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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鄂毕河,向叶尼塞河,向勒拿河 | “俄罗斯土地收集”说

 明月流 2018-10-11

作者:闻一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从混乱时期到罗曼诺夫王朝的最初70年(2)

 

在建立了托博尔斯克城后,沙皇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又陆续发布诏令,加速了在西伯利亚的设防建堡的进程,俄国的“国界”推进到了别列佐夫(1593年)、苏尔古特(1594年)。1595年,达到了鄂毕河畔,在那里建造了一座新城堡——鄂毕多尔斯克。在秋明和托博尔斯克建成后的短短8、9年间,俄国的“新国界”就到达了鄂毕河。从秋明到苏尔古特638公里,从托博尔斯克到鄂毕多尔斯克是1321公里。由西而东,自北而南,这片土地的广阔、物产的丰富和土著居民的众多是可以想见的。


19世纪下半期,托博尔斯克一位名叫兹纳缅斯基的画家曾经用水彩描绘了当时的托博尔斯克、别列佐夫和鄂毕多尔斯克的地理面貌和风俗人情。从这些画幅里,仍然可看见当俄国的“国界”向东推进后,西伯利亚地区是如何地按照“俄国方式”生活的以及西伯利亚的土著居民的残存风习。

鄂毕河上的捕鱼为生的土著居民

 

西伯利亚土著居民房屋的内景

 

别列佐夫城的远景


鄂毕多尔斯克的集市

 

但是,费奥多尔于1598年去世,沙皇向东“拓荒”、“探险”的收集土地的活动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费奥多尔是留里克王朝的最后一位统治者,因为无嗣,这个王朝到此结束。于是,在这片土地上先是开始了一场由精英贵族代表会议(有些中文译文为“缙绅会议”)选举沙皇的正剧,后是演绎了一场为争夺“正统沙皇位”的各派势力粉墨登场的闹剧,于是,开始了一个长达15年的混乱时期(由于没有“正统的沙皇”,西方史书上把它称为“空位时期”)。


精英贵族代表会议选出的沙皇叫鲍里斯·戈都诺夫,这是俄国历史上首次由贵族“选举”沙皇。作为伊万四世的亲戚、直辖军的忠君分子和留里克王朝末代沙皇的“摄政者”,戈都诺夫是个强硬派,并谙熟沙皇的统治之道。他一当上沙皇,就把向西伯利亚、向更远的东方地区收集新土地作为一项重大的国策,开始了一个由射击军、担任公职的哥萨克和强抢土著居民珍贵皮毛的“狩猎人”为组成的队伍,去“拓荒”和“探险”新土地的时期。1600年,戈都诺夫下令派出了一支由射击兵和担任公职的哥萨克组成的100人的队伍,从托博尔斯克出发,向塔兹河进发,“拓荒”、“探险”新土地,建造城堡曼加泽雅。这支队伍对土著居民沿途烧杀、抢夺珍贵的皮毛,强征“皮毛贡税”,在遭到土著居民的强烈反抗,死伤数十人后到达塔兹河畔,在那里开始建造木结构的三角形碉堡和东正教堂。该队的指挥官将作为收集新土地证明的皮毛和“贡金”呈送给沙皇,并请求沙皇的援助。


第二年,1601年,戈都诺夫又下令派出了一支200人的大队伍去增援。这支有两名军事长官统领的队伍也终于到达塔兹河,帮助先到的部队建成了木结构的三角形碉堡,并最终在塔兹河的右岸建起了一座城镇——曼加泽雅。戈都诺夫把曼加泽雅作为进一步深入西伯利亚和在新土地上收取“雅萨克”——“皮毛贡税”的坚强据点。于是,在1603年,戈都诺夫又派出一支军队,在那里增建了一座供外国人做生意的商场,并派去了东正教的神职人员,让教堂对这边寨城堡的居民、士兵施加更大的影响。曼加泽雅位于西西伯利亚的北部,在塔兹河的右岸。塔兹河由南而来,北去喀拉海,全长1400公里,沿途是广阔的平原,物产丰富,野兽众多,出产珍贵的皮毛,尤其是多紫貂皮。因此,这里很早就是外来猎人专注的采集珍贵毛皮的地方并成为他们交易皮毛和强行收取“皮毛贡税”之地。另一方面,塔兹河北上流入喀拉海,曼加泽雅扼守海口,成为北极圈里的第一座城堡,而由此南下地势平坦,因而成为沙皇夺取东西伯利亚必守必保的战略要地。

