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凉子讲述不一样的故事 . 你见过死亡吗? 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纵身一跃的那刻,只回头看我一眼,我用笑,诠释了这6年的所有。我多想告诉他,去死吧,那里没有折磨,在那里,你或许是个正常人。' 这篇文章为实录,记录的时候,曾几度落泪。 我们这一生,能遇到几个人,能爱上几个人,唯有,愿生者幸福,死者瞑目吧。 第一次见他,我就爱上了他。 九十年代,很穷,巷子口没有卖驴肉火烧的,只有老人的糖人哄小孩,和阿婆的素菜包子。 他是我大姨带进院子的,温和谦虚,从不敢抬头看我一眼。他的眼睛很好看很好看,我在旧楼上隔着密密麻麻的电线杆望向他。 好看,长得真好看。 大姨喊我下楼,”来来来,快下来,这就是君生,大你三岁。“ 我从楼下穿着拖鞋下来,坐在他对面,他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我,双脸泛红,一直盯着桌下。 他很怯生,在大姨面前不敢多动。 大姨扮演着她介绍人的角色,简单介绍了他。 大我三岁,以前是老师,现在在家等着娶媳妇呢。 说到这,我捂着嘴笑,他却低着头笑,我低下头一看,原来是我家的土狗,很乖巧的趴在他腿上,巴拉着两只眼睛看他。 他的脚不敢动,生怕一挪动,惊呆了那只土狗。 那时候我就想啊,这个男人,很善良呢。 这样的见面很别开生面,我相亲过三个男人,有迂腐的,有一见面就说他很穷买不起房子的,唯独他,一言不发。 我们试着接触,基本都是我主动说话,认识差不多一星期时,他才开口和我说话。他喊我的名字,之后也不说话。 我妈总说,你大姨不会给你介绍了个傻子吧。 九十年代,没有浪漫。 相处久了,我在一家小企业做会计,是个本分职业。他没有职业,每天在我下班的时候,拿着玉米面做的馍馍在门口等我,我们坐在长廊下,他说他今天干嘛了,然后周星驰的新电影上映了。 他的话很多,一说起来就喋喋不休。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温柔的,踏实的,我也说不清,就是那种在某个午后,刚巧碰见你的感觉吧,很纯粹。 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无任何杂念。 那时候很穷,不存在追女生这个话题。我的月工资是四十多块钱,我们没有任何小浪漫。 我跟着他去电影院,买不起门票,他就带我到最近的地方,听电影院内的声音和广播。 因为很穷,也很踏实。 他有一个习惯,爱写日记,一个日记本,就像我们的两小无猜,他写他想我,见我的时候递给我。 我写的都是生活琐碎,那个日记本,传递了我们很多的情话。 他说他想给我买鞋子,却没钱,买不起。 那时候啊,阳光很暖心,我们从认识那次,一直都是有爱意的前半生。 有的男人,看第一眼,就是一生踏实。 君生,他就是我的踏实。 我们商量结婚的时候,我妈去了君生家。 90年代大家都普遍很穷,可是君生家,就穷的见了底。我妈埋怨我大姨,介绍对象也不介绍个好点的给我。 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我爱。 结婚的时候,几百块钱的彩礼钱我就去了君生家。 那时候想,踏实了,剩下的就是好好过日子。 他平日里话不多,给邻居们的印象就是傻子。 我刚嫁过去的时候,邻居见面就问我,君生是正常人吧? 我差点没一个耳刮子甩过去。 我带着君生四处串门,唠嗑,让君生和男人们出去劳作。 四下亲戚就说,”这君生平时看着呆呆的,果然是要媳妇去调教的。“ 他待我很好,那些恶婆婆坏公公在家里都没有。我一直想,或许我这人命好,遇到这样的一家人。 结婚第三个月,我就怀孕了。 君生高兴的在院子里哭,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安慰。那时候家里还是很穷,那是计划生育抓的很严的年代,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支书们隔三差五在我家转悠,明里是让我好好养胎,暗里是四处观察,生怕我这是第二胎。 君生胆小,却也很小心的伺候我。 头胎生了女儿,婆婆和君生都喜欢。 生产后,我和君生开始为家四处奔跑,但还是无法改变家徒四壁的情况。我的奶水不好,营养跟不上,女儿一直吃八块钱的奶粉。 有段时间,奶粉都买不起了,我的奶水也没有,君生用米汤喂了一个星期。还是我妈不嫌远,送了一些钱给我,她看着坐在床上,瘦的可怜吧唧的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君生。 君生站在墙角,大口气不敢出。 