感觉才能和整首诗融合起来。


诗人接下来要继续轻化语言——


我所躺卧的坟墓,

我在地层下不由得一动,

迷恋上那一对迷人的纤足。

甚至我永恒的安谧也不永恒!


这是对死的轻化。“死”是一种绝对的东西,是非常沉重的,死被规定成毫无内容,主要特征是失去生命性、永恒死亡、断开联系。而接下来我们会发现诗人会一步步瓦解这些特征,最后到达死亡完全消失的效果。当然,“轻”并非是完全的漂浮,它像是一种手段,需要通过某种物来确认自身,所以对抗一直存在,然而,这种对抗并不激烈,而是不着痕迹存在着。


首先是用“躺卧”这样一种属于生者的动作来弱化死的绝对。而我“不由得一动”,生命性重新出现,完全轻视了地层的厚重,“永恒”也变得不永恒,一切都开始变得轻盈,失去了自身的属性,失去了重量,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你不会相信,可我站了起来

姑娘不小心掉落了披巾


再也没有什么绝对化的东西,甚至连死去的事实也可以忘记。再弱化了死亡、永恒,让地层失去重量之后,“披巾”这样一个正面的轻盈的意象出现了,之前所有的“轻”都汇聚到了上了,“轻”终于被呼唤了出来。也正因为其轻盈,“披巾”才会不小心掉落,这也成了压死“死亡”的最后一根稻草,开始与外界有了联系——


我弯下腰来递送给她,

完全忘掉我已死去很久。


于是,死亡彻底消失了。



荐诗/不洗脚的






现实以上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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