 

交纳“皮毛贡税”——兹纳缅斯基水彩画

 

戈都诺夫去世后,国家混乱不堪,真假沙皇也没有他那么强悍,但收集新土地,向东西伯利亚扩疆的步伐并没有停止,只不过是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速度。1607年,曼加泽雅在俄国“内部殖民”的进程中更加东正教化了:按照俄罗斯的传统,这里建起了有5座塔楼的克里姆林,克里姆林里有了东正教不可或缺的“圣三一教堂”和“圣母升天大教堂”。那些远在莫斯科以及这个国家欧洲土地上的“猎人们”,那些寻觅“自由”和“生活”的哥萨克从四面八方朝这里簇拥而来,以沙皇的名义组织的的“拓荒”、“探险”队’,也就摩肩接踵在这里修建城堡要塞、开拓新疆土,屯兵戍边。


在这些队伍中,哥萨克人(包括担任公职的哥萨克、打过仗或担任过军队指挥官的哥萨克以及作为“猎人”的哥萨克)成了“拓荒”和“探险”的主力军,成了莫斯科当局收集新土地的依靠力量和先锋队。而新收集的土地上的城堡——曼加泽雅、托博尔斯克和克季等就成为派出一个又一个向东方“拓荒”、“探险”队的基地。1605年,克季碉堡的指挥官奉命寻找盛产珍贵皮毛的“新土地”,亲自率领一支哥萨克的队伍到达了叶尼塞河的中游,1607年,曼加泽雅的军事长官派出一支哥萨克的队伍向东,在鄂毕河左岸的支流图鲁汉河上建造了又一座城堡——图鲁汉斯克。同年的下半年,这支队伍到达了叶尼塞河的下游。这些哥萨克的队伍负责让当地的土著居民臣服莫斯科的“全俄国的沙皇”,强行收取“皮毛贡税”。而紧随他们之后来到的是数以百计的收集皮毛的“狩猎人”、加工皮毛和各类产品的买卖人。


但是,混乱时期导致俄罗斯这个国家面临经济崩溃的边缘,人口急剧减少,政局动摇,社会不稳。西部和西北部的一系列土地被宿敌波兰、立陶宛和瑞典夺去,尤其是波罗的海出海口的丧失对国家的打击尤重。而在南部,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兵进乌克兰,一直打到俄罗斯中部奥卡河一带。这种纷乱不堪的局势最终导致了俄国一个新王朝的诞生。这个王朝就是此后在这个国家历史上延续了300多年的罗曼诺夫王朝。于是,在这个国家里又一次出现了由精英贵族代表会议选举沙皇的大剧。所谓选举,就是利益和力量不同的各派贵族,经过协商和妥协,找出一个能为大家所接受、在这个沙皇当政时让各派贵族的利益都能得到满足的人。按照罗斯的传统,这位新沙皇应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以便贵族大臣们能够摄政和操纵实权。而这个未成年的孩子沙皇就是被放逐于修道院、在修道院中成长、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罗曼诺夫,也就是“罗曼诺夫一世”。


米哈伊尔在大臣、父亲的先后摄政中成长为一代君主,在他统治的32年中(1613-1645),政治趋向稳定,经济不断恢复,于是收复失地、开拓新边疆再度成为国策。而这期间作为难民的哥萨克纷纷涌向东方的西伯利亚的土地,在那里流窜各处,进入那里的边寨城堡,投身到驻军长官的麾下。于是,原本就存在的以哥萨克为主力的“拓荒”、“探险”队的活动就更加频繁。从米哈伊尔开始,俄国向西伯利亚的“拓荒”、“探险”活动就以空前的规模和速度发展起来。