我妈走的那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外面的冷风刮起,想了一夜。 第二天,君生和同乡去了西安某地方,说是学习泥塑花盆,是个很赚钱的手艺。 他是个胆小的男人,但不是没出息。 他婉拒我的话,让我放手让他去挣钱。 婆婆本来年轻可以帮我带孩子。 君生去了西安,三个月,寄回来五百块钱。 一年后,他拿回来一千块钱,那时候的一千块钱,对我家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我问他,吃过的苦,他只是笑,什么都不说。 贫穷的年代,每个人脸上都刻着不容易。 那是一个一旦不努力,就被现实活吞了的年代,也是一个一努力,就有机会的年代。 君生拿那点钱,想着做生意,又害怕赔掉。 最后在我公公的建议下,他用那笔钱,做了木匠生意。 还算可以,混了一年多时间。 日子渐渐好了,我却慢慢发现,君生不爱说话了。 他时不时发呆,坐在床边不说话,或者晚上做噩梦被吓醒,就是满头大汗。 起初我以为是病了,带他去过医院。 医生说,心结难解。 心结? 我问他。 他几度哽咽,'我没什么出息,给不了你好日子过。' 他一哭,我就陪着我,这些年的不容易,让我的心变得异常柔软和不舍。这是我爱的男人啊,他的委屈,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一直和他说话,试图去打开他的心结,他虽心有怨气,但也算听我的话。 只是,表面的平静,就是暴风雨的前奏。 我怀二胎三个月的时候,照顾不周孩子没了。 那是君生受打击最大的一次,这次打击,让他一生都没有缓过来。 他变得懒惰,不爱出门,不爱和邻里交流,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很长时间他都不愿意上班,也不愿意出门。 大白天也在床上躺着。 一个人,就像是没了灵魂,走哪都在飘,有时候看着我,就一直说对不起。 很多年前的现在,我才知道,君生的病就是抑郁症,只是那时候我不懂,我也不知道这个词汇。 如果我早点知道,他会不会好过一点呢? 他长达半年这样,我很纳闷,有时候气急了,就数落他没骨气。 我和他吵架,他一言不发,吵架都吵不起来。 我从未真心探测过他的内心,我把这种行为,理解为“懦弱”。 邻居们都说,“也不知道一天愁眉苦脸的干嘛,那么大一个男人了。” “一点挫折就这样了,以后还怎么办,真是经不起折腾。” 而我呢,我信了那些话,我以为君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很懦弱。 我告诉他,孩子没了,可以再有。 我告诉他,钱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说到气愤点,我甚至说他没出息,“谁家没个过不去的砍,谁家都在努力过,是不是从小把你惯的。” 这是他最艰难的时刻,撑不住的时候,我这个做妻子,却甩了他两巴掌。 其实,那时候我要是多一份理解,少一份争吵,或许,君生现在过得很好吧。 结婚第五年,我们住的那片区棚户区改造。 我家成了最大面积的棚户区改造大户,拆迁了三套房子,算是翻了身。 装修房子的时候,君生帮忙看房子,却一直心不在焉。 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交给他很不放心,那时候,就有点后悔嫁给这个男人了。 新房子住进去不久,我就发现君生在吃安眠药。 药是孩子在他兜里发现的,女儿问我那是什么,说她经常晚上看到爸爸在吃药,还抱着头很痛苦的样子。 我傻了。 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需要看心理医生。” 最后几经波折,君生确诊为“抑郁障碍症”。 医生说,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征兆了,现在是重度抑郁症。 我婆婆知道的时候,老泪纵横,“哪有什么奇怪的病,我看他就是想不开,从小就是这样,一点困难都不敢经历。” 我在医院走廊看到君生,他很疲惫,他轻轻抱着我,“我完了。” 我抱着他大哭,我说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多想收回去曾经对他的言语攻击,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的病,已经落了根。 我试图去挽留和拯救过,可没有任何作用。 这群人的内心,完全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起到作用的,我们不是他们,永远无法理解那层内心的纠葛。 就像白天和黑夜反复交替,留下的,都是余孽罢了。 很多人都说,“抑郁症,说白了就是懒,多出去走走,多运动,有什么呢。” 重度抑郁症患者,有责任心的,天天强颜欢笑很开心,真正到了内心被触碰的时候,就是无比的恐惧。 我清楚记得他得知我没保住孩子绝望的眼神。 他抱着头尖叫,疯狂从屋里跑到院子,嘴里重复着我错了,手在红墙上胡乱砸,磕的整个手背都是血的模样。 之后半年多的时间里,君生一直受着抑郁症的折磨。 曾经善良温和的男人,会在夜里突然醒来,大汗淋漓。 会抱着我说他害怕,浑身冰凉。 那半年多,女儿说爸爸疯了,婆婆没有一刻理解过儿子,亲戚们都说,君生得了失心疯。 而只有我,一直陪着他,他冰冷无比的夜里,他害怕颤抖的夜里,他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都是我在陪他。 可我不敢声张,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哭泣。 结婚第6年的腊月,他已经骨瘦如柴了。 可到底,君生没有挨过除夕大团圆的时光,用双手捧着冰冷,送给我。 那天县城下了很大的雪,我坐的那辆汽车在拐弯处堵车半小时,我回到小区时,小区楼下围了一群人。 君生坐在13楼的窗口望着,好像在等人。 我从人群中穿过,警戒线围起来的人群中,目光冷漠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翻过警戒线,女儿在楼下哭的已经不成人样,警察说婆婆晕倒在医院,他们反复重复着一句话: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你要注意你的措辞。 我疯了一样上楼,推开门的时候,最后一片雪花刚刚落在君生肩上。 “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 他坐在阳台上,朝我笑。 此时我除了无能为力,好像什么都做不到,我想劝他别跳,我还没开口,他又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一起走,君生,我们有女儿,我们......”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或许此时,对他最好的抉择,就是随他去吧。 我很残忍,残忍到不知该如何去劝自己的丈夫,我也很懦弱,我见过他在无数个黑夜中反复折腾的痛苦,我看过他一遍遍用拳头砸向墙缓解压力的表情。 我看到很多,甚至麻木了。 我知道,他想解脱。 他一直记着的,就是那个没保住的孩子,也是那个孩子,刺激了他最后的爆发点。 他跳楼的那刻,一场大雪又落地,楼下素白一片。 他纵身一跃的那刻,只回头看我一眼,我用笑,诠释了这6年的所有。 我多想告诉他,活着吧,活着吧。 我伸手去触摸那最后一刻时,只是一阵冷风,和楼下传来的人群尖叫。 我懦弱到,不敢去看一眼。 他用最简单的行为结束了被抑郁症折磨的一生,他用爱,诠释了最后。 很多人说,这是不负责任,是懦弱的表现。 婆婆醒来后哭着说:哪有这种病啊,不就是懒嘛,也不至于想不开要跳楼啊。 亲戚们说这就是懒,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能吃苦,不想上班,动不动就说压力大,我们年轻时候那么苦不都过来了,都是从小惯的。 他的死,换来了众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能理解吗?不能。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明白那种感觉。 很多年后,别人说起君生时,我为他的辩解,也是一种苍白无力的说辞吧。 我期待听到一个理解的声音,一个能让我放心的坦白我是个重度抑郁患者的人。 现在想来,多年前的君生也是如此吧。他期待我能理解,他想从我嘴里听到的不是埋怨,而是理解的声音,这样,他是不是有勇气能走到今天? 那个声音,就是一个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啊。 残忍的是,那个声音,在他清醒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出现。 抑郁症,注定是一场一个人的战斗。 就像重度抑郁症患者说的那句话,“当一个人走过最困难的时候,似乎也很难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了。” 君生,那时候的你,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熬着的?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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