1618年,克季城堡的哥萨克队伍到达叶尼塞河。同一年,由托博尔斯克的一位波雅尔率领的担任公职的哥萨克队伍也到达了叶尼塞河。1619年,哥萨克在叶尼塞河右岸建成的城堡——叶尼塞斯克成了俄国东部最前哨的城堡。于是,俄国的“疆土”越过了叶尼塞河,叶尼塞河右岸的通古斯河流域的三大支流——下安加拉河、石下安卡拉河和上安加拉河沿岸的土地均成为俄国的新疆土,居住在这里的通古斯人不得不在哥萨克士兵和俄国军事长官的武力下狩猎珍贵的野兽,向“全罗斯的沙皇”上交“皮毛贡税”。


在这些纷至沓来的寻找新土地的队伍中,1619年,出现了一个神话般的“皮扬达探险队”,它把收集新土地的进程推向了一个高潮。“皮亚达”是一个不知来历、不明身份的“拓荒”、“探险”者,而他为俄国开拓疆土直至勒拿河的业绩却被历来的执政者称为“丰功伟绩”,被俄国史书写成为“大写”的“拓荒”、“探险”家。这个人没有真名实姓,只有一个绰号——“皮扬达”,但他的“哥萨克”身份却是毫无怀疑的。


皮扬达约在1619年带领一支40人的队伍从曼加泽雅出发到图鲁汉斯克去。尽管他的姓名身世不详,但是史书记载的他的使命是去收集珍贵皮毛和征缴“皮毛贡税”。这显然不是私事,而是为皇朝服务的。这时的图鲁汉斯克已经成为叶尼塞河地区的皮毛集散地和重要的买卖集市。军官、士兵、“狩猎人”把日用品带到这里,当地的土著居民把珍贵的皮毛带来交换这些商品。沙皇的“拓荒”、“探险”队修建的碉堡和要塞一是用作这些收集者的“过冬之地”,但更重要的功能是作为征收“皮毛贡税”之地,所以称为“雅萨克过冬地”(ясачные зимовья)。1620年,皮扬达的队伍在叶尼塞斯克城堡过冬后,就沿安加拉河而上,于1623年春天到达勒拿河(今基伦斯克地区)。在这3年半的时间里,他率领自己的队伍,乘坐平底木船,穿越了约8,000公里的从前无人涉及过的水路。除了沿途构筑“过冬之地”和收集皮毛外,皮扬达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北上南下“探险”了通古斯河下游至勒拿河一段长约4,000公里的河道,并且对其中2,400公里的水路进行了认真的探究,画出了图样,做了必要的记录。皮扬达发现了由勒拿河上游至安加拉河的最短距离的通道。有文字记载,皮扬达曾将这些图样和记录呈交有关当局,并且对相关传问作过口述。

 

勒拿河

 

后人描绘的哥萨克的东西伯利亚“探险之路”,从左下方的叶尼塞斯克去勒拿河的红线是皮扬达发现的通往勒拿河之路

 

这时,“拓荒”、“探险”队都有几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它们都是官派的,既有沙皇的诏令,又有边防哨所司令官的支持,甚至亲自率队前行;二是,队员中绝大多数都是哥萨克,他们都是寻找新土地的行家里手,既经验丰富又彪悍能战、无所畏惧;三是,它们的使命就是为沙皇向东建筑碉堡要塞,推进边界线并且不择手段地向当地土著居民征收“皮毛贡税”;四是,它们都将结果呈报有关当局,从边防要塞的城防司令到沙皇。但是,“皮扬达探险队”除此之外,还肩负着一项特殊的使命:了解通往勒拿河地区的地形风貌,寻找一条到达那里的最短水路。有了这条水路,沙皇向东西伯利亚收集新土地的进程就会加速,向更远的东方的扩展就会成为现实。所以,俄国统治者、那些后来沿着皮扬达开辟之路深入到东西伯利亚的哥萨克们就把皮扬达尊奉为“发现东西伯利亚第一人”。

现代画家笔下的皮扬达

 

在发现了这条水路之后,皮扬达就从俄国的史籍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建造了西伯利亚第一城秋明的舒金那样。如今,皮扬达的图样和记录早已荡然无存,他的伟业也就变成了大河上的风、苍穹中的云一样在勒拿河地区飘忽不定、或隐或现的神话。但俄罗斯相信神话,执政者需要神话,收集新土地的进程更需要神话。神话永恒,因为神话是一个不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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